章节字数:7737 更新时间:18-11-24 11:28
待废墟传来埙声时,阳卿留下道灯保护童子,又对隐隐闪动的辟易珠道声‘定’,便孤身入了荒草残垣。
近年此地闹鬼频繁,祸害来往马帮商队,当地官吏延请法士,但都不抵厉鬼凶猛,一连折损几位道师,最终惊动了道宫掌门。
隆冬时节戌时挂月,眼前本该断壁残垣,但却幻出七月夏日,黄鹂翠柳宫阙珠帘,人如花中绮罗香艳。
阳卿眼神锐敛,心中清明,眼中清明。
非是鬼善迷惑,而是人心自惑。
待行至一片竹林,埙声便从此传来,鬼气也越发浓烈,估摸是戾鬼巢穴。
阳卿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就见对面走来一位慈眉善面、青衣皂靴的老宫奴,细声细语道:“打哪来的生人,竟敢擅闯此地?!”
老宫奴已非生人,一对森白眼珠,眼窝左右转动,周身散着腐臭,让辟易珠再次躁动。
“老丈息怒,今日刚巧路过,受到埙声吸引,适才不请自入!”阳卿不动声色,望着萧萧竹林,镇定自若道:“冒昧请教老丈,我此刻身在处何,又是何人在吹埙?!”
老宫奴道:“你脚下乃是太子行宫,吹埙者正是我家殿下!”
碧波清浅的鱼池边,阳卿见到那位殿下;面如皎月身若亭柳,雍容华贵气质不凡;一股哀愁凝结眉心,伴着如诉如泣的埙声,倒是让阳卿多看两眼。
一连折损几位道师,阳卿来前已经探清,此地便是前朝废墟。据闻北辰覆灭之时,宫廷喋血埋尸无数,年深月久戾气累积,终是化成戾鬼害人。
前朝最后一位太子,据说受尽太祖酷刑,死后磔尸做成麸丸,喂了宫中一池锦鲤。
阳卿瞟过那方池塘,水中红鲤游来游去,但那只是眼前假象,池塘干涸鱼骨森森。
太子很是客气,让人奉上香茗,询问道:“阁下也是爱埙之人?”
一瓢污血几捋人发,此鬼心中戾气太盛,怕是生前含恨而死。阳卿自然不接那茶,淡淡回道:“谈不上喜爱,只略通一二,比不得殿下的埙艺精妙!”
说罢,取下背后琴囊,手指轻叩茶几,神态甚是悠闲。
太子看到琴囊,楞了一瞬间,抬手道:“内中是琴?”
触碰一瞬,如电击过。
太子缩回手指,指甲烧得发焦,眼珠盯着古琴,面上有了恨色,却又压住戾气,假装随意似问道:“此琴,从何而来?”
“此琴名唤豳风,乃是香客所赠,已历数百寒暑,自有一股灵气。”阳卿只当没见,抬手解开琴囊,琴横摆在膝头,闲聊似道:“我虽不懂鸯埙,但在这琴艺上,却是勤修数十年。今日路过贵宫,相逢便是有缘,容我为太子弹奏一曲如何?”
“不必,本宫不通琴律,任你琴艺再精妙,于我也只是白费功夫!”太子霍然起身,瞪琴颇为戒备,急切道:“本宫只想打听赠琴香客,姓甚名谁祖籍哪里?”
阳卿笑而不答,琴音骤然响起,宛如长空皓月,照得本来面目。
太子和老宫奴翛然不见,眼前只余干涸池塘和半截宫墙,当年繁盛一时的太子行宫,早已成说书人口中的一坡黄土。
一弦一弦正气沛然,天罗地网无所遁形,道宫掌门亲自出马,开路渡亡消业除障。
眼见就要功成,忽听空中高呼,脆生生地童子声音:掌门,救我!
阳卿稍一分神,半空飞来火球。那盏保护童子的道灯,此刻竟化为熊熊烈焰。道童之血最是滋补,使得鬼气更加猖獗,长草化蛇鬼啾聻啼。
“恶鬼,猖狂!”
敢在他眼皮下害人,道宫掌门心神一怒,法阵力道瞬间反噬,天罗地网惊现裂缝,琴弦应劫根根断开。
阳卿一口血喷洒古琴,反噬力道强悍无比,重创之下元功溃散,一时间道消魔长业火吞噬。
危急之刻,辟易珠化成金霏粼粼,护住主人和那樽古琴,直至鸡鸣时分鬼气散尽……
待反噬力道消除,已过了一个对时。
日落月升又是戌时,眼前仍是绿竹漪池,暖风拂面丽日晴天,太子殿下池边吹埙,宫人来往一派悠然。
昨夜斗法谁都没赢,掌门无法净化这只戾鬼,戾鬼也无法吞噬掌门。
阳卿瞟着池边背影,手指轻轻抚过古琴,催动元功断弦再续,心道此鬼果真难缠,竟让元阳所炼的辟易珠首度出现裂痕。
若这么斗下去,怕是徒劳无功;不如先行离去,另寻斩鬼之法。
思量之中埙声已停,就见太子走到近前,开口却道:“掌门,救我!”
脆生生地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带着几分畏惧,又带几分欣喜。
这只戾鬼倒是奸宄,声东击西毁掉道灯,费力拘来道童魂魄,却又没有急于吞噬;或者说是留下筹码,拿童子跟他开条件!
仍是一杯香茗,却是雨露蒿草,戾鬼久居废墟,无以招待客人。
童子在对方手上,阳卿别无选择,接杯握在手中,算是各退一步。
“敢问赠琴那位香客,可是豳邑齐氏之后?”太子盯着那琴,眉目含着情丝,哀愁道:“本宫曾有一位爱宠,乃齐氏廿一代孙,掌门手中这樽古琴,是他生前最爱之物……”
有道是相由心生,阳卿瞅他龟裂脸皮,也不揭穿他的鬼话,淡淡道:“没想殿下与此琴,竟还有这段渊源。”
此琴原本并无特殊,只是后来到他手上,日日修持变成法器,正气蕴籍驱魔净邪。
“后来国破人亡,本宫与爱宠,自此阴阳两隔。”太子谈到伤心处,拿出一卷埙谱,谱上题着七月,潸泪道:“本宫犹记与他约定,将此埙曲改为琴谱,经年累月不曾忘却……”
这鬼倒是善于做戏,可他忘了眼前之人,乃是道宫的掌门人,早就修得一双慧眼,善恶真伪一眼即明。
流的哪是阴鬼之泪?分明就是几滴露水,跟这杯中如出一辙。
阳卿想救童子性命,将计就计顺他的话,淡淡道:“灭国之事已过百年,生死轮回前尘了断,殿下何苦念念不忘?!”
“此约铭刻于心,一刻不曾释怀,还请掌门成全。”太子忽然起身,深深一揖道:“事成后,定当放归童子魂魄,也不再以埙声害人。”
魂魄离体最多七日,过时不归童子会死,阳卿应了那鬼请托,马不停蹄赶往豳邑。
道宫掌门亲自拜会,氏族齐老听闻经过,便将阳卿带进祠堂,指着一排排灵位道:“不敢隐瞒掌门,方才所提之人,乃是齐家罪人,早被先祖除名,死后不入祖坟,灵位不供祠堂。”
齐老已达八十高龄,还乡之前曾任史官,持身端正表里如一,言行举止严谨自律,在豳邑一代深受敬重。
阳卿道:“那鬼想将此谱,供奉灵位之前。”
齐老道:“先祖遗训不敢悖逆,祠堂之内并无灵位。”
阳卿道:“为何?”
齐老道:“族内对此讳莫如深,但老朽当年听得一二,说他并非女子之身……齐氏家风清正自律,怎容子孙充掖后宫?!”
阳卿道:“后来如何?”
齐老道:“前朝覆灭生死不明,只是托人送归古琴,说此琴乃祖上所有,既已除名自当归还。”
古琴送归当夜,族老自缢而亡,族人认为不祥,将琴送去道宫。
阳卿道:“如此说来,连葬在何处都不知了!”
今时已至第七日,若不应鬼所请,小童便会丧命。
齐老捻着白须,不容迟疑道:“人命关天,若能救回小童,老朽愿迎牌位入祠,将此遗谱供奉祠堂……”
又到戌时,齐家宗祠;埙声陡起,诡谲阴冷。
齐家老少闻之失魂,好似中邪行尸走肉,一个个竟往井台走去。
危急间,忽来琴音搅局,八方升起孔明灯,汇聚到宗祠的上空,灯身绘着驱鬼秘符,灵光大作罡气冲斗,正是道宫至高秘法‘天罡北斗阵’!
一时间,埙声琴声正邪斗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逐渐清醒过来的齐家人,就见道宫掌门端坐祠前已然入定,双目经闭神魂离体,周身围绕七根冲天光柱;那樽修成法器的古琴,空弦自拨曲音流畅,看得众人无不惊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前朝废墟,鬼气汹涌;忽来清圣之气,金霏淋淋漓漓,照得夜如白昼。
旋即,阳卿神魂飘降,负手气定神闲,朗声道:“殿下,我已遵约供奉埙谱,请将小童魂魄放归!”
“掌门使得一手好计,将本宫都欺瞒过去,还以为你信了鬼话,丢下埙谱就会赶回!”鬼气凝成人形,正是太子殿下,露出狰狞面目,冷笑道:“埙曲上的五分鬼魄,虽被掌门阵法困住,但掌门想要维持法阵,同样需要五分神魂,如此一来本宫不算吃亏!”
这话才刚说完,远方一道闷雷,就听太子哀嚎,顿化一篷黑烟。
适时,黑雾躁动百鬼啾啾,雾中更见一点魂光,阳卿便在此刻出手,念了一声收魂咒语,金霏化为一只凤凰,衔着童子魂光飞去。
阳卿正待离去,黑雾瞬间涌来,巧巧断了退路!
“灭我一半鬼魄,又得童子之魂,好个一箭双雕……”雾中鬼影曈曈,声音啾啾切切,不怒反而笑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失去法器和灵珠,掌门怎抵鬼埙吸魂?!”
话音落,鬼埙显,看似小小的埙洞,似太上老君的葫芦,吸天纳地无一疏漏。
齐家早已安置妥当,辟易引领魂魄回归后,便会化利器一举诛杀;阳卿面对鬼埙全然无惧,只说一句害人终归害己,便被吸入黑洞洞的埙内。
同一时辰,千里之外,齐家祠堂。
阳卿肉身端坐法坛,孔明灯缓缓飘落,环绕在法坛周围,齐家人一旁静候。
忽来一阵诡异狂风,飞沙走石檐铃乱摇,刮得众人睁不开眼,孔明灯亦瞬燃成灰。
齐老刚刚道声不妙,就见掌门睁开双目,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阴测测道:“清绝,本宫来了,找你后代讨还血债!”
齐老吃惊道:“阁下不是阳掌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掌门虽说将计就计,戾鬼更是计中有计。算准掌门不会信他,算准掌门会来救人。
五分鬼魄不过是饵,诱得掌门神魂离窍,好方便他夺舍还阳。
齐家人被鬼力定住,一双腿似灌了铅,逃不得惶恐不已,就见面目狰狞的‘阳卿’袖袍一甩,那只刚入祠堂供奉的灵牌便被他握在手中。
“一百年了,本宫无时不恨,恨你虚情假意,恨你酷刑折磨,恨你杀父灭国……”戾鬼虽然窃据掌门身体,但恨意和恶声让人一眼即明,冷森森道:“本宫死前曾发血咒,诅咒绮家子孙断绝,阳间也好阴间也罢,人间黄泉都无此姓!”
“阁下应是掌门口中,已故的北辰太子吧?!”众人之中就属齐老镇定,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还能开口说话道:“老朽曾闻齐家先人,入宫之后持身不端,以色侍奉前朝太子……”
‘阳卿’闻言仰天狂笑,道冠断裂披头散发,双目流血面目狰狞,恨声道:“皇朝一夕覆灭,便是他侍奉之故!”
齐老颤巍道:“太子可否告之,让我等死个明白……”
“当年太傅获罪发配,本该死在押解途中,却得本宫巧计周旋,隐匿豳邑更名换姓……”‘阳卿’已经恨意冲天,指尖扫过一家老小,怒不可遏道:“可惜,清绝恩将仇报,背叛本宫杀尽皇族……”
无非一段灭国之恨,绮筵公子流苏暖帐,只为掩盖复仇心思。
“初见是在琴宴之上,再见已是配宫乐奴……”
戾鬼口中的清绝,看起来善良恭顺,实则是心思歹毒;为复家仇自荐枕席,通风报信暗中筹划,最终灭了北辰皇朝。
“酷刑折磨足足三日,丝毫不念往昔情分,让本宫死得苦状万分……”戾鬼忆起死前惨况,举起古琴当场砸碎,恨意滔天道:“想太傅一门忠烈,怎教出你这孽孙?坐上高位又如何,还不是窃国奸佞?冠上绮月的姓氏,也只给两家抹黑,从此无法洗清污名,九泉无颜去见先祖!”
这厢里,齐老闻言不由懵神,这不是太祖起居注中所记载,老琴师怒骂太祖之言吗?!
当年,太祖覆灭北辰、迁都临川,平定外藩自立为帝,国号绮月建元万寿,后在三十寿诞之日,有老琴师以献艺为名,进宫当庭辱骂太祖,奸佞贼子祸国殃民,绮月二祖忠烈臣子,怎出此等弑君孽子?绮太傅泉下有知,定无颜去见祖宗!
太祖起居乃是秘藏,自己担任史官多年,凑巧得缘窥得几页,这鬼又是从何得知?
那厢里,戾鬼已经逼至跟前,五指箕张似欲掏心,煞气满眼道:“昔日清绝对本宫的亏欠,今夜就以你们的命偿还!”
危急间,夜空之中传来凤鸣,金色凤凰化身利箭,穿云破日势不可挡,一箭射穿‘阳卿’的胸膛!
任戾鬼再怎么算计,也料不到掌门斩鬼决心,不惜以肉身毁灭为代价!
那箭化成三昧真火,焚烧肉身炼化鬼魄;戾鬼挣扎欲拔箭,非但徒劳无功,还让鬼魄更加溃散,终在凄号声中化为黑烟。
待到粼粼火光燃尽,掌门肉身只余焦骨。
齐老颤巍巍上前,对尸骨深深一揖,感激道:“掌门舍命除魔,护我齐家老小,请受老朽诚心致谢……”
“宗老,宗老,琴内有人题词,还似盖了太祖御玺……”
惊魂未定的族人递上一块琴板,方才是被戾鬼吓到,现在是被御玺惊到,齐家古琴怎有太祖留笔?!
红鲤绿藻水肆,玉炉瓮醅蛾儿,埙色殷勤和弦诗。耳畔三五字,枕边千万丝,曾记当年恨此!
确是太祖朱笔御玺,齐老脸色阴晴不定,原来不是生死不明,而是摇身变成太祖!
难怪起居注中记载,太祖宽宏不予计较,放归琴师回到故里,后更赐下一樽古琴,以此昭示皇恩浩荡。
齐老心中盘算,老琴师应是太傅,太祖的祖父!
照那戾鬼所言,当年太子命人押解太傅一行,后以山洪暴发冲走囚犯为由,救下太傅等人安顿豳邑,至此有了落户于此的齐氏一族。
待豳邑传来祸乱消息,待太傅站到太祖跟前,十年光阴国亡嗣灭,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前朝废墟鬼埙之内,仍是翠柳宫苑的幻境。
阳卿魂魄被禁于此,倒比此前来得松懈,戾鬼若存害人之心,便难逃辟易珠索命。
果不其然天明时分,一缕残魂钻进埙口,费力凝成太子殿下,胸口闪着金霏之箭。
第二回合仍是两败俱伤,掌门失了肉身,阳世之路已尽;戾鬼只剩残魂,轮回之路亦断。
“掌门请为本宫拔箭,否则本宫自毁鬼埙,与掌门一同魂飞魄散!”辟易宛如跗骨之蛆,附在鬼魄不断炼化,太子眯眼瞅着阳卿,后者即便只剩魂魄,仍是一副入定模样,阴鹫道:“鬼埙乃是本宫修习百年的法器,累世业火能将掌门魂魄焚毁,断了掌门的轮回之路,掌门可想一试?”
阳卿冷静道:“请!”
太子怒视他,半晌才道:“你与绮家是何关系?为何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保住绮家后人?”
阳卿道:“齐家于我并无不同,乃是芸芸众生之一,而阳某身为道宫掌门,斩妖除魔便是己任!”
太子冷笑道:“即便断了轮回?”
卫世之心坚定,阳卿淡淡一句,何妨?!
“掌门如此伟大,那可否请掌门,替本宫讨个公道?”太子冷觑着他,击节讥诮道:“绮家乃是掌门眼中的众生,那本宫也想做掌门眼中的众生!”
阳卿道:“殿下非人!”
太子道:“既然众生相同,对鬼也不该殊异,掌门起了分别心!”
阳卿道:“放下仇恨,便无不同!”
太子冷觑道:“掌门要本宫与你相同,那掌门可愿与本宫相同?何必去投胎转世呢?在此地做鬼不好吗?!”
阳卿:“……”
太子冷笑道:“你只知劝人,待事到己身,却宁死不从!”
阳卿道:“覆国已成书史,殿下恨一万年,也无济于事!”
太子指着胸口金箭,能与对方元神相通,冷笑道:“掌门何不先问问它,本宫生前遭受过什么?!”
阳卿:“……”
太子眉修入鬓,下巴微微抬起,冷笑挑衅道:“本宫敞开心扉,掌门不敢看吗?”
灵识深处一座迷城,吉光片羽回溯前非;阳卿借着金霏之力,入魂其中感同身受。
春回雪融行宫微翠,太子迈过寝宫门槛,冲着跪拜的公子道:“清绝不用多礼,在本宫这儿可还住得习惯?”
素服公子不肯起身,略带惶恐道:“清绝只是待罪之身,怎受得起殿下款待?!”
太子稍稍迟疑,将他拉到身旁,轻笑道:“清绝,在本宫这儿,你不是罪奴!”
夏夜凉风纱幔如水,太子轻抚公子肩头,感慨道:“清绝,本宫对你爱慕颇深,今夜得你主动献身,竟不知该悲或是该喜!”
公子赤身暗捏床褥,闭目轻声道:“殿下千金之躯,能得殿下宠幸,乃是清绝之幸!”
太子手臂微僵,半晌将他搂紧,苦笑道:“这便是悲之由来,怪本宫操之过急……清绝未信本宫,本宫不懂清绝!”
中元之夜月暗萤微,一曲维天庄重典雅,太子放下鸳埙宽慰道:“宫中不许烧纸,本宫这段颂曲,就算替清绝祭奠先祖!”
公子跪下叩首道:“殿下,此曲乃是皇祀之乐,怎敢用在罪奴一家身上?”
太子扶起公子,宽慰道:“方才只是祭奠绮祖,并非祭奠太傅父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连尸体都没看到,怎断言太傅父子死于山洪?!”
鸿雁西风狐裘胜雪,太子殿下听到脚步,转身笑道:“清绝,本宫已把红鲤找来,清绝就照着它们的样子,为本宫画那副‘盛世鱼龙图’!”
素服公子阶前跪下,垂首敛眉道:“清绝领命!”
“这鲤是从绮府捉来,还有这一株覆盆子,本宫已经命人种下,不知能不能存活!”太子拉起跪着的人,解开披风裹住了他,一同走到花苑中央,指着一丛矮小灌木,温和道:“绮府已经充做使臣驿馆,本宫带了红鲤和覆盆子过来,就当为你留个念想!”
公子低垂眼眸,泛着水光道:“那画只是清绝随手而作,怎敢劳动太子为此费心?!”
太子浅笑道:“本宫也确实好奇,那些红鲤也就罢了,覆盆子却是没见过,也想尝尝它的果实,究竟怎么个酸甜法!”
春宫冷夜帐暖炉熏,枕畔太子柔声唤道:“清绝,醒一醒,又做噩梦?”
方从梦中醒来的公子,眼中仍有惶恐之色,却已渐渐收敛回去,指尾抹去眼角泪痕,告罪道:“清绝该死,又扰殿下安眠!”
太子将他拉到怀里,轻轻抚摸后背道:“清绝,非是本宫不愿为之,而是父皇在位之时,不宜操办寻尸之事。清绝且忍一段时间,待本宫登临大宝后,必定帮你寻得亲人,生要见人死要敛尸!”
夏日炎炎柳翳花阴,太子殿下迎了上来,笑道:“清绝可算回来了,中街堵得厉害?待日后本宫为政,定把中街两边拓宽,清绝就能早些回宫!”
公子弯膝跪下,敛容道:“殿下万勿说笑,怎敢为我劳民伤财?!”
太子扶起公子,拿起一旁汗巾,帮他擦拭额头,温和道:“本宫不算为你一人,中街连着运河渡口,运河又是国之命脉,倘若能再拓宽两丈,既能方便车马驮运,又不妨碍百姓赶集,还能早点见到清绝,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中秋夜筵击鼓传花,太子将酒令递给公子,醉意阑珊道:“清绝,本宫有些头晕,这一轮你执酒令!”
公子略带吃惊,宾客都是重臣,低声道:“殿下,执令不合礼法,清绝还是替各位大人斟酒!”
太子托着额头,笑容可掬道:“清绝严重了,行酒令而已,在这酒筵上,大臣又如何?!那本宫就下令,以后清绝的话,就是本宫之令。”
北风呼啸檐挂冰凌,太子紧握公子的手,腕处白纱晕出血色,哽噎道:“清绝,你要有什么事情,本宫所做一切都没意义了!”
公子微微睁眼,气血几竭道:“殿下,清绝贪玩,不小心落水……”
太子执着对方的手,贴着脸颊悲恸道:“勿再瞒了,本宫已经认输,只要父皇放过你,本宫愿娶定家之女……”
春色明媚波光滟滟,太子走到池塘边上,看着公子捏碎麸丸,轻声道:“本宫未识清绝前,便如这池中的鱼,虽时常出水仰望,却无一物能上心!”
重伤初愈的公子,依着水榭轻声道:“殿下,太子妃知礼贤淑,举止端庄母仪天下,清绝与之相比,便如萤火与日月!”
太子拿过鱼饲匣子,学着公子那般投喂,怅然道:“清绝,怕这一池的鱼,都知本宫待你之心!”
梧桐骄阳蝉鸣不断,太子轻步走到案前,静看片刻笑道:“这副盛世鱼龙图,便这么难以入手?!”
公子受惊手腕一抖,颜料污了未完画卷,搁笔告饶道:“殿下,都怪清绝愚笨,少时又不思上进,六艺学得粗浅!”
太子按着他的肩膀,免他又想下跪请罪,笑道:“清绝公子若是愚笨,那让本宫如何自处?少时跟随太傅念书,清绝样样强过本宫……”
公子低垂了头,过后拿起画纸,又是一幅废作,蹙眉道:“殿下又取笑清绝,这副画……”
太子笑道:“先欠着吧,待本宫想起,再找清绝讨要!”
秋雨连绵柳丝挂珠,太子匆匆踏过门槛,来不及更换湿衣,便屏退奴仆问道:“清绝,周侍郎家臣说曾见过你,在中街一家酒肆和藩使密谈……”
公子不惊不怖,跪下回禀道:“殿下应当最是清楚,清绝每月上香归来,必定会去芦酒铺,打八碟小食,沽一壶清酒,祭奠清绝的家人。”
太子愣愣看他,眼中透着焦虑,皱眉道:“此事父皇已经知晓,本宫也在父皇面前,这样为清绝解释了,但是……”
“但是皇上不相信,逼殿下亲自解决!”公子跪拜叩首,平静无波道:“清绝自入宫来,能得殿下宠爱,已经死而无憾!”
“清绝,本宫不会牺牲掉你,为何始终不信本宫?”太子蹲下身子,握着清绝肩膀,叹道:“本宫虽然不懂清绝,但却始终相信清绝,对待本宫绝无二心;清绝可以不懂本宫,但求能信本宫誓言,愿与清绝白首如新……”
北风卷帘雪竹冰池,太子亲自端来药盅,愠怒道:“清绝,为何不听本宫交代,何事能比服药重要?!”
公子挽袖搁下朱笔,终不成画的鱼龙图,跪在案边道:“殿下息怒,清绝不敢,这便服下!”
“清绝,到底要本宫如何,才能让你稍稍宽心?!”太子将人按在凳上,亲自看着对方服药,叹道:“清绝就当为本宫按时服药,这皇城内若无清绝的琴韵,本宫埙声怕无人再和!”
搜索关注 连城读书 公众号,微信也能看小说!或下载 连城读书 APP,每天签到领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本站内容。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反动、影射政治、黄色、暴力、破坏社会和谐的内容,读者如果发现相关内容,请举报,连城将立刻删除!
本站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因此产生任何法律纠纷或者问题,连城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