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97 更新时间:18-12-03 19:01
那之后,他们便经常见面了,每一次见面的主动权都是握在赵云鹏手中的。他会在每一次约会结束时,告诉向阳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让向阳在时间到了时便乖乖地在指定的地点等自己。而向阳总是很听他的话,从来没有迟到或是失约不来的时候。他们见了面后,赵云鹏便会带向阳去一个小巷子里的旅馆,或是人烟稀少的公园角落,在那里,度过一个无聊,却又快乐的下午,或是晚上。天地这么广阔,这城市这么大,可他们能够去的地方只有这么两处。仿佛是除了这两处,城市里其他的地方,安静的图书馆,热闹的街市,温暖的咖啡厅……只要是有人存在的地方,便也有着针对他们的汹涌的恶意,像是滚滚流动的暗潮。甚至是他们常去的这两个地方,也不尽然就完全是接纳他们的。赵云鹏每一次带向阳去小旅馆的时候,总是自己先进入旅馆,隔了十几分钟,再让向阳进来,似乎他们两个人并不认识,也住的不是一个房间似的。但尽管如此,赵云鹏每一次到前台开房时,还是能感觉到服务员看自己的那怪异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告诉他:“是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那眸子里闪着的阴鸷的光令赵云鹏心惊胆颤,逼得他每一次都要换旅馆,带着向阳从一个不见光的角落到另一个不见光的角落。他们就像是战争年代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明明就是他们的家,可在这土地之上,他们却又找不到一处可以放心安睡的地方。
赵云鹏时常感到崩溃,每一次光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便要花他不少时间,剩下的可以拿来温存的时光便少之又少了。
不过,令赵云鹏欣慰,又有些意外的一点,是无论再怎么折腾,再怎么麻烦,向阳总是乖乖地跟着他,不抱怨一句。青春期该有的叛逆,赵云鹏却在向阳身上找不到一点影子。向阳就好像是被人插在花瓶里的花束,白中带点浅粉,花瓣柔嫩,花茎光滑,没有一根刺,没有一点粗糙,供人静静地欣赏。
只有当他们提到了向阳的妈妈时,向阳才会表现出一点逆反。赵云鹏发现,向阳跟她妈妈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她总是以爱的名义来干涉我的自由,想要把我束缚在她身边……”
“我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睡觉,她从来没陪过我,有时候我半夜起来,发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让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必须回去,跟她一起生活,还说什么工作都帮我找好了……”
“她从来不会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又总是在我想要独立的时候来否定我,告诉我我一个人不行……”
少年的倔强,极端,固执,此时才呈现在了赵云鹏的面前,让赵云鹏体会到,原来怀里的人,仍旧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赵云鹏又问他为什么只提妈妈,爸爸去哪儿了。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向阳是从小便没有爸爸的。
“我小时候问我妈我爸爸去哪儿了,她说他在外地工作不能回家,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了,她估计是以为瞒不过我了吧,才告诉我我爸在我出生后不久便出车祸死了,我还想知道更多,但她总是不愿意告诉我,说都过去十几年的事了,又提它做什么。”
赵云鹏本以为这是少年的伤心事,一向脆弱的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又要哭了的。但向阳除了抱怨,话里听不出伤感。
“你不想你爸爸?”赵云鹏问。
“想啊,我小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牵着手,我就会想我爸爸是什么样子。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少年的眼里闪烁着光彩,娓娓叙述道,仿佛是在讲述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
“可我看你并不是很难过。”赵云鹏又问,向阳此时才明白他心里在疑惑什么。
“哦,确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爸爸,但我却从来没有为此哭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虽然没有爸爸,但从小到大身边总是有其他人在陪着我吧,邻居家的哥哥,保姆,外婆……”少年说到这里,那本来清亮的声音又小了。
“怎么,难过了?”赵云鹏问,向阳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陪我的人挺多的,但我还是时常觉得孤独,我妈也总是忙,很少陪我。现在,我又成了这种人……”
向阳的话听起来有些没有逻辑,但里面的伤心,赵云鹏能够感受到,他温厚的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少年那闪着泪光的眼睛又盈满了笑意。
“笑什么?”赵云鹏问。
“我觉得老天待我还是不错的,让我在现在遇见了大叔你。”向阳忽然趴在了赵云鹏的胸膛上,嘴唇与他的嘴唇,只隔着五根手指的距离。近距离地看向阳,昏黄的灯光下,赵云鹏发现他唇边也生了一圈淡青色的小胡须,喉结也是明显的,不过那也正是他年轻的象征,就同他那白嫩的皮肤一样。他所看见的,让他再次感受到了俯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具年轻鲜活的肉体,却也提醒了他一个事实—自己已经老了。
他已经快要40了,他每天对着镜子,看见那暗黄的脸上生出的褐色斑纹,头上多出的根根白发,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少了一丝光彩,他知道,他正在衰老着,他的青春,已经走到了尽头。
女人的衰老,是花朵枯萎凋谢,带着美丽事物一去不复返的悲哀。男人的衰老,则是一条路已经走到了头,悲哀与否,全看自己是否已经在这条路上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是赵云鹏是没有得到的,他甚至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还不十分清楚。
其实,他是清楚的,只是他不能承认。有一个东西在压迫他,它就在他身边,可他却看不见它的身影。他明明就在被那个东西追赶着往某一个方向逃,可他又不知道那个东西究竟会从哪里来。他听见了它张着血盆大口发出狂啸,他闻见了它身上散发的尸体一样的恶臭,他感觉到它那狰狞面孔上的黑色眼眸正在锁定着自己。
可他就是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他不敢回头去看,他只能永远地逃避着,做他游戏追逐中的玩具,做他腐朽威严下的奴隶,做永远的沉默者,庸俗人。然后,在它玩够了,而自己也筋疲力尽之时,它终于给了自己一丝慈悲,让自己不留痕迹地在这路的尽头死去,化作它爪下的一缕灰烟,风一吹,就散了。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还是梦与现实的结合,梦一般的现实,现实一般的梦?
在没有遇见向阳之前,赵云鹏常感觉人生是虚无的,生活是无意义的,自己与那洒落在尘间,漂浮于空气之中的细小颗粒本质上没有差别。即使在遇见了向阳之后,这种感觉还是时常浮于他的心头,只有当他真正拥抱着向阳,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时,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实在的,是有温度的,生活也是有意义的。
那东西终于停止了,因为在他们之间出现了向阳,表面是,是自己在保护向阳,但赵云鹏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被向阳保护着。
他听见向阳在问自己怎样看他,他反问他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
他看见向阳的眼睛笑眯眯的,酒窝又从那翘起的嘴角尖上浮现。
“你呀。”
那一声“你呀”,好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子在用稚嫩的嗓音指出自家大人的错误
“我觉得你很英俊,桃花眼,高鼻梁。”
他的手忽然抚上了赵云鹏的眉毛,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摩挲。
“我最喜欢你的眉毛,像刀子一样锋利,很有英气。”
少年口中的自己,似乎与衰老一词完全不搭边,赵云鹏笑了,不是因为被赞美,而是在笑少年。
笑他的单纯,笑他的干净,他感觉少年那真诚的话语,就像是蒲公英洁白细小的毛,在挠着自己的心窝,痒痒的,很舒服。
少年抚摸着他眉毛的手指慢慢下滑,滑过了他细纹横生的眼角,粗糙干黄的脸颊,停在了那深青色的嘴唇边。
“不过要是你记得把胡子刮干净就好了,不然每一次亲我的时候,都会扎着我。”
向阳道,他就像是一个自然的精灵,说的话都是发自于本心,带着自然原始的纯真与温柔,像是从山间缓缓流下来的清泉,又像是从林间徐徐飘来的清风,没有一点虚伪造作。
少年那细长白嫩的手指,就像是花朵的纤蕊,他出现在了赵云鹏的眼前,也表示着他面前的花已经绽放了。赵云鹏知道,这朵花是为自己而绽放的,他贪婪地吸取着他的芬芳,生命的力,青春的彩,年华的美,他在少年身上寻找着,索取着,掠夺着。
他的心灵在颤动,他的灵魂在舞蹈,他的生命在升华。
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臂弯,让他放心地喘息,休憩。他感到自己的耳垂正在被少年揉弄着,他听见他仿佛没了力气似的,轻声地在自己耳边道:“你耳垂上的这两个小肉球摸起来好有弹性,嫩嫩的,球球……”
向阳似乎得到了什么灵感,他又道:“我以后就叫你球球爸爸,可以吗?”
球球爸爸……
向阳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赵云鹏感觉自己那已经盛满了蜜酿的心终于得到了最后一丝琼浆。这本该被永远封存的酒酿,它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令人上瘾。那是禁忌的味道,却也是他心中一直渴求的味道。
赵云鹏与向阳频繁的约会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赵云鹏的妻子陈芸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当赵云鹏听见妻子问他为什么最近老出差时,他已经知道,自己与向阳的会面必须要改变了。
他在与向阳的最后一次见面里,告诉了向阳自己的想法,向阳虽然不情愿,但被赵云鹏一再要求,也只能听他的话。而那时,正好是去年的十二月初,在他们这次见面的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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