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90 更新时间:08-03-13 09:10
门外顿时无声,稍静,又飘入简短一语:“打搅了!”接着一串脚步声离去,夹着一串木拐声。
樊道隆疾奔几步,以背抵门,额头已布冷汗一层……
道隆妻与弟媳也闻声而起,慌慌奔至樊道隆面前,弟媳左腋,衫纽未扣。
“大哥!几句话就能哄走他们吗?”
樊道隆顿显少气无力:“唉!他们来得这样急呵,脚跟脚的就到,叫人措手不及。俩娃子是祸根,进门便又引狼入室……我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钟尧、钟涛也奔出窑洞:“大!刚才谁叫门?”
樊道隆手抚子侄:“快喊他们都起来……咱家,又要出大事了!”一语未完,急又用背抵紧院门。
道德妻想阻止:“孩子够乏累,叫钟秀他俩多睡会儿吧。”
“睡!等脑袋搬了家,才有好睡的。”樊道隆直跺脚跟,急得不愿多费口舌。
樊家正房,成了军帐。
樊道隆惊慌失措:“惜民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英,我早认识,确实身手不凡的。”
樊钟灵腾身而起:“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马英父子绝对是为两袋烟膏。心狠莫过贼,手辣莫过匪。他们父子明着开店,暗中入了黄龙山。黄龙山……闫大叔最清楚,虽说官府剿了他们几次,到底还是炮打蚊子满天飞。”
樊钟秀开始眼珠冒火:“大!事情是我和莲姐惹的,你们都躲着,马英父子如果敢再来,我来对付他们!”
道隆妻一捣儿子脑壳:“傻子!这可不比你们玄武庙夜斗牛天祥,杀了一走了事。咱们如今就住在黄天野眼皮底下,马家父子若是真的暗通黄龙山,弄出事来,还过日子不?再说那马英的身手,刚来陕西时我们就见过,可不是一般的土匪比得了的。”
其余数子也都纷纷立起,露出甘愿一拼的架势,都被道德妻狠瞪几眼,厉声制止:“小孩子家懂什么?听你们大伯父的!”
樊道隆其实并无什么高见:“事到如今呵,只有随事而行了。马英父子特从雷源赶来,定不会那样认哄,贺家沟又不只住咱一家,问谁都能打听出咱家的底细。我估摸出不了今日,他们必定还会重来。”
道隆妻连人带椅一晃:“那可怎么办哪?”
闫惜民脸色阴沉得云层一样。
马虎、李六目不转睛地看着营长,想从云里找阳光。
钟灵妻偷扯丈夫衣角,不让他盲目插言。
群子互相观望,大多盯向父亲。
樊道隆最终吐出决策:“惜民兄!事已至此,又是劫数了。你还是和马、李二位速带烟膏回县,派兵护住贺家沟吧!”
闫惜民冷冷地发起笑来:“樊先生!你是吓破胆了。两少侠虎胆暗助,帮我们夺回失物,闫某再不济,也算一名军官,官府难道还真怕了一窝山匪毛贼不成?”话吐出口,随手拔枪:“不是我埋怨,今晨你若早叫我一声,马英父子走不了人!”
马虎也一把操住刀柄:“哼!一正压百邪。几个土匪毛子,做不了皇上,闫营长的马背功夫也是出了名的。兄弟们练的是明刀明枪打天下的本事,只是不善于鼠窃狗偷之术,前天在雷源,若是我们醒着,小土匪近不了身。”
李六也拍起胸脯:“营长!马家父子如果敢的再来,咱们一哄而上,先捆他个‘老婆看瓜’,丢进县大牢再说。他妈的一瘸一少,能有几颗脑袋?营长,到时候用你神枪,先打那瘸子的好腿,让他双腿都弯下去。”
众人惧敌怯匪的情绪很快又被驱散,憎匪恨盗的积愤立刻被点燃出腾腾火焰。
樊小七一个虎跳,窜上木椅:“大!马英来了,我……”他游目一扫众位哥哥:“我先抱他后腰!”
众弟兄一时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坐下!”樊道隆猛然一喝:“小七,大人说话,不许抢舌。闫兄,不是我小看弟兄们,还是‘忍字抵灾星’啊!马英爷儿俩若再来,再厉害总不能进门就杀人。你们都先甭露面,我来对他。”樊道隆忽然一身无畏,紧紧拧住烟锅。
“干大!”鲍玉莲一把拉住义父手腕不放。
樊道隆一指院门口:“先礼后兵为上策,我先稳住二贼再说,听他们先问什么。倘若开口便要烟膏,我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反正,莲儿和钟秀也是暗中作的手脚,他们爷儿俩顶多是怀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们既无眼见,又无耳闻,凭什么污人清白?”
马虎又说:“如果他们又真地扭头走了,岂不便宜了这瘸腿父子?”
樊道隆似乎已经考虑成熟:“那就暂让他们走吧。咱们只要先把烟膏送走,以后再设法剿匪,到那时总是先认准了两个贼头的模样:倘若他们不退……唉,我想他们会退的。既无人证,又无物证,他们能把我一个老头子抓上黄龙山吗?”
“对!大哥。”道德妻猛地蹴上木椅,“你干脆就说钟秀和莲儿没有回来。”
“唔——”樊道隆猛一转身,“这倒最好。”转念一想,“不妥,不妥。我已骗了他们一次,人家岂能轻易再信?莲儿,钟秀你俩进村,有人看见没有?”
鲍玉莲一嘟嘴:“俺……问了好几家,才找到咱家门口。”
“着哇!不妥不妥。”樊道隆又连连摇头不止。
樊钟秀开话:“大!你既已骗了他们一次,不管咋说,人家也不信了。”
樊道隆无奈中面上又升怒色,指子骂道:“畜牲!你倒聪明。想个法子来。”
樊钟秀不惧:“干脆,还是先放倒他们再说。”
樊道隆张口又要骂,闫惜民抚其手臂急拦。
樊道隆目中倏又老泪夺眶:“惜民兄!事到如今,成败由我一试吧。我那二弟已死于土匪之手,我家有乡难归,我拉七大八小,在这儿盘下这个草窝,好歹也算个安身之地,这中间也是千难万难啊!总之,咱们逃荒客户的院里,不能作拿刀动枪的杀人场面呵!我请闫兄谅情。”
道隆妻最后又说:“闫营长!既当土匪又做舍饭,世上不多呵。莲儿马应父子夺烟袋时,先杀了两个假花子。你又说假花子自称属于黄龙山的土匪,看来马家父子不一定就是黄天野一伙。莲儿还说马家爷儿俩杀匪夺烟膏,出手又狠又惨……我忽又想起当初俺来陕西的路上,那个蒙面人只劫了盐贩子,并没拦俺,小七说马英和一个瘸子推着盐车跑,不知孩子说话有准没准。今清早,门没开,只听见门外有人问话,能断定就是当初那马英?天下这么大,要是重了名姓……”
“咦——”道德妻一下跳下椅子,“还是大嫂精细。这事还真的不能冒失。要说,当初不是人家马英相助,咱恐怕还到不了这陕北贺家沟哩!”
樊道隆忽又犹豫不定,后又力主己见,一言决断道:“钟灵!你们弟兄听着,今天谁也不许乱动,各守各房,严阵以待!到时候见机行事!”
整个一个上午,樊家平安无事。
道德妻独坐院门口外纳鞋底——当然她主要的是放哨。
下午又很快过去,樊家依然平静如初,只是院门口外又换上道隆妻在“拣粮食”。
夜又来,一轮小月照山冲。
樊家正堂内众人齐聚。
樊道隆着急交待:“惜民兄!今晚委屈你们了。各房落锁,关好大门。你与马、李二兄暂歇东梢间。”他用手一划合家男女:“你们全挤西梢间,轮着歇,别都睡。”
一切安排就绪,樊宅隐在一片朦胧的杀气中。
东间,闫惜民检查子弹;马虎头枕刀柄;李六用条毛巾擦抹那把半截腰刀。
西间——
樊钟灵又握上了劈柴斧,其妻帮他把斧头朝衣底盖盖,面含一层紧张。
樊钟秀掏出两只手枪,无意地自在手中把玩;那是他玄武庙的战利品,可惜是两只空枪。
老五、小七偎近自家二哥,樊钟秀推开他们:“别动别动,反正也没子弹,装装样子壮壮胆,吓唬吓唬马英他们。”
樊钟俊十分新奇:“二哥,向闫营长要两粒不行?”
樊钟秀显出遗憾状:“他带子弹也不多,就有,咱也不会使呀。”
小七极为眼馋:“二哥,让我和五哥一人拿一支吧,铁家伙,到时候我朝马英脑袋上……”他比了个极力下砸的手势。
“别说话,好好坐着!”道德妻一声低叱,她手里提着一把菜刀。
道隆妻抖抖地抱着一根擀面杖,也低声喝止孩子:“听话!你大不喊,谁也不许出去。”
鲍玉莲稍稍贴近二弟,二人手中皆见短匕亮出。
樊钟尧持的是木杠。
樊钟涛操一柄弯头砍柴刀。
樊钟育手无寸铁,紧抓着一张小马扎子。
两室灯光渐熄……
院外夜色渐浓……
只有堂屋的明间,屋门虚虚地掩着,一灯高挑桌上。
樊道隆灯下独坐,强作镇定,抱紧一把水烟壶,一袋又一袋地抽水烟,他一口口地吸呵吸的,直吸得舌头苦辣,心里更是百味难言。他隔着烟雾直盯堂房门口,静静地专侯来敌,心里盼望马英父子能够已经远离贺家沟,同时又不断地否定自己,自觉那只是自欺欺人的痴心妄想——世上哪有轻易便肯与人善罢甘休的山寇土匪啊?
贺家沟依然一片死寂……
忽然,村头传来狗吠……
不久,樊家院内“叭儿”的一响,像风吹落了一颗红石榴。
樊道隆深情专注地一抬头,手中烟壶滑坠桌面,目光再也弯不过来。
虚掩的房门无风而开,门口骤然站出一老一少。
来者果然正是马家父子。
司马师一蓬短须炸开,仍是右足独立,左足虚点,左腋下木拐紧贴残腿,不似金鸡独立,宛若吼狮出林,极为机敏地一扫东西两暗间,淡淡地挂出几丝不够自然的淡笑。
马英天生风度翩然,今夕夜访旧人,似是作了一番刻意打扮,青素一身,洁而又雅,目如朗星,眉若柳叶,双腮红润,如桃赛李,他比其父笑得浪漫,甜甜酒窝像有纯酿飘香,喜眯眯地站在父亲身侧,双目在樊道隆脸上轻描慢划。
樊道隆彻底成了坐雕,事前所备,一扫而光。
沉默有倾,双方无语。
短瞬之后,马英双掌微合,深深一躬。
司马师也抱双拳,木拐吊在双腕下沿,胸峰高挺,语颇爽朗:“久仰樊先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马英声如落珠,两道直眉高挑:“樊老伯,几年不见,您老还记得我吧?”
樊道隆一晃,未能站起身子,机械地一指两张方椅。
马英父子倒不客气,坐下身子,各把一个小包摘下,顺手丢在木椅脚边。
马英又合双掌,语中含笑:“樊老伯!您老别怕,三年前潼关道上,咱们雨中相遇,我是马英呵!这是我家爹爹。”
司马师恭敬欠身,把木拐横在膝上:“樊先生,老弟俗名司马师。”
樊道隆心中擂鼓,尽情收拢神智,吃力地从坐椅上晃起,颤颤着趋近马英,欲拉其手,却伸不出胳膊,牙齿碰碰着:“呀呀呀……我道何方贵客,原来是马……马英贤侄!”说着转对司马师:“司马老兄,得罪得罪,老朽失礼……我与你儿马英,可是旧相识了,当年潼关路上,真让樊某钦佩!呵,你瞧哇,只顾说话,我倒忘了,你们远道而来,待我吩咐做饭。”
马英一把扶住樊道隆,搀他坐回原位:“伯父!莫张罗。深更半夜了,天亮再说吧。大娘和……呃,记得还有一位二婶,她们都好吧?先别惊动她们了,明天再跟他们说话。”
樊道隆心里一沉,马英口中随便一句“明天说话”,表明他们根本没有连夜再走之意了。
司马师双目又瞥两暗间:“樊先生莫介意。老弟父子夜半登门,实在有惊先生,不过平日虽欠交往,今晚忽来,可是慕名投奔的!日后恐怕多有麻烦,望先生莫嫌烦燥才是。”
樊道隆忙中冲茶,借着倒水之机又极力稳定心神:“呵?老弟过谦了。樊某本应该感激贵公子当年的豪情相助,可惜马贤侄悄然别去。我领全家逃荒至此,混得一塌糊涂。马英青春多艺,您父子近年来何处发财呀?”
“呵呵呵……”司马师笑吟不止,“何言发财?我们父子穷途末路了!”
樊道隆暗中思忖,一时难辩对方话中隐意,只好随口一“啊”:“司马师言重了!”
司马师木拐一捋,无意中一点儿子,示意他注意东西两侧暗间,看来果真是久走江湖,大有履历,短须一震,沉声微叹:“樊先生!天有不测风云哪!为了糊口,去年我出豫来陕,就在南面雷源镇上开了几间小小客店。咱们远在天涯,近为邻乡,不知先生在此安身,倘若早知,岂有不拜之礼?”樊道隆又“啊”一声:“有缘有缘,你们就在雷源?”
马英性急:“伯父!前天晚上莲姐和钟秀二弟歇脚我们店里,才知你们就是我爹常说的宝丰樊家。”
樊道隆仍是心惊肉跳不止,起身再递茶水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犬子原来已有讨扰……”他低头搓手,连叫:“无礼,无礼!年青人不通礼仪。”他又轻一跺脚:“我听他们讲了,贵父子大义广交清贫人,他们住您宝店,不花分文呵。司马老兄,高义呀,高义!只是莲儿他们清晨尚未起身,便遭强人踹门,吓得两个孩子一天没敢出店,又宿一晚,昨日未明便逃出客店,居然不辞而别。你看你看,成何体统?孩子久不在我身边,实在缺乏家教,请兄一定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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