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223 更新时间:08-04-28 08:24
涧边绿柳杨絮,云间南雁北飞。
黄龙山走出寒冷,钻出云雾,又踏进一片明丽。
众团勇握紧天时,瞧着天的脸色,摸着天的脾气,又开始在所有可以任人抚弄的旮旯里垦荒造田。满山满坡都在翻身更衣。
忽然,瞭高的又奔下山口,奔到一面山坡下对着一层梯田呼喊:“樊营长!陕北统制郝长官拜山来了——”
“啊?郝占义!不速之客。”王太、王部通、樊小七一齐窜上石埂。樊老五和马英也一脸狐疑。
樊钟秀猛朝众人一挥手:“走!迎接。”
黄龙山很快遍布明岗暗哨,似有万马千军隐在林中,一时剑拔弩张。
樊钟秀挽袖弹土,三分武士,七分农夫模样,神采奕奕率领核心五人,跨马迎上猴头垴。郝占义身圆体胖,盛气凌人,亲带骑兵三十名,勒马山口,已经等得颇为烦躁。
瞭高的一指飞马而来的樊钟秀等,忙向姓郝的指点:“来了。那位就是樊二爷!”
郝占义大感逆耳,立马横目道:“哼,你说什么?”
瞭高的发觉大官均有大脾气,急忙改口:“我们营长樊司令。”
郝占义的贴身马弁也觉不顺耳朵,提马狐假虎威:“营长就是营长,司令就是司令,什么不伦不类的?”
瞭高的能懂:“乱七八糟”,却不懂“不伦不类”,忙又一指樊钟秀等:“我们司令办事,真的从来不论……”
说话间,樊钟秀已到五步之外,身未下马,鞍上抱拳:“郝大人突来远至,荒山不备迎迓,多请海涵。”
郝占义斜吊目光,上下打量来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呵呵”吟笑着:“樊营长!闻名不如见面,公道大王一身儒雅,您倒像个教书先生啊!”
樊钟秀柔秀有加:“浪得虚名,愧对乡民爱戴。久仰郝大人,请!”
不似刀丛枪林,胜似刀丛枪林,郝占义一行策马进山,在崎岖的山径栈道上穿行在林木掩映间,时有明岗暗哨向他举手致军礼。
郝占义游目四顾,不由又倒吸一口冷气。
正行间,一群山鹞钻出树丛,“扑楞楞”往谷斜飞,惊得郝占义猛一晃身。
小七唾口一骂:“该死!”抖枪出手,“叭叭”就是两响。
三只山鹞翅膀一夹,有一只应声栽落。
郝占义又是一晃,不由脱口称赞:“好枪法!”
马英斥道:“小七!不许放枪。”
郝占义故作雍容:“呵,樊营长不愧屡受陆督嘉奖,果然一方秀士呵!名将手下无弱兵,刚才这位兄弟……”
樊钟秀谦谦一笑:“统制大人见谅,这是我家七弟,年青玩劣,班门弄斧。”
不久到了议事厅前,郝占义的随从们从马匹上卸下五条蓝色布袋,当下解开,露出五挺崭新的轻型机枪,又有六名士兵搬下六箱子弹。郝占义大手一摆:“樊营长!我受陆总督派遣,特来送你机枪五挺,子弹六箱,还有银圆五百块。”
樊钟秀慌忙抱拳致谢:“郝大人!樊某怎敢无功受禄?”说着转对七弟:“小七,摆酒去!”
郝占义横臂一拦:“免。樊营长!我此番登山,只是因公路过,不能在此久待。今日拜访,带有两桩要务。一传陆总督指令,命营长十日内率队北上,到我绥德换装驻防。如今山西闫锡山携军背叛朝廷,山陕两西,一道黄水相隔,为防不虞,此乃加固陕北兵力之举。”
樊钟秀面含吃惊:“啊?要我们离开黄龙山?”
郝占义眼皮松垂,故作若无其事状:“另外还有一事,前番我军需品中有车烟土,不慎在甘泉境内被劫,后来听说又被黄龙山半道拦住,现已追回你的剿匪总部。如若属实,交我带回,咱们日后再查匪踪,为天下除害……”郝占义说出这番话时,目光有意不与樊钟秀相对,话锋如堵,不给对方多有思谋回旋的余地。
不料樊钟秀倒也答得干脆:“呵?原来这么回事。那车烟土是您征得的军需品哪?哎呀,亏我没动,否则还真坏了大事。由于不明来历,数量又大,我正打算送交县衙入库封存呢。”
郝占义万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爽快,于是再不装腔作势,一把拉住樊钟秀,骄横之色立即荡然无存:“嗬哟,樊……司令!我还以为是路人传言,原来真在宝山啊!早知如此,何苦等到今日呵?樊兄不知,就为此事,陆都督差点吃我,他可有句名言——‘宁无国土,必要烟土’,哈哈哈……”郝占义狂声大笑,顿时舒心之极,笑中连抚樊钟秀一肩,“樊兄,樊兄!你真是公道大王。今日一见,如此豪爽。听说您身怀绝技,神功盖世,可否亮手绝活,让我饱饱眼福?营长日后前程,包在郝某身上,哈哈……”
樊钟秀也柔笑连声:“夸奖,夸奖。我和手下弟兄,多与流匪周旋,日常土头土脑,无非开荒劈山,至于正规军法,哪里懂得分毫?坐井观天,没有见过大世面。日后归于制下,难免贻笑大方的。郝大人来我黄龙山一趟不易,不如先让随来的众位官长和兄弟,帮我们演练一日军课,那怕是初步的兵法操典,也会让我等草莽兄弟大开眼界。十日后咱们合伍也免得到了绥德丢眉现眼。”
郝斩义立又滋生狂纵之色,一下掐起腰杆:“好好好!痛快。那我就多留半日吧。”
三十名郝占义的随行骑兵,七人一组,立被分成四队。
黄龙山团兵三十人一组,立时也被分成四队。
钟俊、钟华、王太、王部通各为队长,每人领上一组官兵并带上自己的弟兄,分头钻进四条空谷。
郝占义身边仅仅剩下两名随身近卫。
樊钟秀夫妇陪三位贵客暂留议事大厅。
刘宝贵殷勤献茶。
山茶有山味,拉话无边际。
茶尚未尽时,棚外骤然乱枪齐鸣。
枪声分从四条谷中迸发。
议事厅中的五位品茶人迅速起身。
五人中出现两样面色:郝占义一方惊恐;樊钟秀夫妇冷峻。
此刻的四条狭谷中,四组被诱入谷的官兵,分别被黄龙山的团勇围歼,其中樊老五和樊小七均系神枪射手,两弟兄同夺首功……
议事厅中的郝占义和他的两名侍卫拔枪欲出。
马英冷笑中出手:“莫慌,他们在实弹演习。”语出,双臂倏伸,二侍卫各自右手腕子立断,他们的两支短枪已操在马英手中。
两声嚎叫激射帐外,二侍卫滚地不起。
樊钟秀岂容郝占义多问,一飘而前,左掌五股钢叉般抓紧了对方的脖颈,左手拇指钉子一样抠在对方咽喉上——仍属封喉索命的惯用手法。出手制敌之后,樊钟秀右手抽出了郝占义胯上的短枪,冷笑道:“郝大人!好枪啊。”
郝占义直翻白眼,呼吸大感急促挣扎中勉力惊问:“樊……大侠!您……”
樊钟秀笑止,倏转怒颜恨声:“你不是让我亮手绝活吗?看好了!”说时左手一松,郝占义肥躯如猪,一下被摞滚地上。
二侍卫忍疼吓得跌在一堆,两人像成了一颗一样。
马英手中枪响,一粒子弹连穿二侍卫两颗头颅。
郝占义跌在地上,立知死期已到,只有浑身筛糠。
樊钟秀从怀中取出一只玲珑木匣,“哗”地抛向郝占义,厉声一吼道:“姓郝的,睁开狗眼,看看匣子里盛的什么。”
郝占义连掀三下,木匣才被打开,一页官文飘然滑出,他吃力地拣起急看。
这时刻,帐外谷中枪声已停。
老五、小七当先跨马归来。
郝占义看罢如疯似狂,狠狠扯碎手中文纸,变得落井狮子一样:“有鬼!有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陆建章是我拜兄,我是他的铁膀亲信。姓陆的……怎会杀我?天哪!天理,天理何在?陆建章……派我来……他,他怎会让你杀我?天理何在啊??”
马英不由一呆,走近丈夫身边,低声急问:“这密信……他把密信撕了?”
樊钟秀扫一眼杀敌归来的众弟兄,突然咬起牙根:“撕就让他撕吧。姓郝的!这密信是去年冬天陆建章亲手所写,盖有都督大印,特派洛川县府马营长鸣锣放炮送上山来,你就再撕八瓣,还能假了不成?陕北大地,烟毒弥天,你是毒种毒根,祸国殃民的罪魁。陆建章还能屈了你不成?他令我代民伐罪,你是罪有应得。这等大快人心之事,你还喊叫什么?多少被你逼死的烟民百姓,终日冤魂不散,正等着扒你心肝五脏哪!樊二爷等你多时了。”
郝占义被斥得哑口无言,随又死命爬起,仰天狂哭:“陆建章!狗杂种啊。他要杀人灭口,拿我替罪。天哪,嫁祸于人,借刀杀人啊。”
樊钟秀沉思少许,而后又道:“你之所言,或许有理,不过尔等一狼一狈,狼狈为奸,今天樊爷杀一算一,来日方长,只要我三寸气在,刀下不留民贼。姓郝的,去吧,骑上你的军马,樊爷不想让你的黑血,染脏我的帐棚。我要送你一程。”
郝占义不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瞧见日从西出一样,半疯半傻地硬着呲血的眼珠,迟疑中陡然跃奔棚外,解下自己的白雪坐马,跨身便逃,一闪之间,窜出数十丈外……
樊钟秀倏发一声怒啸,抖手丢下短枪,足下飘步大法早起,身如一道流光,三掠两闪,已经落身到郝占义的奔马前头。只听“呀——”的一声啸叫,樊钟秀忽又飘身掠起,右掌化刀,一切而下。
郝占义的人头抛起空中。
无头尸体瞬间未坠。
雪白坐马已成血点花马……
事后,白雕口上,架起了一挺机关枪。猴头垴上,也架起一挺机关枪。
几个瞭高的团勇抚枪笑谈:“这玩艺儿,过瘾!”“有了这机关炮,一夫把关,万夫莫开。”“咱们二爷,玩兵如神,一双肉掌,杀敌不见血。”
他们正在谈论,忽见樊家三兄弟和马英一起,率队五十余人奔上猴头垴,奔下黄龙山。
下山的这支团队,众皆骑马,人皆有枪,属于山中一支精锐,观起动势,恰如一条黄色的土龙。
樊钟秀一马当先,更多了几分俊秀。
马英又平添几分英爽。
老五、小七紧挨哥嫂,如虎添翼。
马队直奔贺家沟。
离村颇远,樊钟秀挽缰勒马,命令骑队:“下马!一律步行入村。”
贺家沟涌出了成群结队的乡亲。
有人接过团勇们的马缰,有人争看团勇们的马枪,更多的围拢樊钟秀、樊老五、樊小七和马英……
慰问之词不绝于耳,欢声笑语洋溢沟中。
俗语云“遇着好邻居披红挂花,遇着坏邻居披锁戴枷”,毫无疑问,此际山中归来的这帮樊家后人,已成了全村人的荣耀和自豪,一村老幼不仅盼望与他们樊家睦邻友好,并且已视他们为村中的屏障和希望。
樊钟秀突然又大显柔秀,耳际飘来一片声音:
“公道大王威风啊!”
“贺家沟托您洪福了!”
“樊司令没忘咱乡亲。”
樊钟秀挣脱村人的围绕,纵身跳上自家门楼外的上马石,慷慨激动地对众大呼:“大婶大娘,叔伯哥嫂们!好狗还要护三村哪,我咋能忘了咱贺家沟呐?谢谢大家,谢谢乡亲们啦。大家这样高看我,我樊老二决不会作小人。我在外边,任人说道,今日到家,如乡随俗,干脆还叫我樊老二得了!”他喊着,瞥见人群中挤着一个小姑娘,于是倏又窜下上马石,奔过去一把抱住那小妞,举她过顶,仰面高呼:“如果排辈,我得叫她姑呢!”
众人大笑……
樊钟秀大笑……
那小妞竟有些害怕,半笑不笑……
贺家沟,一沟欢乐。
樊道隆藏着笑——这是作父辈的规矩,当儿子不再是娃娃的时候,他们一般不再轻易对着儿子发笑,他们担心那笑会使成人的儿子误以为自己仍然是娃娃。这是父辈的沉稳,父辈的厚重,父辈的深沉……樊道隆又捧起了那把水烟壶。
烟壶“呼噜噜”,樊道隆的心里如烟锅上的火头一亮一亮,他心头热烘烘地发现趟将也有种种,儿子这个趟将头儿当得神了!
司马师更持重,他无处挤身,也不便跟别人一样乱挤,拄着拐杖,又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捶布石上,他主要看见的不仅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有自己的女婿,这门婿从黄龙山飞回来,无愧为“乘龙快婿!”
道隆妻、道德妻双双拉住马英,老婆儿家不善多讲,只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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