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61 更新时间:08-05-13 15:34
陕北绥德,烟雾蒙蒙,城门外的吊桥上人出人进。城头女墙口,隐约可见山炮尊尊,比起中原宝丰,大具边塞风光。
樊氏夫妇、姐弟马踏吊桥,提辔直越护城河。
守门官兵仰望三人气质,并未上前盘问。
樊钟秀反而马背横鞭,昂然冷对一名守门官:“烦你通禀行辕营盘,洛川黄龙山樊醒民营长求见。”
门官后撤一步,立刻肃立,“呀”了一声:“您就是陕北公道大王?阁下少侯。”言毕,奔入城洞,急急跨鞍进城。
时隔甚短,南门里大街上突然走来一支威风凛凛的驻城官兵。步兵前首十二匹红鬃烈马分成两个横排,头排二马并辔,上骑两名军官,其一年长,官威十足,其二壮年,虎气雄风。
二马之后,十骑并行,十名骑手皆属兵中精英个个神武强悍各各左挎马刀,右佩短枪,一望便知尽属随行卫士。十骑之后,五名旗手,五面军旗直抱胸前,旗随风摆,猎猎作响。旗手引路,后跟十名军士,每两人抬一面牛皮帐鼓,另有五名擂鼓手各自手舞两根鼓棒,擂得鼓声震耳,响得节奏整齐。十五名鼓手之后,才是大队步兵。步兵排成四条纵队,每队不下百人,共有四百余众,步兵队中只见帽缨一层,帽缨偏低,枪缨偏高,南门内大街上像开了两层层次分明的芍药花,更有几百支闪亮的枪头寒光熠熠,灼灼生辉。
报信的那名守门官遥遥奔在整个官兵大队最前头,冲至樊钟秀一行三人跟前,连声大叫:“公道大王!快快,陆总督和商旅长亲自出营接您来啦。”
官兵大队一直迎至南门之外。
樊钟秀等三人面现惊异,没料到会有如此的隆重,下马准备施礼。
马英远远望见商震,面上暗中一炸,急忙闪身丈夫和姐姐背后。
樊钟秀率先向陆建章和商震施军礼:“黄龙山民勇樊钟秀奉命北来,参见都督大人!”
军鼓暂停,城门口气氛异乎寻常。
陆建章官服肥大,捋须点首,两束目光,游走不定,在樊钟秀等人面上扫来掠去……
旅长商震先观樊钟秀,后观鲍玉莲,突然双目如钩,直盯勾头不语的马英。
马英目光斜挑,暗瞥商震面庞,突然昂首挺立,软软的蛇信一般,慢慢踡进眼帘之中……
陆建章终于森然大笑:“樊营长!闫惜民别具炽眼,举贤有功。您果然一方豪杰,大有名士之风呵!哈哈哈……商旅长,回营,我要犒赏樊营全体团勇!”
商震贴近陆建章低语:“大人,怎么只见三人?”
“唔?”陆建章醒悟,“樊营长!手下团队囤在哪里?”他又轻指马英、鲍玉莲,“二位部下所任何职啊?”
樊钟秀捧手作答:“这位,在下内人;这位是我……拜兄!”
“呵……呵!见面有幸,见面有幸呵!”
商震一震。
樊钟秀继续说:“手下弟兄,旧居荒山,不通庶务,不明军礼,不敢冒登大雅之堂。我命团副和一位胞弟带队,暂歇城南八角坪黑松林中,现在正在埋锅造饭,整装待命。我等先来投见,以求入城军旨。”
陆建章“呵呵”又笑,一目暗注商震:“樊营果然行事审慎,军纪严明,甚好甚好。商旅长,速率大队,迎接樊营入城。他们远道跋涉,怎可拒之城外?”
商震略显迟疑,目光又扫马英,转瞥陆建章,以目传神,似有话说。
陆建章立时又悟,笑得更为老辣,倏转话锋:“也好也好。商旅长,先让樊营城外稍侯也好。你们出来乍到,我们仓促无备,本督特意赶来绥德,一为隆重相迎,二为巡检军务。先回行辕,打扫军营内外,预备酒席佳肴,再请樊营全体入城不迟。公道大王,请吧。咱们先随饮几杯怎样?”
樊钟秀等慧目不眨,尽把陆商二人眉来眼去之色收入眼睑,尤其马英,一瞬不逝,时刻注定旅长商震。
樊钟秀突然也笑,笑得十分放松。
绥德行辕兵营,可见一座座乳色帐棚,兵马车炮遍布,风斗旗杆上军旗兜风,游兵散勇们短甲后背的皆有碗口大的一个黑色“陆”字。
中心大帐内,一桌摆放。
陆、商二人礼贤待客。
席间,商震面色彤红:“樊夫人!您是女中丈夫,巾帼英豪昔年府上多有慢怠,别来多载,还望莫与商某一介粗人计较。”
马英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商旅长!早年我太年青。江湖游客,无知少礼,当年恐累大人军务,以致不辞而走,请您往事莫提了。”
樊钟秀、鲍玉莲暗中不动声色。
八角坪盆地林中,一堆堆泼过油的柴草开始起火。原望林中,团团浓烟升腾,只是不闻人声。
绥德城中迅速开出四队骑兵。四队骑兵掩旗息鼓,只闻蹄声风声,每队二百余人,竟有千余之众。四只马队中均有四匹马背上各驮一门轻型过山炮,总计山炮一十六门。骑士们人皆马快,四分之一均提长条快枪,余人各握亮闪闪军刀一柄,四条怪蟒一样直扑八角坪……
盆地出口成了突飞而至的官军入口,四队官军的四名头目齐指盆地中间的林子,远望林中浓烟,纷纷乱语:“就是这儿,就是这儿,他们还在做饭。快,抢占四面高地!”
四队骑兵迅速散开,驱马分扑盆地四周的四面山坡。
山坡杂草丛生,枯藤矮树间立时埋下了千人千骑。
十六门过山炮一边四门,乱丛中扬起了黑洞洞的炮颈。
数百支步枪枪筒黑森森地指向盆地中间的森林。
密密松林静悄悄,处于官军包围中。
林中的黑烟依然飘飘悠悠。
山坡上的官军有人低语:“天快黑了,怎么还不动手?”
“急啥?擒贼先擒王,他们的头头还在兵营喝着迷魂汤呢!”
“既然他们的头头在兵营,恐怕已被就势拿住了吧?”
“不,听说樊老二的部下十分顶打,都是土匪出身,亡命之徒。陆总督决心对他一鼓聚歼。”
“这么多人马上山,他们竟半点不见动静。”
“他们长途奔波,早已人困马乏,怕都在睡觉,不然,专选这片背风的洼地林子干啥?”
“土匪嘛,乌合之众哪懂什么兵法。”
“嘘——小声。公道大王来了!”
盆地入口处,果又驰来十匹快马:“樊钟秀夫妇、姐弟除外,余则尽属商震及其随身亲兵。
商震立马山口,笑着倏向樊钟秀一伸右手:“樊大侠!请你交验移兵令。”
樊钟秀不慌不忙,紧紧贴近商震马头,取出一纸,轻递商震手中。
商震并不细看,一把塞入怀内,双眉一拢,面上作色:“樊营长,陆总督还交您有封密信?”
樊钟秀、马英、鲍玉莲眉峰同时一耸。
鲍、马二人迅速提缰靠近商震八名亲兵。
樊钟秀面色也变:“郝贼已除,密信已毁。存它还有何用?”
商震猛然勒缰退开一步:“樊营长!你令你的弟兄们走出松林集合,咱们回营。”
樊钟秀提缰又贴上商震的马头,一扫四周山坡,倏令商震:“商旅长!你令你的部下赶快撤下山坡!”
商震立露真面目:“你敢违令?”说着,抖手拔枪。
“慢!”樊钟秀倏一轻喝,双手齐起,一手抽出自己的短枪,一手拔下商震腰间短枪,双枪并举,一齐点在商震顶门上。
马英也双枪在手,分指商震的四名亲兵。
鲍玉莲一枪一匕,分别指向另外四名亲兵。
商震的八大亲兵顿时大显恐慌。
马英轻喝:“谁动,先结果商震狗命!”
樊钟秀已经气极:“商旅长!我们本意来投,何必如此待人?是瞧不起我等出身,或是又要杀人灭口?陆总督不愿让人知道他是杀害郝占义的真正凶手吗?”
商震没法回答,他望望八名亲随,竟没敢下令反抗。
八名亲兵时因商震有言在先,一时间也不敢随便行动。
樊钟秀冷笑出声:“哼哼……我的弟兄尽在林中。陆建章如此不义,樊某决不归附。走!送我们三人出山。”
鲍玉莲晃晃刀柄,喝令八亲兵:“就凭你们几个,还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快!统统丢下枪刀,牵马入林去吧,我们的队伍交给你们了。快,稍迟一步,我们割了商震的狗头!”
八亲兵摸不准其中头脑,一时进退两难。
商震却临危不乱,稍愣之后,出人意料地闭目大笑起来:“樊老二!商某佩服。”说着,双睛鼓起,低令八名亲随:“听令!赶快入林,领出樊部。商某出入枪林,不在乎肩上这颗脑袋,你们快去!”
八名亲兵迟疑中先有六人慢慢抛下武器,望着树林走去,最后两人骤然直冲盆地中央,口中竭力狂喊:“活捉樊老二!”手中短枪“砰砰”发出围歼的信号……
商震见状,伸臂夺枪。
樊钟秀左手一扬,短枪抛起空中,勾手一抄,一把扣上商震的后背腰带,借势一提,对方一条身躯竟被一拽而起,脱离马背,被樊钟秀抓到手中,横到自己的马背上。
商震脸朝下方被按倒,樊钟秀和他双人一马,抖缰冲出山口。
马英、鲍玉莲断后,不再管那八名亲兵,马头紧衔樊的马尾,一道向外冲去,奔马蹄下生烟,二人短枪在握,无有目标地射向马后。
樊钟秀脚磕马肚,怀中按着商震,右手短枪紧抵着商震的后脑……
商震并不挣扎,左手居然死抓着自己的马缰不松手,一匹空马被他拽着,也随着樊钟秀的坐骑嘶鸣狂奔……
仅凭此着,商震也算半条汉子!
商震那匹坐骑,可谓一匹良驹!
他们的背后,盆地四周的山坡上,瞬时枪响炮鸣,一条条火舌吐向密林。
山炮震天,地摇山动,林中浓烟加剧,无数短枝炸飞空中……刀光闪起来,战马在俯冲,喊杀声滚雷击电。
官兵们势同狼群,号叫着涌向密林。
夜幕被震碎下来。
密林中一直没有还击,——那林子竟是一片空林。
樊钟秀依然挟持着商震。
商震也仍然死扯着空马。
他们已远远离开八角坪盆地。
马英、鲍玉莲早已不再放枪,二人一左一右,严严地保护着自己心爱的丈夫,心爱的二弟,她们脸上只有恨色。
马蹄停下时,樊钟秀倏又抖动左臂,重把商震扔向空马背上。
“商旅长!”樊钟秀居然又不愠不怒,“你倒像条汉子。此事罪不在你,免送。再会。回去转告陆建章,二爷跟他后会有期!”
商震面惭,无地自容。
马英又喝:“回吧!莫再穷追不舍。夜战对你不利。”
夜色渐浓。
商震竟然不听劝告,又回头收拾起自己的马队,依仗人多,口发狂言:“此寇不除,吾恨难消,回去如何复命呵?将士们,给我追!”
于是,千马奔腾,刀光嚯嚯……
前道出现一狭谷。
商震挥队冲进谷口——他此刻不为邀功请赏,只图报仇雪耻。
谷口两侧的山腰上,早有樊营埋伏:马嘴上全套着扎嘴布袋;两挺机关炮分别架在两侧山腰;十几只空皮铁桶吊在树枝间,内盛火药和火鞭。
黄龙山曾用变卖烟土的钱财,高价买得一些手掷弹,此刻有了用场,专门有十多名臂力强健的汉子准备战时抛掷。
小七、王部通分立两侧山腰巨石后,瞧着穿谷而来的商震先头兵。
尤其是这位王部通,忽然又想起自己在蝎子沟驾杆时曾被绥德的官兵残杀的二十几名手下,一下子复仇心起,像诗人来了诗兴一样,来了一股子憋不住的杀兴。
樊小七突然鸣枪发令:“杀——活捉商震啊!”
一刹间,两面山腰上杀声迭起,两挺机枪喷出火焰,几十支长短枪乱枪齐发,铁桶中的鞭炮火药一齐点燃,“噼啪”声以假乱真。
樊营的战马嘴上一条条布袋顿时拽下,人喊马嘶,宛如炸豆开锅,空谷传音,飘荡悠远,虽不见有人冲下山坡,却有一枚枚的手掷弹摞下山来,恰如天兵降下云端。
商震人马大乱,阵势大乱,军心大乱,人仰马翻,自相践踏,顷刻间近百人绝命谷中,间有战死的战马多匹,断头掉耳地倒卧在人血马血中……
商震闹不清黄龙山究竟有多少兵力,胯下坐马忽被一弹击中前蹄,马身仆倒,他一头栽下,插刀于地,气得极力狂吼:“撤——退出谷口!”
追兵风似地退出了谷口,混乱与夜暗中惊马乱窜,立刻又有人被踏毙蹄下……
乱兵队中,哭号惊心,有人嚎叫:“跑呵!樊老二厉害……”
樊钟秀率领自己的骑队,冒了一次风险,出了几身痛汗,长了一次见识,还弄了一批战利品,一路笑着骂着重返黄龙山。
黄龙山又一次旧貌换新颜,锦上又添花。
短刀手又开始练臂刀,长矛手又开始练拼刺,火枪手又开始对着树干射树皮,猴头垴和白雕口,竟也架上了两尊过山炮。
樊钟秀带领五弟、七弟在苦练马上硬功,只见三匹烈马在一片草夼奔来驰去,马背上乍看却空无一人。
原来,三兄弟同时蹬里藏身,全把身躯斜吊在马腹之下……
刘宝贵突然哭喊着奔来,挥手挡住三兄弟的马头:“二爷!不好啦。商震老儿带重兵……围了贺家沟,围,围了樊老爷子的住宅!”
樊氏三兄弟一齐翻出马肚下,直呆呆地竖在马背上。
樊钟秀提缰挽辔,人怒马嘶,坐马前蹄被他拽得人立腾起……
鲍玉莲也闻讯赶到,她把眼泪洒在马鬃上:“报国无门,剑指何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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