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袭

章节字数:5387  更新时间:20-04-09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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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甚么名字?”好容易哄了欧阳锋去楼下吃些东西,郭靖忙给慕容复解了穴道,压低声音询问道:“是不是被这老伯掳来的?我找人送你回家去。”

    “多谢侠士。”慕容复奋力支起半边身子,被按了下去后只得颔首以示感谢:“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复字。正要前往兴庆府与一众朋友汇合,咫尺路途,不劳侠士相送。”

    “兴庆府?你是说……”郭靖愣了片刻,叫桌前烛光晃了眼,才反应过来:“那可远的很哪!何况蒙古大军压境,北出蜀地怕是难了。若不急于一时,便待时局安定些再回罢。”

    “怎么?”慕容复顾不得身上不适,翻身坐起:“蜀地?蒙古?”见郭靖神情不似作假,便皱了眉头思索起来:“莫不是我睡了太久……便是睡上三日,也绝不可能来到蜀地!”一时乱了心神,掀了被子便要出门,却发现靴子少了一只。

    郭靖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孤零零一只云头靴立在地上,靴身密密的绣了银线,是孤鹤入青云的图样。不禁失笑,心道:这孩子在家时,不知父母怎样疼惜,倒真像养凤凰儿一般。想必是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又风餐露宿的,自然是受惊了。见他皱着眉头,还以为是为靴子发愁,便拍拍肩,温言道:“不打紧,想是掉在外面了,我去与你寻回来。”

    慕容复正搜肠刮肚的想着自己究竟何时入的蜀,只低低的嗯了一声。郭靖见他心不在焉,出门后便唤了小二将门看住,自己下楼寻了半日寻不着,估摸是有人见着精致捡回去了,只得去夜市再买一双。

    蜀中前些年虽遭了战乱,但自余玠到来之后,广招民工,勤修土木,有了复苏的迹象。这小城因与钓鱼城相近,民工多拖家带口居于此地,倒还繁盛。夜市之中,虽不及杭州宝马香车,灯火缭绕,也算得上热闹非凡。郭靖恐那小公子穿不惯差的,便挑了双缎面的长靴,花了好些银两。可怜他虽稍有些房屋地产,这几年吃住也多由军中供奉,然而时常要给柯镇恶还赌债,日子过得也不大宽裕。好在此次入川备足了路费,买双靴子的钱倒还能拿出来。他向来不在金银上花费心思,手头紧时便紧着花,宽时便存些钱,有亲戚朋友日子拮据时便一股脑抖了出去,乐得轻松。买了靴子,见旁边有人贩些小食,想着那小公子毒发时晚饭尚未用完,便准备挑几样甜口的给他填填肚子。谁知还未开口,人群中已大起骚乱。

    “蒙古人打进来了!”

    郭靖心内警铃一震,大觉蹊跷。眼见男女老少乱作一团,推推搡搡,哭闹声不绝于耳。急切间足尖一点,跃上附近高楼,果然瞭望塔上两名士兵已叫人射死。他施展开走城墙的本事,登上瞭望塔,只见北面城门已破,火光大起,蒙古铁骑蜂拥而入。又见一队城中护卫匆匆赶来,情急之下,忙借了内力大呼道:“开西门!放百姓出城!”

    军士们闻言一愣,不知是否该听命于他。郭靖三两步越下塔来,揪住为首的问道:“武将军现在何处?”

    那队长认出他来,忙道:“将军已至北门督战!”

    “你等可还记得上钓鱼城的路?”

    “不敢忘记!”

    郭靖松手道:“好!你先行一步打开西门,其余人等四散开来,率大伙往西去,遇着守军,只说是率众来投;若他不信——”他略加思索,自腰间扯下一块令牌塞入那队长手中,“只管叫他们王将军出来答话!”众军士纷纷听令,举起火把旗帜,大声呼喝百姓跟随。

    郭靖安排妥当,自行施展轻功往北而去,一路上遇到百姓,便呼向西而行。临近北门时,只见护城将士拼死力战,遍地尸体多着宋军铠甲,守将武宗昌已背部中枪而亡,心知敌强我弱,抵挡不了几时。又见城外大军压境,虽碍于城门太窄,宋军亦以死当之,一时不能竟数涌入。只得暂住马蹄,待宋军放弃抵抗便要长驱直入。待到那时,尚未逃出城的百姓们怕是会惨遭屠戮。

    他并非什么聪明人,一时之间只觉脑子不够使,恨不能以匹夫之躯堵住这城门才好。思及此处,不由灵光一闪:“我何不断了这吊桥,切开蒙古军入城之路?即便他们再搭一座,好歹要耽误不少时间,百姓们便得空逃生了。”

    思及此处,也顾不得生死,在城头运起十成功力,纵身一跃,一招”飞龙在天”借势压下。这一招自上而下时,已是威力无穷,更何况此时郭靖奋力一博,自城楼而下,不留余力,将全身功力压于这一掌之中。若是用在人身上,怕是头盖骨要拍个稀碎。

    城外为首的蒙古将领名唤阿来夫,此人手下颇有几个能战的武夫。其中有条大汉名唤札牙木,生得虎背熊腰,一张鞋拔脸叫胡须盖了大半。此人不仅能使得十八般兵刃,更是以百步穿杨的本事闻名,时时将成吉思汗生前夸赞过自己的事挂在嘴边。他早知郭靖在蒙古军中是极有名望的人,便有心取了他的性命,在阿来夫面前邀功。此时遇着机会,忙搭弓便射。

    郭靖自知此时避开,则折了这一掌的力道。若此次劈桥不开,蒙古人有了提防,只怕再无机会重来。于是索性闭了眼只作不见。谁知那箭撞上太阳穴时,只钝钝的闷响了一声便弹开去。铁钩箭头上扎了一枚美玉,在地上滚了几滚,裂成几瓣。

    札牙木再要搭弓时,郭靖已轰然落地。这一掌打得极狠,吊桥登时从中间向两侧裂开几道长缝,嘎吱嘎吱晃的厉害,缓缓往下断开去。蒙古军士们见势不对,只得回撤,人踩马踏,那桥摇摇欲坠,裂得更快了些。

    “郭将军速速上来,我等接应!”原来汉人将士们见危难已解,士气大振,又见郭靖仍在城下,恐变生不测,不由纷纷出声催促。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城头为首的一位青年,身量高挑,玉面朱唇,左手执长剑,右手捏一把失了坠儿的折扇,飘然若谪仙之态;身后站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手执火把,气度很是威严。郭靖见状大喜,奋力一踏,欲借力上城头。那吊桥再不能承此重,轰隆一声裂做几段,堕入护城河中。两旁军士见状,心中俱是又惊又叹,暗赞这汉子真乃当世豪杰。

    札牙木见一箭不中,恼恨那青年多事,摸出两枚飞镖同时掷出:一枚直击郭靖后心,另一枚冲慕容复而来,叫他躲闪时不得分心去救郭靖。慕容复侧身一让,挡了过去。郭靖只听风声渐近,心知若伸手去接,一旦泄劲便无生还之路,只得仗着穿了护心软甲,决意生受这一镖。

    眼见这汉子要命丧黄泉,城上城下军士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蒙古军虽然残暴蛮横,对英雄却向来敬仰。方才见他以孤掌之力劈断千斤吊桥,顿生崇慕之心,因此竟也不愿见他死于此处。札牙木则得意洋洋,咧了嘴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只听噗嗤两声,那镖已插在右眼窝中,扑的便倒下马来。待左右反应过来,上前搀扶时,早断了气。

    有大胆的上前把那镖拔了。那镖上做了倒钩,一用力便扯出颗烂葡萄也似眼珠子,连带着一大团筋肉,带着脑浆,血淋淋淌了一脸。眼窝子黑咕隆咚的凹进去一个大洞,里面隐隐还有一枚银镖,深深地插在脑内。众将士大吃一惊,不由抬头再去看那青年。方才见时觉他容貌俊美,此时再看时,只觉得寒月笼罩之下,此人面色苍白至极,阴恻恻的,甚是吓人。

    原来慕容复见自己那镖来得快而虚,打郭靖那只则重而迟,便起了声东击西之心,假意避让,实则将长剑隐于袖侧,侧身时剑锋一转,让那轻镖去带郭靖身后那枚。这一招借力打力,正是他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札牙木打那重镖时,是要致郭靖于死地,因此回旋时力道也大,一击致命;那轻镖本是用来吓唬慕容复莫管闲事的虚招,因此力道不大,只随重镖之后扎在眼窝上。饶是蒙古军汉个个儿骁勇善战,也都生了些惧意,心道:“那汉子的掌力虽然举世无双,好歹明来明往,叫人有防备;这青年看着文雅飘逸,却叫人觉着脊背发寒。”

    那些先前进了城的蒙古兵见断了退路,一个个拼死力战起来,却到底人单力薄,不多久便全军覆没。

    郭靖上得城来,见大势已定,吩咐众人不必恋战,向西门撤退。又见慕容复一改在城头的冷峻神色,忙上前谢过救命之恩;躬身却见他只穿了一只靴子,右边雪白的绢袜已磨黑了底,忙解了腰间新靴子给他穿上。

    慕容复虽是惯让人服侍的,到底不好真让他做这些事,忙蹲下道:“我自己来。你快去给他们引路罢。”便伸手接过。触时只觉面料软韧光滑,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两眼。这长靴缎面白底,镶边的彩云之上,一双凤凰交颈而卧,做工极为精细;对方自己脚上那双却又黑又旧,显然是穿了好些年的便宜货色。两厢对比,没来由心内一紧,低声谢道:“这又何必?我其实穿甚么都不打紧的。”

    郭靖笑道:“无事。我倒不知你这样高的本领,心里还想着,那小公子大病初愈,跑路时别叫人挤来挤去踩伤了。不想反累你来救我。从此可要敬你一声大恩人!”他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能说出这些,实是因心中欢喜至极。慕容复忙摆摆手道:“没甚么。只是在路上听了几句不大通的话,要向你请教。究竟蒙古人何时吞并了西夏?”

    “距今约三十余年。”

    “如今是?”

    “宝祐五年。”

    郭靖虽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些,但见他若有所思,也不便打扰。回头见对面已在抬木搭桥,忙唤百姓加速急行。待众人出了西门,便纵火烧了西边吊桥。

    一旁的军士们见状,纷纷道:“索性连城池一并烧了。蒙古军最喜以战养战,得了这些物资,岂不便宜他们。”郭靖叹道:“若有些财物可争抢,便只想着进城。此时纵火,惹恼他们,弃了城池从外围包抄过来,这些百姓走得又慢,怕是难以保全。”众人见他宅心仁厚,只得作罢。

    由西门上钓鱼城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崎岖难行,因此钓鱼城易守难攻。当年蒙古人入川后屠戮无数,后余玠修建钓鱼城时借助天险暗留了几条密道,为的是于战乱中给附近百姓留条活路。只是这小道过于难行,百姓又多扶老携幼,啜泣之声不绝于耳。

    郭靖等三人协同几个士卒行于队尾。大难临头之际,青壮年男女多护着孩子些,因此常有老人家颤颤巍巍掉到最后。郭靖见并无追兵踪影,也不忍催的太急,见到实在走不动的,便一左一右半搀半拖的带上去。忽见身后火把亮起,原来是欧阳锋靠了过来,从他手中挟走一个,夹在腰间。那老头只吓得气喘如牛。

    “我家克儿说,南院大王使得好降龙十八掌,是当世第一英雄,原来是你这么个娃娃。”欧阳锋哼了一声,道:“我看倒也寻常。若克儿这些年不曾荒废,你却不是对手。”

    郭靖知道他神志不清,只顺着他道:“世伯说得不错。小侄这武艺离天下第一还远得很。欧阳公子再练几年,定能稳压小侄一头。”余光却瞧着那老头,生怕欧阳锋发起癫来将人扔下去。

    “嗯,还算自知斤两。”

    慕容复在前边只笑着摇头。他依然想不通为何突然间就换了天地,也不知同行的家将如今在何处,但看目前的架势,短期内是出不了四川的。他是个随机应变的人,既是少不得要留在此地,不如趁此机会从中周旋,或者能在两国交战之际,赢得一丝光复大燕的机会。若先以扶宋为名广收民心,再多方笼络英雄豪杰,聚集一支自己的军队,兴许大事可成。说起英雄豪杰,眼前便有一位。此人似乎与城中守将颇为熟识,若得他举荐,可算是妙事一桩。思及此处,故意落下三两步,等着郭靖同行。

    “累么?”郭靖右手边的老头被欧阳锋挟走后,又被一个寻不着爹娘的奶娃娃占了位置。慕容复有心说些要紧话,见这娃娃夹在中间碍手碍脚,便顺手接了过来,拎在右手边。郭靖正要提醒一句不能这样拿孩子,却见慕容复神色郁郁,似乎有话要说,便改了口:“干甚么这样心事重重?”

    慕容复微一沉吟,凑在他耳边开口道:“你觉着,这城中是不是有奸细?”

    郭靖猛一转头,两人鼻梁差点磕上,忙往回缩了缩:“怎么,你也这样想?那瞭望塔——”

    慕容复忙示意他噤声,压低了嗓子道:“绝不要向外人提起。守军问时,你只说蒙古军夜袭,城中守卫薄弱致使失守便是。”见郭靖睁圆了眼睛,很是不解的模样,便低声解释道:“若是细作献城,难保这些百姓中没有同党。那守将若是个疑心重的,一个个搜查起来,有个错杀误杀,却叫百姓们寒了心。再者,蒙古人欲得蜀地,此番必定要围攻钓鱼城。此时提起此事,军中人人自危,以为前车之鉴,内里乱了,则——”

    话未说完,那娃娃被拎得难受,忍了大半天终于号啕大哭起来。许是在家时吃的太饱,又在这山路上颠来倒去,“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大滩,又是奶又是粥,粘湿一大片。唬得两人忙抱着哄了好一会,才趴着睡着了。

    慕容复素来爱干净,此刻却也别无他法。本想将外袍扔了,又恐这娃娃再来一次,到时候岂不连中衣也不剩?只能忍着这一身奶酸气,时不时拍一拍顺顺气,生怕她醒了又出事故。

    “你是头一次抱孩子。”郭靖语气相当笃定:“这样提着,她居然能忍这么久才哭,算得女中豪杰。”

    “抱过几次。我还以为孩子都喜欢这样。”慕容复大了王语嫣整十岁,小时候也带她玩耍过。不管怎么着她都是咯咯笑,从来不哭不吵。不过基本上他只用礼貌性的抱抱,就交给嬷嬷们了。

    “有些孩子很能忍的。他想和你呆在一处,就连难受也不说。我那过儿……”郭靖回想起当年送杨过上终南山的事,不由得叹息一声:“若不是康弟他,他做了些恶事,也不至于……”虽是时过多年,他还是不愿提起五位师父是被康弟所害的事情,只轻轻的带了过去。

    “过儿是不想去的,我知道。后来听说逃走了……有人说他叛出了全真教,说他品行不端……说他和他父亲……”郭靖这些年来几乎从没主动和人提起过杨康父子,今日大抵是忽然见到欧阳锋的缘故,陈年旧事一齐涌上心头:“我知道,他父亲本性也不是太坏的。”慕容复瞧他神色怅然,也不好多问,只安安静静的听他说。他却不再提此事,只胡乱抹了把脸,片刻后低声道:“快到了。”

    “郭兄。”慕容复拍拍他的肩膀,岔开话题:“方才在城头,听旁边军士唤郭将军小心,才晓得你姓郭。我心内便想,我二人萍水相逢,连性命尚未全知,却已是过命的交情。这样的缘分,算得上世间少有罢。你心中若有甚不得意时,待入了城,我陪你喝上十大碗,如何?勿要自个儿闷在胸中不痛快。”他先前虽是有意笼络,此刻到底带了三分真情,自己也不禁有些动容。又想起如今连到底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明白,更不知包不同等人下落如何,燕子坞是否已成废墟……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两人各怀心事,再无言语,只紧紧的挽手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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