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010 更新时间:10-05-17 17:22
H市位于C市正北,虽然相隔不远,却分属两个省份。
从地图上来看,两地的直线距离是230公里;坐火车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驾车走高速的话,如果路况良好,2个半小时即可到达。
今天的天气不错,视野也很开阔;车却堵了长长一路。
狭长的眼里微微涌起焦急;后面那辆奥迪A6的司机还在不断按着喇叭,搅得人更加心烦。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眉心,副驾驶位上的女子脸上有着浅淡的微笑。
“累了吗?”他说,跟着拉住她的手一道搭在她盖着毛毯的腿上。“要不要先睡一下?”
微微摇头,“还好。”
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拉高毛毯盖,他说,“睡一下吧!醒来差不多就到了。”
依言闭了眼,手还紧紧握着他的。
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他仿佛又回到她从手术台上下来,被医生宣告病危的那一刻。
“蓂子?”他忍不住唤道。
她睁开眼,目光微闪。似是对此早已习惯,含笑向他道,“哥哥,已经都过去了!我会健健康康地一直活到一百岁的!”
他仍不放心,“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不,我们回去吧!不要去了!”
摇头。她坚持道,“我想去看看她!”
微微叹气,他看着她说不出话。
这时有等得不耐烦的人挤到前面看热闹,回来后脸色发青的向众人道,“真惨!前面三车追尾,中间的宝来完全报废了!最可怜的是司机,整个一个——夹心面包!”边说边声情并茂的比划着,旁边车里坐着的年轻女孩当场捂起了嘴巴;只是这位大哥却无所察觉的继续道。“听说司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可惜了!”
推开车门走出来,低头点燃香烟,遥遥向着H市的方向,他在心中默默道,“思雨,你,还好吗?”
思雨,你,还好吗?
……
时光倒回9年前;那年,他的蓂子18岁。
接受了叶老大新的指派,他带着四个人行色匆匆赶往H市。
三个多小时的火车让人有些疲惫,更重要的,北方今年雨水特别多。在C市出发时就已经是小雨连绵,不想到了目的地竟然变成暴雨连天。
才出了火车站,就听后面的大刘骂道,“他奶奶的鬼天气!真是触老子眉头!”
纵使他尚可保持不动声色,其他弟兄也已按耐不住,跟着纷纷诅咒起来。
“添哥,”平日跟他还算相熟的阿凯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看看天色,纵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他还是点了点头。“在附近找家酒店吧!”
傍晚,窗外仍是阴云密布。
密密的雨帘阻住了视线,却阻不住心绪;站在窗口的他双眉微锁,略带了些焦急。
未几,随身的电话响起。
眉峰伸展,眼神亦变得柔和。尽管这个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仍轻柔无比的道,“蓂子?”
还未开口就先咳嗽起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厚重的鼻音,“哥哥,我好像感冒了。头疼。流鼻涕。”
唇角弧度收拢,脸上笑容渐去,“吃药了吗?”他急道,“退烧药和感冒药都在梳妆台左边的抽屉里,你去找找看。”手指不自觉揉着太阳穴,他叮嘱着,“退烧药吃一粒,感冒药要吃两粒才行!”
“你不过来吗?”她的失望显而易见。
“对不起,”不自觉放低了语调,他说,“我在外地出差,今天赶不回去了。”
她沉默;重重的呼吸声自听筒传来,让他的心渐渐收紧。他仿佛能看到她倔强又执拗的小脸。想也不想的,他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先把药吃了,不然烧到明早转成肺炎就不好办了!”
她还是不说话,一径沉默着。
“蓂子?”他变得焦急,“你说句话呀!”
“知道了。”她说。声音似从齿缝里发出来。“不是很忙吗?你去忙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恨不得掐死这个任性又折磨人的丫头。
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力道加重,不顾身旁几人诧异的眼神,他说,“这样吧,我现在往回赶,差不多半夜能到!可是,你得先把药吃了……”
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挂断电话,他向其余几人道,“你们留在这里,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添哥,”一人不识相地道,“这——不太好吧!”
狭长的眼里冷澈无比,只一眼扫过去,所有人都噤了声——
出租车在雨中艰难前行;尽管他承诺了双倍的车资,司机仍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这黑灯瞎火的,又这么大的雨,就不能等一晚再走?”
他心里觉得烦躁,脸上却毫无表示,只是一双眼,凝得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小伙子,家里到底有啥急事啊?”五十多岁的老司机絮絮叨叨问道,“还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正说着,前面信号灯变红,车子在湿滑的路上缓缓停下来。
这时暗黄的路灯下一个撑伞的女子慢慢走上人行道,她雨伞打得极低,低地完全看不到一旁打着转向灯疾驶而来的卡车——
很多年后,他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多事,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可惜,事发时,一切就是那么地凑巧——
看到那个女孩倒下去的时候,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然而那个瘦弱的肩膀忽然让他想起那个任性,乖戾又让他心如刀绞的小魔头;他想,如果哪天她也遇到同样的事,会不会有人这样帮助他?
然后,在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他匆匆下了车。
“你怎么样?”他扶起她,“能站起来吗?”
湿漉漉的秀发下是一张年轻但不算漂亮的脸孔:灵动的大眼闪着倔强,疼痛使她紧紧皱着眉,却咬着牙不吭一声。心里那种莫名怜惜的情绪更重,他弯腰抱起她,上了之前乘坐的出租车。
“师傅,”他说,“请去最近的医院。”
挂了急诊,照X光。
医生说,左前臂骨裂,还有轻微脑震荡倾向;需要住院观察。
低头看了看手表,他薄唇紧抿,“请尽快安排病人住院吧,我赶时间。”
住院手续在最短时间内办妥,女孩看着他,脸上写满感激。
“真是谢谢你。”她说。
漆黑的眸子里微微透着倦,让他猛地想到远在C市的她:她吃药了吗?好些了吗?
思及此,他起身欲走,“需要我帮你通知家属吗?”他问道。
女孩摇头,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我没什么亲人。”她说,“只有一个哥哥。不过,你现在找不到他的。”
他微微一怔,“那——你多保重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喂!”女孩突然叫住他,“我叫思雨,衣思雨。你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留个电话给我——你的钱,”她习惯性地咬着下唇,“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这一刻,他笑了:她又一次让他想起那个人;而他已然归心似箭。
他说。“杜睿添。我叫杜睿添。”
赶回C市已经是半夜三点多。
车子停在大厦下。仰头;看到19楼还亮着的那盏灯光,他的心再不能平静。
钥匙在钥匙孔里旋动,才打开门,他听到卧室里传来的咳嗽声。
他心里一紧,不顾外套还湿着,直奔了进去——
小小的一团缩在被窝里,只露出苍白却泛着异样嫣红的一张脸,用力咳着。
梳妆台上七零八落摆着几盒药,却没有一个是开封了的。他心里涌起气恼,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是滚烫无比。
“不是让你先把药吃了吗?”他哑着声音斥道。
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他,对他的吼叫不为所动,她把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哥哥,”她说,“我冷。”
旅途的奔波和满心的劳累也敌不过这两个字带给他的魔力,微微叹气,抚开她额上汗湿的乱发,他说,“没事了!蓂子,很快就没事了……”
今夜里第二次跑医院:挂急诊,做化验,打点滴,办住院手续……
急性支气管炎——拿着病历,他又气又累;然而到了她跟前,责怪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好好睡一觉吧!”他说,“折腾了大半夜了。”
眨着通红的双眼,她说,“睡不着。”
再度叹气,他在床边坐下来。“睡吧。明天一早就会好些了。”
小恶魔睫毛微垂,“你要走了吗?”
“嗯。事情还没办妥。”
“对不起,”她一字一顿的,“耽误你工作了。”
沉默了好一阵,他抿着唇慢慢平复下来。“明天下午我就回来了,晚上吃红豆粥,好不好?要不要多加些葡萄干在里面?”
一边唇角扬起,她慢慢合上眼睛,“好!哥哥,我想睡了,你去忙吧。”
折回住处换了干净的衣服,他又一次匆匆踏上旅程;再回到H市时,已经是早上8点多。
大刘几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却不敢多言。
“添哥,现在怎么办?直接冲过去抓人吗?”阿凯问道。
习惯性揉着眉心,他想起临行前叶老大单独叫他过去;他说,“衣方宇这些年在天风混得相当不错,此行风险极高!睿添,你要小心!”
他又说,“筱佳和蓂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害筱佳惨死,蓂子至今仍见血即晕,不敢单独一人留在空屋子里。身为人兄,人父,我必须为她们报仇!睿添,你必须成功!衣方宇,非死不可!”
想着病床上那张倔强苍白的脸,想着答应了今天晚上给她煮红豆粥的承诺,他的血液慢慢沸腾了……
五个人兵分三路:大刘和刀疤晨去衣方宇常去的餐馆守着;阿凯和大米洲前往天风探情况;他打算想去衣方宇住的地方转一转。
攥着写着地址的纸片沿着巷子一路寻过去:衣家所在的楼紧邻教堂,老旧的俄罗斯式建筑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出颓败的势头,压得人莫名心慌。
抬头看了看门牌,应该是这一家无疑。正欲细细打量,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不及躲闪,迎头对上来人;然后,双方都怔住了。
“你是在医院查到我的住址的吧?”眼前之人,赫然是昨天夜里在医院见过的女孩。
他微觉尴尬,只是淡淡笑着。
女孩不觉有异,引他进门。“进来坐一下吧,正好把住院的钱还给你!”
狭长的眉眼闪了一下,他想起她的名字;然后,他笑了,说,“你身体没事了吗?”
露出两颗虎牙,她第一次甜甜笑起来,“谢谢!应该没问题了。”
……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她食言。
他说会在当天晚上赶回去,煮她爱吃的红豆粥;可是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一直留在H市。确切的说,他一直留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他以第一次到H市为名,请她做向导,带着他走遍了这座以冰雪著称的北国之城。在足迹遍布这座城市的同时,他也清楚地掌握了衣方宇的作息时间和基本动向。
看着坐在对面大快朵颐香蕉船的衣思雨,他忍不住揉着眉心:一方面因为利用了这个单纯的女人;另一方面,只要一想到那个还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的小恶魔,他的心就乱得可以。
微微叹息,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叶老大只派了四个人给他;而现在的衣方宇,手下兄弟绝不止四十个……
行动定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里;地点是衣方宇负责的一家洗浴中心:他们打听到衣方宇最近迷上那里的一位前台小姐,每天晚上都会过去看她。
然而,临到晚上,衣方宇却突然改变了行程。
他们只得尾随着来到衣家。
他本不打算在这里动手的。然而,意外从毗邻的教堂里蹿出的火苗让他改变了主意——
月黑风高杀人夜,浑水摸鱼好下刀——
混在惊慌逃出的人潮中,大刘他们趁乱放倒了他身边几个跟班,衣方宇本人亦在混乱中着了道,后心中了一刀,眼看已不能再活。
然,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远远超出他的控制——
他的原则从来都是背后谋划,但绝不亲自出手。即使是今天这场实力相差悬殊的肃清任务,大刘阿凯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他却是身无寸铁的——
许多年后,他几乎想不起:本来一直躲在暗处的他是怎么被发现,敌人又是怎样向他迫近的;他也记不清,在他仓惶退后的时候,那根木梁是怎样倒塌落下来的;甚至完全不记得,本应该跟着人群疏散的衣思雨,是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是如何扑到他面前,替他被砸在木梁之下……
刺鼻的焦味混合着孩子发出的哭喊,远处隐隐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而他的眼前,只有那一截打着石膏的手臂,让他呆立当场,无法自已……
人生处处有巧合,但巧合若是太多,就注定了不是好事——许多年后,当他站在她的墓前,他对自己,也对她这样说道。
她在连番的抢救中保住一条命。
确切的说,只是半条命——对于一个颈部以下完全瘫痪,并且要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人来说。他不知道,她算不算还活着。
坐在她的病床前,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有多少次他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救他?
他们才不过认识了一个星期!而他根本是卑鄙地在利用她!
然而看着那双明亮又包含感情的眼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握紧她的手,对她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此后的日子里,他频繁地在C市和H市两地间往返。
口袋里两只电话,无论响起的是哪一只,他都会觉得心惊肉跳;他就像一个有了外遇,左右为难的丈夫,游移在两个女人之间,狼狈而筋疲力尽……
对思雨,他是满心的愧疚;对那个他守护多年的小魔头,他还是愧疚。愧疚于因为其他的女人而冷落了她,愧疚于无法全心守护着她。
好多次他接到老师的电话匆忙从H市赶回来:他知道她跟同学相处的不是很好;前些日子她还向他抱怨想要转学。最严重的一次,她一个人跟四个比她高一届的女生打了起来,头发被抓掉一大把,嘴角开了个大口子,整张脸肿胀不已。
见到他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然而那样倔强和不信任的目光却早已将他的心搅得疼痛不已。
“对不起!”他说,“再给我些时间。”
她侧过头,轻舔已然凝血的唇角,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死人!”
压抑地叹气:这样的她比什么都要让他难受。
然而,当电话再度响起,他不得不再次被从她身边带走,奔向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女人。
……
事情在两个月后败露——前些日子思雨动大手术,他在走投无路之下挪用了一笔公款。
叶老大叫他到跟前,决口不提那笔款子的去向;他只是拿出一叠照片给他看:思雨的照片。
他说,“我可以不计较你斩草不除根。但是,我不能容忍我的女儿长大了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只这一句,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其实,也许他只是一直不肯面对而已。
隔了几日是他的生日,他一早出发赶往H市。
这些日子她对他的脚步声已经了若指掌,才推开门,他就看见她向他微笑;他心里一痛,慢慢避开眼。
在她身边坐下,他说,“思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夜幕渐渐降临,他说的有些累了,她用力一点点挪动手指攀上他的。
呼吸机下的她无法开口说话,然而她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他想,她是理解他的。
他说,“思雨,对不起。我不是值得你爱的人。”
她向他微笑,那笑容好像对他说着:没关系,我都懂。
在那样的笑容之下,他的面具片片碎裂。
相视良久,他俯身上前,轻轻吻她的眉心;与此同时,放在身侧的那只手,慢慢伸向一旁的氧气筒……
握着她的手直到天亮,她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变得冰冷。
他对她说,“思雨,我发誓一定会为你报仇!”
……
那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在生日这天一个人前往H市。
关了电话,远离人群。在思雨的墓前,静静的陪着她一整天。
他无法以同等的爱情回报她;他所有能给她的,不过就是这每年一日的孤独相守……
收回渐远的思绪,此时前方的交通事故已经处理完毕,堵了三个多小时的道路终于畅通。
熄灭烟蒂回到车上,他轻手轻脚发动车子:他的蓂子睡得正甜——从出事到现在足有一年了,她还是常常在梦中惊醒,哭着喊道,“哥哥!小心!”
他没有办法忘记她全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情形;更没法忘记那种可能要永远失去她的恐惧。
整整一年了,记不得有多少个夜里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直到天亮——这一生,一共有两个女人为了他不惜牺牲性命:一个视他为毕生最爱;一个则是他毕生最爱。
有时候他不禁想到:也许冥冥之中是思雨救了蓂子。那个善良的女子实在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个世上受苦。
虽然在蓂子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同生同死的打算……
思雨墓前。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以丝绢轻轻擦拭墓碑上的泥泞。
“思雨,谢谢你!”目光柔和如水,他的蓂子说,“你放心吧,我会让他幸福的!连同你的那一份,我会好好爱他……”
再无法按捺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由背后抱住她。“蓂子……”他突然变得词穷。
这个他爱了一生,也让他痛了一生的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哥哥,我们会幸福吧?”
“会的!”他说,“你若不幸福,我又怎会原谅我自己!”
仰望天空,遥遥向着未知的时空,他在心中默默道,“思雨,你,好吗?我,很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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