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22 更新时间:09-06-29 11:03
滥陪终宴赏,宴散无曲弹。
醒来已过正午,桌上摆着还温热的饭菜,枕边人已经离去,只有满室的浓郁气息还在。
挣扎着起身,浑身都好像受了一场酷刑,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被烙印上了某人的痕迹,想起某人的唇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皮肤,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孤鸣像怎么也要不够似的,她都累得昏死过去,他却还不知道餍足。
屏风背后还贴心地备了满满一桶热水,细细清洗过身体,满身的情欲痕迹在白雪皮肤上实在太过明显,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害她连清凉点的衣服也不能穿。
长发未束,披散着,静静待干,实在没什么胃口,粗粗吃了几口饭菜就把碗搁下。
这间房间位置极好,虽然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住什么高档的客房,不过宋掌柜倒是似乎很照顾她。
房间位于客栈二层东南一角,东南两面都能开窗。东面正对着未央城最大的街道,而南面朝向客栈的内院。这个时候,正是满园花胜,娇黄尽吐,园中虽没有种什么如九音宫内的奇花异草,只是培植了一些寻常百姓家的花竹果木,不过,环境清幽,繁花竟放,倒也又几分景致。
“叩叩”有人叩门,莫笑非沉声道:“进来。”
门外人答应一声:“是。”
推门进来,正是那日宋掌柜吩咐要替她收拾房间的小二,二两。
几日观察下来,不难发现宋掌柜似乎十分信任二两,凡是需要谨慎打点的人物,都是由二两伺候的。
面容虽不出众,不过倒是白皙清秀,尤其是眼神,清冽如流泉。
“莫琴师怎么这么看小的,小的脸都红了。”二两不好意思地一笑,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被莫笑非这样的美人盯着看,实在是让他手足无措。
莫笑非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又定定看了二两一眼,走出房门,留二两一个人在里面收拾。
二两正收拾碗筷的手微微一停,抬头看了一眼莫笑非的背影,眼底的情绪,耐人寻味。
“门主,门内的叛徒全部已经格杀,门主可还有其他吩咐?”面具下隐藏着一张不知怎样的脸,端木无赦单膝跪在南诏特有的犀牙木地板上,屏息等待主子的命令。
还是少年模样的龙孤涎一脸无害的笑容,仿佛如自己此时的面容一样单纯,黑眸温润如水头极足的和田美玉,泛着悠闲的神采:“现在,外面可有关于我的消息流传?”
“回门主,现在,除了宫家两位尊者,大公子,三小姐和属下之外,无人知道门主现在的情况。五国安插在各处的探子,近来四处活动,都与三件事有关。其一,是寻找西凉王莫音绝的下落,西凉王这些天不见踪影,王宫内部虽竭力隐瞒,但是消息还是流露给了外界几个‘重要人物’知道,现在,连西凉在内,各国都在寻找西凉王下落,只是恐怕目的各不相同。其二,就是门主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各路人马大概是觉得门主也许将要对他们造成威胁,所以才各自防备,以求自保。门主可需属下放出些‘消息’,安定人心,以减少些‘麻烦’?”端木无赦一抬头,正对上龙孤涎笑意甚浓的眼,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抖。
不管龙孤涎的样貌如何改变,如何无害可人,可是那双眼睛,永远深沉得让人害怕。
龙孤涎似是对端木无赦的反应感到好笑,问道:“怎么了,我就长得这么可怕么?”
“属下不敢!”端木无赦赶紧低下头去。
龙孤涎难得没有好心地捉弄:“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其三是什么?”
“其三,北华有消息传出,通天西雪冷藏云重现江湖了。”
“哦?师父啊……”龙孤涎把“师父”这两个字咬得极轻极慢,似是在仔细玩味。
“那可有通天西雪的动静?”
“属下无能,通天西雪系属北华皇亲,而且武功深不可测,属下安排的人手已经全部被杀了。”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死掉的人全部无关紧要。
“也罢,废物养着也是浪费粮食。交给别人清理,倒也省了些功夫。”龙孤涎依旧笑意盈盈,一脸无害,眼睛忽然滴溜溜一转,真如少年娇憨的模样,“对了,我那宝贝徒儿近来如何了?”
端木无赦知道,龙孤涎只把一人称为“宝贝”徒儿,就是龙孤涎的关门弟子,莫笑非。
禀声答道:“三小姐近来一直住在西凉一家客栈内,九音宫宫主也同在,想来,那家客栈应是九音宫所有。另外,南诏国秋扬殿也一路随行,而且……”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属下的人说,秋扬殿似乎有意刁难三小姐,处处与小姐为难。”
“呵,上官孤鸣会带一个外人同行还真是有趣,他这么怕麻烦的人定然是想从那人身上得到什么。唉,这秋扬殿倒是也真可怜,肯跟上官孤鸣走,恐怕是喜欢上那个无情又冷血的人了。”叹息摇头,一脸同情,仿佛自己就一点都不无情冷血似的。
桃花眼勾魂摄魄,眼睛笑笑看着端木无赦。
端木无赦一咬牙,继续道:“属下斗胆,三小姐过得不好,可否让属下代为教训一下那秋扬殿。”
龙孤涎素来在门内就极其宠爱这个关门弟子,做什么事都恨不得让莫笑非相伴左右。在门人面前也毫不避讳地就亲昵狎弄,几乎是当成自己的爱宠对待。本来,诉说了莫笑非的近况,以为门主定会勃然大怒,下令暗中除掉秋扬殿,可是门主似乎对此事毫不在意,反而更关心那个秋扬殿和上官孤鸣的关系。
龙孤涎随手翻着门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件,漫不经心地问道:“替非儿教训一下,为何?”
“因为,三小姐是门内之人,更是门主身边亲近的人之一,秋扬殿如此对待三小姐,自然是在羞辱我喜龙门。”
“哦。”龙孤涎无动于衷地答应一声,眼睛看也没看端木无赦一眼,只是拣起一封看来还重要些的信看起来,又道,“说完了?”恩,知道他懒散,最讨厌信的内容冗长,还敢写这么长,大概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门主!”端木无赦没有想到龙孤涎竟然对莫笑非一点也不关心。
龙孤涎听见端木无赦声音有丝急意,轻轻一挑眉:“我记得,非儿好像救过你一次吧。”
“是。当时属下犯了错,门主要仗毙属下,三小姐求了情。”端木无赦语气一缓。
龙孤涎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哼,一点重要的也没有,写信的人是活腻了。随手把名字一勾,红色的朱砂淹没了一个黑色的姓名。
耳边好像有轻轻的笑声,还有一股清淡的莲香若有似无地传来。
师父,你在忙什么?小人儿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进来,一身清新的罗莎长裙被提起,身上还水漉漉的,就冲到他身上。
非儿胆子越来越大了,为师看来得好好惩罚一下了。一把搂进怀里,把莫笑非抱起,放在腿上,微微皱眉,怎么,又去玩水了?
哼,她倒是和她那两个师兄相处得极好。
师父。莫笑非扁着嘴委屈地看着他,师父,非儿不小心烧了大师兄的画,他正四处找非儿呢,说要把非儿给烧掉。非儿烧掉了,就没有人来陪师父了。
你喜欢陪师父?把头埋进带着荷香的长发里,深深嗅着,眼睛轻轻闭上,手臂上的疤痕好像微微在痛。
莫笑非灿然一笑,眼睛亮亮的,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当然了。
微微一顿,扯着他的衣带,莫笑非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师父这个人,就是不诚实了一些,总是骗人,谁都骗,连非儿也骗。难道骗人就是那么好玩的么?非儿心里一直生气得很,可是……
亮亮的眼睛又对他一笑,我想,师父大概心里也是不想说谎的,只是不得不说吧。既然师父也那么可怜,我就对你好一点吧。多多陪陪你,缠住你,省的师父老是好像面笑心冷,对谁都要从头到脚,狠狠算计一遍的样子。
桃花眼笑得眯起来,波光荡漾,难得地温柔,怎么,非儿看得出师父是对谁都要算计一遍的样子?
当然了。师父越是笑得好看,心里打的主意就越坏。非儿早就看破师父了。
低低一笑,问道,那师父现在笑得好不好看?
莫笑非一脸严肃地端详了许久,才叹气道,唉,真是没天理,难得师父没算计人,可是也笑得这么好看。都怪师父,无时无刻都在算计人,害我以为师父只有算计人时才会笑得颠倒众生呢,谁知道随随便便地一笑,也要倾城倾国才甘心。
哦?师父真这么好看?
真的,师父哪里都好看,好看得像仙人一样。
哪里都好看?难道非儿都看过为师全身不成?坏坏地一笑,非儿要看的话,说出来,为师又怎么会小气。
小脸通红,假装嫌弃地说道,才不要呢,要长针眼的。
眼睛却忍不住偷瞄美艳得罪过的脸。
不理会抱着自己的人笑得开怀,莫笑非扫到一封画了朱红圆圈的名字,知道,凡是用朱砂勾住的名字,人绝对活不过三天。
师父,端木犯了什么错么?
龙孤涎轻轻替她理着头发,漫不经心说道,为师派他去监视你那爹爹,被发现了而已。
莫笑非嘟起嘴,爹爹又岂是端木能监视得了的,我看师父是存心想杀了端木,才故意安排的任务吧。
龙孤涎轻声一笑,指尖勾起莫笑非的下巴,与她对视,知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非儿怎么知道师父的变态想法。
桃花眼染上一丝委屈,连声音里都带了指控意味,为师还以为非儿对自己了如指掌呢,原来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为师的想法啊,算了,为师告诉非儿吧,因为非儿有时候实在是……冷得吓人啊……
冷酷,冷血,冷静,冷漠。
冷得吓人啊。
可是为什么……勾绕着荷香长发的手指狠狠一用力,一段长发被生生扯断,鬼魅似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人,深沉得吓人,非儿又总是让我觉得,你对人的好,是真的呢?
对他,对莫音绝,对上官孤鸣,对秦桑低,对段天枢,对每个人的好,都让连从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他,都无法怀疑。
莫笑非看着他,微微笑着,不向平时,含在笑中的撒娇意味,清澈如许,浅淡无波,声音平静仿佛来自悠远的晴空,因为非儿,从来不想从中得到什么啊。
长眸静静看着她,似乎是想从那双重瞳里看出什么,半晌,优雅一笑,那我现在让你说出一件事吧,我为你做到,就算是让你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吧。为师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他才会害怕。
哦。眼波流转,最终停留在一抹朱红上,指尖轻轻一点,那就放过端木吧。
轻轻一笑,长眸深邃,就这样?为师很少给与别人承诺的,就随便给了别人,不为自己留着么?也许以后,你会有很需要的时候的。
怀里的人笑得清澈,眼睛微微眯着,的确会有需要的时候,而且很多。既然很多,又何必舍不得这一次呢?
长眸良久未眨,绝世的容然忽然舒然一笑,不错,这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师父。
恩?
当时很痛吧。低着头,审视着环住自己的长臂上,一条与这白皙皮肤完全不搭的长疤,当时,伤口一定深得见骨吧。
恩。
师父武功这么高,难道还有人能伤师父至此么?还是师父不不躲?
我没有躲。语气淡淡的,好像谈论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为什么不躲?非儿看了很心疼呢。嘟起红艳艳的小嘴,不满地嘟囔着。
长眸盯着眼前的妖异重瞳,划过不知名的情绪,因为伤得深,才能记得牢。
要靠伤害才能记住的事,忘掉也罢。莫笑非语气淡淡的,轻轻抚摸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莫笑非忽然抬头一笑,正对上他深思的眼,不如这样吧,将来,我一定把师父的这条疤去掉,师父也把该忘掉的都忘掉吧,高高兴兴地向前看,难道不好吗?
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几乎透不过气,良久,妖魅的眸子才浮起一股带着暖意的笑,轻轻答道,好。
怀里的小人却笑得奸诈,嘻嘻,师父上当了,这样一来,师父就要保护我,在医好你的伤疤之前都不能死了。
胡说什么。长眸不悦地眯起。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愿意听见她说死。
看着这双熟悉的重瞳,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高高兴兴地向前看,他可以吗?
师父……柔顺地端坐在他怀里,头顶也只能到师父的下巴,师父,你有没有在心里觉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人啊?
有。声音里没有波澜,平静得像是在说自己的一个习惯。
怀里的人笑得很好看,圆溜溜的重瞳染着喜悦的神采,那就是了啊,为了那个人,就是应该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啊。不然的话,那个人,和师父,都不会高兴的。
看着她,良久不说话。
轻轻叹了一口气,美艳得几乎像个妖孽的脸上带了一丝无奈和疲倦,非儿,天色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哦。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大眼还是盯着他,似乎不想就这么走了。
她说要多陪陪他的。
她平日有大师兄,二师兄做伴。
门内的门人也大都三两为伍,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彼此投缘,却也没有形单影只的。
可是反倒是师父,其实……总是自己一个人啊。
不想挽留,一个人的时候,有他最想要的清醒。
清醒,并且孤独。
只有这样,他才能提醒自己,他已经失去的,失去了那个人,从此,他再不可能摆脱孤独。
那个人给他的东西太少。
所以,连她给的孤独,他都舍不得丢掉。
走吧。看着眼前还赖着不走的小人儿,微微笑着,难得不带着骇人的戾气,温和得连他自己都要不相信。
转过身不去看那个站在夕阳里,一脸不情愿的人,沉静地看着窗外的斜阳晚照。
绿野明斜日,青山澹晚烟。滥陪终宴赏,宴散无曲弹。
师父,那我走了。身后的声音极乖巧。
不挽留。
静室只余一人,独立斜阳。
日光一点一点退却,剩下一室晦暗。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门。
他,真的不想挽留么?
“所以,你是想还非儿一个人情了。”微微笑着,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就是喜龙门阴狠毒辣的门主龙孤涎,这张柔媚的脸,不知会骗倒多少人。
“是。”冷硬地答应一声,端木无赦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这个将喜龙门里所有人的性命玩弄与股掌之中的门主。
永远不可能知道高高在上的门主在想什么,他能得到的只有命令,奖赏或惩罚。可是他现在冒险对龙孤涎说出要替莫笑非打抱不平这样逾矩的话,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冷汗从额头滑落,“啪”地一声滴落地上,在静默得诡异的房间里清晰至极。
“非儿的人缘还真好。”声音听不出喜怒。
“门主……”端木无赦还想说。
冷冷一眼扫过去,让端木无赦心里一寒,未说完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不想死就滚。”
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带着难以遮掩的杀气。
“是,属下告退。”端木无赦后背都湿了,听到龙孤涎的话,如获大赦,立刻退下。
龙孤涎缓缓放下手中的信在桌上,长目冷冽如寒冰。
他到底在气什么?
莫笑非,端木无赦,凤秋扬,还是……他自己……
不愿在深思,脚尖一提,身形灵活如蛟龙,一眨眼,已经不在房内。
风从还敞开着的门吹入,桌上的那封信,竟然化作粉末,消散在风里。
没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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