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80 更新时间:09-06-29 11:20
风还是暖的。
南风熏浴着的苍翠群山蜿蜒起伏,花木葱茏,草柯浓郁,清凉的溪水潺潺,两岸繁花如沐,一片娇艳的颜色。
瀑布从山间飞落而下,水珠飞杂。涧水旁的巨石上站着一位黑衣少年,容貌清秀,白面如玉,娇颜艳丽,只是嘴唇红艳欲滴,总让人觉得有股邪气。
纤细的眉毛一挑,乌黑剔透的眼睛有点阴郁。
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真的,没有办法出去了么?
抬头望见谷中木屋升起一股袅袅白烟,知道又该吃饭了。
长袖一甩,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苍郁的森林中。
屋里的人正在灶旁忙碌着。初来之时,这屋子里的灶台已经长年闲置,早已不能用了,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新疏通,又修葺了排烟的管道,这才能正式生起灶火来。
抬头看见出去半天才回来的人,微微一笑,也顾不得额头上还有汗水,笑道:“太子又出去闲逛了?”
乌辰清秀的脸蛋一冷,眉宇间又浮起一丝阴戾之色:“乌辰早已是被众人背叛的败者了,如今又沦落至此。在这荒山弃谷之中,公主何必如此羞辱乌辰。”
莫笑非一愣,没有想到乌辰的脸色这么难看,被比自己小的,甚至有时候还是被自己看做小孩子的乌辰用训斥的语气讽刺,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讷讷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乌辰的脸色还是不甚晴朗,可是一声“咕噜”却让刚才建立起来的架势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笑非心里一软,眉间舒放开:“我做了点午膳,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坐下来吃吧。”
小心翼翼看着乌辰的脸色没有更加难看,赶紧摆上碗筷,也呈上饭菜。
当然是时候,他可是看见炊烟才回来的。
自从那日他被宫行云救出之后,却发现自己睁眼已经是在这个密谷之中了,带着伤,趁着月色看见了倒在石门下的莫笑非,一探鼻息,还有呼吸,就背着她找到了这间木屋。莫笑非只是心神受损,修养一段已无大碍,可是他自己确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加上遭人背叛,急火攻心,养了大半月才好转。
可是乌辰到底是从小到大受人伺候长大的,寻常百姓要做的家务一样不会,凡事都要靠莫笑非打点,因此两人虽然当初是敌人,现在却培养出了一种奇异的默契,倒也相安无事。
粉白的花瓣随着风飘落进打开着的窗,落在木桌上。
“现在正是北华科考的时候。”乌辰明媚的大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笑非微微低下头,乌辰本是一国太子,天之骄子,如今落得这个地步,恐怕是又想起了什么,黯然神伤吧。
“满目羡慕功名,忘却了窗下念文章。不料二月仲春鹿鸣,全不念平地春雷声响亮。”乌辰喃喃自语,白皙手指缓缓握紧,“这是太傅教我的,让我记得选拔人才的真正目的,不可录用那些空有满腹经纶,却飞黄腾达之后忘了本分的人。可是现在,我记得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已经不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乌辰太子了。
纤秀的长臂一挥,狠狠将满桌热腾腾的饭菜扫落一地,乒乒乓乓,一片杯盘砸碎的声音。
莫笑非站在桌前,看着自己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的辛苦付之东流,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蹲下,收拾起乌辰任性后的一地狼藉。
“还收拾什么!”乌辰冷冷地说,“莫笑非,你还真是没用呢。我砸了你的饭菜,你居然一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难怪那几个人没一个看得上你。哼,没用的废物!”
和莫笑非相处了一段时日,本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可是在渐渐明白了,莫笑非也真的不知道这别心谷的出口之后,便渐渐对莫笑非恶劣了起来。纵使现在要靠她照顾,却对莫笑非也没有丝毫的客气和忌惮。
“说话啊!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口吗?”见莫笑非低着头,一言不发,腾腾怒气更是越来越旺,这些日子在这谷里被囚禁着的压抑全都爆发出来。
“你想听我说什么?若是也想听我开口骂人,那就不必了。”低着头收拾着,不看乌辰一眼,手里端着摞起的瓷盘碎片,转身向外走,裙摆很长,没过脚踝。
乌辰眼神郁郁地瞪着莫笑非,忽然眼睛闪过一抹恶意的光:“莫笑非,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个瘸子。”
纤细的身影一顿,脚踝又隐隐好像疼了起来。
毒针取出得太晚,她的脚已经很难恢复了。
缓缓回过头,双眸凉如秋夜:“太子何苦如此折磨我。”
不等乌辰说话,又缓缓转过身,微微跛着地走了出去。
乌辰站在窗边,眼睛还停留在莫笑非离去的方向。
懊恼地狠狠捶了窗棂一下,心里愈发烦躁,莫笑非那一眼,看得他莫名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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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素明月,晖光烛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放下手中的针线,揉揉有些酸胀的眼角,黑色锦衣上的针脚细密,原本刮破的一个小洞此刻一点也看不出。
床上的人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嘴里还咕哝着什么,粉嫩小脸娇艳得像是一片桃花,谁能想到拥有这么可爱的外表的少年,心肠歹毒得像是蝎子一样。
不能接近,一旦接近就要被蛰得丢了半条命。
可是对着乌辰,却居然找回了久已经没有的坦然。对着那些人的时候,永远分不清那些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反倒还不如对着乌辰轻松。至少他懒得伪装,心里想什么,嘴里和脸上就是什么。
不用猜。
“在想什么?怎么还不睡?”乌辰揉着眼,水汪汪的大眼还一片迷朦,水漉漉地看着她。
在这别心谷里,向来睚眦必报又小心眼的他也懒得记仇了。
“我在想,也许咱们还是能出去的。”走过去,将手中锦衣在乌辰身上比划一下,“衣服我补好了,你看看能不能穿。”
乌辰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目光炯炯:“你说能出去?”
莫笑非微微点了点头,避开乌辰咄咄的视线:“只是可能,现在还不确定。”
乌辰听完,眼睛亮得像是刚被洗过,可是转瞬又浮现一道阴影:“你为什么不早说?”拖到现在,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我在井边打水,听见井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铁器敲凿岩石的声音,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人修葺地道,从外面修进这谷里来了。若是这样,咱们就有救了。”
地道?有人往别心谷挖地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挖地道的人有是谁?
乌辰脸上阴晴不定,这种表情出现在一张称得上可爱秀气的脸上,有些不搭调。
“只不过,这别心谷土层中岩石颇多,纵然是修进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所以,我才没急着告诉你。”
乌辰点点头,脸上一片光风霁月,丝毫没有一点刚才阴郁的痕迹:“非儿说的是。”
莫笑非一愣,不明白乌辰怎么忽然这般亲热起来了。
乌辰笑嘻嘻往莫笑非怀里一靠,身子软绵绵地窝在她胸口:“我白天的时候,对非儿那么无礼,非儿还为了我补衣到这么晚还没睡,若是他日我能离开这里,一定好好报答非儿。”黑葡萄珠似的眼睛水汪汪看着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样子乖巧得不像话。
莫笑非偏过头去,避开乌辰凑上来的脸:“太子……”
乌辰一把压下莫笑非,罩在她身上,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你不愿意?”娟秀小脸虽然还是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莫笑非挣扎,却被他按住双手,双腿也被他压着。
一丝冷汗从额头上冒出,她竟然挣不脱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忽然又柔柔地在莫笑非颈边吐着气,那股戾气又消失无踪,笑声低低的:“非儿,别担心,我不是龙孤涎,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不去看莫笑非僵住的表情,大笑着起身,走到庭院之中。
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晚风吹得他衣带飞扬,精致的脸蛋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欲妖欲狂。
莫笑非心底浮起一种不确定,放这样的人离开别心谷,真的正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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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这个时候,莲花都开得最好。
绵延在碧波万顷的芙蓉江,泱泱覆盖了大半的江面。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一艘画舫在众赏花的船坞间缓缓划过,这艘画舫虽看似普通,可是明眼人观察一会却能看出,这船舷上刻着鎏金龙纹,在画舫沉浮间若隐若现。
七月晴空里飞着五彩斑斓的风筝,手里牵着线的少女们盛装打扮,在北华一年一度的七星节里争奇斗艳。
画舫静静在船舟间穿梭着,渐渐离开喧闹的江边,朝江心芙蓉深密之处行去。
管弦之声渐渐远去,画舫里依旧一片沉静。
坐在画舫二楼眺望江边繁华景象的男子微微皱着眉,轻声唤道:“瑶光,玉衡要何时回来?”
紫衣少女俏皮一笑,回道:“少爷,您忘了,玉衡奉了王上的旨到东陵搜寻乌辰太子的下落,如今太子没有找到,玉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呢。”
白玉似的男子眼波未动,听完瑶光的话,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上没有题字,也没有绘上些兰芝芳草,只有一片素白。
还没回来么?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那人,已经离开那里了?
船头江风微醺,带着水汽和幽幽花香。月色皎洁,落在江面上,一片浮光掠影,悠悠荡荡。
长发披散,乌光水滑,用一条白色锦缎松松系着,让人担心那镶着幽绿松石的带子会随时滑落下来。秀气的眉头拢着,眉峰之下的眼睛形状姣好可爱,却眼角斜挑的太厉害,让原本清秀的五官带上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乌辰懒洋洋靠在门桓上,斜着眼睛看船头的莫笑非,莫笑非迎风坐着,眼睛望着夜色朦胧的江面,夜还不深,江上雾气才刚刚升起,让她想起九音宫里的莲湖,还有小时候的歌。
箕踵漫衍,芳草罗生。
秋兰茞蕙,江离载菁。
青荃射干,揭车苞并。
薄草靡靡,联延夭夭。
江蓠,射干,揭车,薄草,都是只有在九音宫才有的花草,夏天的时候晒干,做成枕头,清凉解暑,还有芬芳的香气。
一个颇为清秀的书生模样的人挑着帘子从船楼里出来,脸上晏晏笑意,面向很是和气:“呵呵,乌辰公子,莫姑娘,现在寒气有些重了,到底是初夏,还是早早回来的好,免得染了风寒。”
乌辰回头看了一眼,唇角一勾:“多谢金兄了,金兄不如先进去,我和莫姑娘随后就到。”
金财神看了一眼乌辰一脸“你管得太多了”的表情,摸摸鼻子,灰溜溜笑道:“呃,好好,那两位赏够了月色,就早点休息吧。明日卯时咱们就能到北华国都了。”
追芒,北华国都,也是北华中部最繁华的城池,成六芒型,被流水环绕,如同一座漂浮着的岛屿。现在,向西北眺望,已经能看到那座灯火辉煌璀璨,如同星海的城池了。
“追芒很美。那是你的家乡。”莫笑非坐在船舷旁边,衣带被风吹得纷飞,上面画着的萱草图案,荡漾成一片淡淡的紫色。
“是很美。现在正是北华最大的节日,七星节。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应该盛装坐在父王身旁,受万民膜拜。”乌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峰微微皱起。
“真好。我的家在雁栖山。你知不知道雁栖山?雁栖山在西凉,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从来没有下过雪。你离你的家这么近,可是我离我的家那么远。现在,我都快要记不得九音宫是什么样子了。”她只能记起九音宫的风里带着莲花的香,九音宫的雨里带着微薄的冷,还有空气里时隐时现的,宫人婉妙的歌声。
“家?”乌辰勾起鲜红的唇角,“我叫乌辰,这个名字是北华国师取的。”
乌辰,黑暗的星辰?
“有什么意义么?”
“北华之国,以北极星命名。北极星是北华的祥物。可是听宫人说,在我出生的晚上,北极星忽然看不见了,七星晦暗,浮光欺猖,夜不成夜。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详,我是北华的灾难。所以,国师给我取名,叫乌辰。呵,可惜母后身后有舅父和外公倚仗,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敢觊觎我的太子之位。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看我不顺眼。那些权臣时不时就要参我一本顽劣乖觉,残暴不仁。我便也由他们去了。可惜,他们居然敢在东陵勾结段天枢陷害我。如今,我再回北华,一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乌辰神色依旧淡淡的,可是语气却让人浮起一股寒意,“既然他们都觉得我狠辣,我又怎么好让他们失望呢。”乌辰忽然微微一笑,看向莫笑非:“我忽然想知道,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像莫笑非那样软弱的性格,她会怎么做?
莫笑非顿了一下,望着星海一般的追芒有些出神:“我?我想,我若是你,就远远离开追芒,到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活着。”
“就这样?”乌辰很是诧异地看着她,人不都应该是向往权势财富的么,若是如他一般自高位被人陷害至此,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从此与世无争,闲云野鹤?
莫笑非笑了笑,眼中波光微荡,流出一片星芒:“恩,就这样。”
乌辰静静看着她,许久没说话。
“嘭”的一声,夜空之中忽然爆开一朵金色烟花。随后,从追芒城四处也窜起一朵一朵彩色的芒尾,划破天际,最后绽放成耀眼绚烂的流光四溢。在船上能听见城里有人高声叫着笑着,无比欢腾。一座繁华盛京,一派不夜盛景。江面倒映着星光烟花,还有追芒城的不灭流灯。一座座如织如画的锦绣画舫仿佛流动的烟花,流淌在江面。让这追芒的夜交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鼎盛。
“好美。追芒真的好美。”这座水中的盛京仿佛积聚了世间所有的繁华在这里,艳丽婀娜,明媚逼人,看得人几乎痴醉了。
莫笑非笑着了乌辰一眼,却发现乌辰的脸色有些难看,赤如扶桑的唇瓣此刻苍白如纸,脸色被灯火流光映得一片惨淡,甚至有些阴森。
“乌辰……”
“长明灯。”
莫笑非疑惑了一下,顺着乌辰的目光向天上望去,尽管夜空中流光交织,却还是能清晰看见一盏不小的华美空灯。看不出材质的金色精致灯身里,一簇七彩霞光般耀眼的明亮透过灯外罩衣莹莹透出来,不刺目,十分温润,但那光芒却掩盖了周围的一切纷杂光线,让人只能赞叹那一盏的雍容高贵。灯身装饰着流苏和宝石,风中灼灼反射着明媚的光泽。
好美的一盏浮空灯。同时,也美得让莫笑非好奇它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这盏灯是宫中收藏的镇国之宝,长明灯。长明灯在北华就和北极星一样,是要受到顶礼膜拜的。这盏灯可以九天九夜不灭。因为传说,北极星陨落,用了九天九夜降在北华,自此,北华开国,时至今日依旧繁荣鼎盛,全靠北极星庇佑。如今长明灯升起,一定是北华王室出了大的变动了。”乌辰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整齐而虔诚的呼喊之声。
天运无穷,三光迭耀,极星不移,辰归紫薇。
乌辰嫩白的小手攥得紧紧的,一股狠戾之色又从眼中慢慢浮现出来,整个人像是脱了鞘的剑,散发着森冷锐利的气息。
“段天枢,我定与你不共戴天!”
又一朵绚烂烟花爆破,映得他的脸一片诡谲的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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