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12 更新时间:21-05-28 11:59
101、别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不知道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天堂无论在谁的想象中都是一片明媚,这里不是,这里不仅红灯晦涩,还特别幽暗。
在幽暗中,我觉察到无处不在的腥湿,地面、幕帘、空气乃至喘息……汗像体液一样稠黏,体液却像水一样稀薄。这不是错觉,不是因为我自己身上被雨淋湿,才有这么腻歪的感觉,视线所及之处,无不让我惊心,震慑。恍惚间,我产生了一脚踏在天堂,一脚踩在地狱的感觉,因为我既看到了天堂的福祉,又看到了地狱的煎熬……既看到了明媚,又看到了深洞般的阴黑。
我头好晕。是紧张,血液直冲脑门,还是酒劲开始发作?我意识到不可这么直瞪瞪冲着别人看。忒不厚道。
主观上我并没有要不厚道,即便停下脚,那也是不得已,或者说吓呆了。
我试图尽快穿过过道。可过道真长,出人意料地长,令人心悸的场景一次次冲撞进我眼帘,躲也躲不掉。在这过程中,少不了有人以笑脸、用召唤你的手势、甚至讲一些我听不懂但一定是俚语是污言秽语的话拦截你,调戏你神经,鼓惑你入伙。
我开始出汗,冰凉冰凉的汗,和雨水搅在一起。心脏敲鼓一样咚咚地跳。如果能跑,我一定跑起来,但那时的感觉,倘若跑起来,心脏一定更受不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那个过分漫长又充满腥湿的过道,到达过道顶端时,我几乎一脚踩空,跌入了那个下行的楼梯。下行总是比较能飞速。我像直升机坠落一样走完了几十级下行梯,临了,差点撞到前面的门,连刹车都来不及。
我就这么闯入了,眼前陡然出现的光亮晃得我失声叫起来……
我的贸然闯入,对于那个现场来说,实在是一场喜剧。因为现场所有人,这会儿,都揣着浓烈的喜感。这个晚上,他们来到这里,无非是寻欢作乐,为挤压这个湿漉漉污糟糟夜晚,努力把生命的喜感压榨出来,榨到渣。他们见什么都可乐,什么破事儿都能引爆他们的笑炸弹。酒精让这些人失控,猪脑子里只存活着一个词,那就是“laughable”(可笑),他们见谁都觉得可笑,唯有自己不可笑,于是,他们尽情地笑,畅怀地笑,没完没了地笑,一触即发不可收拾地笑,而笑的全都是别人,以致自己沦为世界上最可笑的笑弹都茫然不觉。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被众人嘲笑的对象——
也许,我也确实是可笑,一身雨水,头发黏在额头,特别失魂的样子,而且眼神慌乱,手足无措,还一头雾水一脸无辜傻乎乎地茫然四顾……我闯进来,一下子就站在了秀台上,但我好久都没悟过来这是个供人表演的地儿。我不知道这里是NightSpot(夜总会),不知道怎么会从刚才那个环境一下子跌进这个环境,不知道这里“前边”和“后面”的关联,不知道自己通过一扇门怎么就站上了一个表演的“舞台”。我第一感觉脚下并不是一个台,而是一座桥——我看不清桥的前方是什么,桥下为什么不是混沌的水,而是汹涌的人脸……
我喝多了,什么都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我意识到“桥”下所有人都在笑我,放肆,淫邪,丑陋……我突然明白,人张狂的笑脸原是那么不堪。
如果我没喝那么多,我的选择很容易,跳下秀台,进入人群,一走了之。去你妈的夜总会。我再丢糗,回家自己慢慢去消化。可当时我做不到那么清醒,我感觉无路可走,一跳下去,就会加倍地被讥笑蹂躏,抑或淹死在人海里。
事实上,我在秀台上待的越久,越糟糕。这时,我看到有四个男人在向我围拢,我恍恍意识到,这里原先是他们占据着,他们正在作表演,是我的贸然闯入,打断了他们的表演,把现场搞得节外生枝莫名其妙。
四个高而魁梧的美男。
其中有一个居然还是黑头发亚男。
我用昏懵懵脑子作飞快的盘算:这些人对我会造成怎样的威胁?他们会不会合起伙来揍我?如果说,四个人都是危险的话,那么,那个扁脸、小眼睛、黑头发的亚洲人会不会是其中的比较好对付的一个,是险境中唯一的突破口?也就是说,论打架他不是我对手,至少可以打个平手。
四个美男都壮。我进一步发现他们谁都没穿上衣,满眼是棱棱的肌肉。大胸,烤麂腿样的膀子布满刺青,褐色的乳晕显得尤其夸张……他们向我逼来,亦舞亦趋。我已经分不清谁穿着Mini,谁穿野战兵的迷彩,谁穿着阿拉伯人那种灯笼裤,反正什么样的都有……我这才明白,我闯了进来,就像一只小狼闯进了老虎笼子。合该我倒霉。合该我被撕咬啃噬。
表演并没有因我而中止。他们真有职业素养——四个肉感的美男,还继续舞着……
小飞曾经对我启蒙,说好的有素养的舞者,能把世界上最复杂的语言化为肢体动作,不需要开口,你就能从他们舞动的肢体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点不假,他们向我围拢的时候,肢体都在说话。虽然我不明白他们跳的是什么,嘻哈,摇摆,辣身……还是什么魔鬼的拂晓、众神的午夜,但我似乎明白他们四个在说什么——来吧,小狼羔子,你可是自投罗网……嘿嘿。
他们即兴把我融入了现场表演,让日复一日枯燥的夜场表演变得新意迭出。观看表演的,并不十分明白这是即兴的还是事前就有的安插,大多人游移在两种揣度之间,于是,现场悬念迭起,越发好玩。
说起来格外汗颜,面对危险,我的反应竟然不是恐惧,不是严阵以待,不是拉开架势准备干架,而是无妄地笑,而且笑得谄媚,笑得干涩。我想,那完全是酒精的作用,是酒精搞的鬼。我内心绝无笑的意识,但控制不住就是嘿嘿地笑,特别可悲,特别下贱。而谄媚的、讨好的、甚至是楚楚可怜的笑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连缓解危险的作用都起不到。四只老虎一点也没打算放弃戏弄我这只自投罗网的狼,这个扮演着“闯入者”的沙雕。
穿迷彩裤形同野战兵的那个率先撕开了我的上衣,我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带表演性的。他用肢体语言对我说,哦嚯太湿了,脱掉会好一点……他那么近距离地冲我做出古怪到丑陋的表情,让我的笑霎时定格在极囧状态。
我身后被另外两个夹住,很大力,毫无善意。随着他们肢体的扭动,我也被动地摇晃起来,像坐船。我不愿意随他们漂泊海上,觉得这模样特别无耻,凭什么要参与你们的表演?但我犟不过那两个人。酒劲在发作,身子发虚,气力大不如平常,即使是挣扎,看起来也是极有默契的合作。
我向来珍惜自己。平时谁要是敢消遣我,我会跟他翻脸甚至拼命。上帝给了我一副好皮囊,一张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脸,不是随便可以拿来消遣的。可这时我却很无奈。我内心的羞耻感越来越强烈,在这暗黑之地,我成为焦点,被无数双龌龊的眼睛亵渎,我成了这一晚最可乐的对象,我不堪忍受。我愤怒!
我看不到众人笑成何等模样,但能感受到无耻而狂野的笑充斥现场,而我也继续在笑。一切都无法停止。
我心里清楚,抬起膝盖,狠狠撞击对方,也许能帮我解脱困境,这是我对付危险的唯一经验。当我试图抬起腿时,发现腿那样绵软,发现脚被一只大皮靴狠狠地踩着。我没想到穿小内裤的亚男穿着那么厚重的皮靴,像一只大铁坨,这让我非常沮丧。
反抗失败。停不下来的蠢笑继续给对方错误信息。迷彩裤的大手开始由上而下,试图解开我腰间的扣子……
这下我可要疯了。连酒都醒了。我意识到接下去危险大了……这种疯狂的场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迷彩裤的那只大手在我眼前舞蹈,像逗蛐蛐,又像玩健身球,身子不时左偏右挪,那是故意腾出一些空隙,把台下人的狂热充分调动起来。而我挣扎着,蹦跶得……像撂在干河滩上的鱼。
结果是,任我怎么蹦跶,愣是没用,台下的这会儿乐坏了,以为这是特别加演,额外奉送的彩蛋。本来有些人已经准备离场,几个烂熟脸的辣身舞,早就看腻,现在他们把热情都投注在一个“闯入者”身上,有什么比看新创意的表演更超值?
人们热血沸腾,急切难捱,穷凶极恶地呼喊着,扒掉他,扒光他!
那个意外“闯入”的男孩已然衣不蔽体。
众人期待的效果一步步接近,就等着那一瞬了……偏偏,我发飙了,乱踢蹬,还冲着人群大声喊……
知道那一刻我喊什么了吗?
谁也不会想到。
我喊的是,五子,你混蛋……你在哪儿……
竟然喊这!
完全中国话。完全北京话。
对于现场,无异于鸟语。
鸟语,无人共鸣……我却喊得泪眼汪汪,声嘶力竭。
读者朋友,别问我“这些是真实的吗?”
知道你们一定得问。不问,心里过不去,特纠结。
问了,也白问,我只能回答你:没踩到地雷,那是因为你压根没进入雷区。
写到这儿,我不觉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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