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711 更新时间:19-11-24 15:46
这一觉睡得格外地沉。沉的木诚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床榻上放纵了些,到底中午才补过觉。躺着躺着不知怎么的就睡熟了,甚至还做起了许久之前的梦来。
那个时候是他正年少的时候,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青葱挺拔的模样。他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看上去倒有这么点读书人的做派。那个时候正是债务缠身的日子,也因着他的年龄和外貌在外做生意总有些不顺。
不过这些他都习惯了。他那时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掌柜了,对于外貌的调侃和对与他能力的不信任,他有的是时间让同行慢慢信服。只有一点,确实让他为难了起来。
那就是他这个掌柜的,非常缺人手。他身边只有两个从老家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厮。来了这边的之后一是银两不足,二是环境险恶人心不能轻信。所以他的小茶行一直靠着三个人在苦苦支撑。林德负责收账对账接待客户,他负责收茶进货联络客户,而花桥则负责剩余的所有事情。
那一年江南片三大主产茶叶收成都不乐观。有限的资源里,引商占去大头,客贩里螺司熟客又占去一半,剩下的几乎是众多小茶行的争抢之地。日子之艰辛可想而知。
他不得已只好孤身再回东山老家,挨家挨户敲门收茶,终于卖着点同乡的面子不负往返船资。
返程路上偏又遇上雷雨天气,河道船只骤减。大船租不起,小船不肯轻行。他年少心气,又想着茶行里的状况,茶叶的受潮情况更加心急如焚。硬是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一个船夫帮他走一趟。
原本的雷云起初并没有降下,一路向上倒也顺畅。本就是几日的短程,再坚持不过两三天便可抵达姑苏。谁曾想行至南浔,一直悬在头顶的雷云越加势大,终于坠了下来。一时间电闪雷鸣,雨势浩大,直逼的人心惊胆颤。南浔河道不宽,船夫又颇为老道,早料到这一遭,赶忙就近靠岸停船。然,南浔河道河面虽窄,但是暗礁众多。大雨之中竟然就触了礁。
船底一股股的在进水,船舱外面更加是瓢泼大雨。舱内的茶叶几乎就是无处安放。只得和船夫两人拼了命的堵船洞。两人轮番上阵,几乎耗尽周身气力才堪堪在雨势过后修补完成。但是船舱内仍然进了不少积水,只好咬咬牙硬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外捣水,拯救着所剩不多的茶叶。
正当木诚精疲力竭甚至有些恍惚不堪的时候,旁边划来了一只赤马舟。舟上站了个穿着棱角分明清俊男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就帮他把还剩下的茶叶都运到了他那艘干干净净的船上。
他一瞬间的晃神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当下也不客套了。连忙跟着抢救了剩下的家底。几乎是一搬完,撑着一口气干了整整一夜活滴水未进的他就昏了过去。
再一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挪到了陌生的船室内。窄小的床铺带着点河水的腥气,但是确实干干净净一点不让人反感。床铺不远处就堆放着他那所剩无几的几箱可怜巴巴的茶叶。他连忙起身想要查看一番,却被浑身上下的酸痛给拉回了床铺。缺乏锻炼的身体果然留下了后遗症。躺在床铺上细细感受了下,却发现除了酸痛并没有什么其他不适。甚至肚子里也没那么饿了,身上也干干爽爽的丝毫不见粘腻。心下对搭救他的人更加感激了。
正想着再爬起来去好好道谢的时候,移门便被打开了。来人看到他醒了倒是一点也没吃惊,脸上挂着痞笑看了眼他正对面的货物,“你先躺下休息会吧,你的货都堆那呢,没人动,不用急着看。”
他有些窘迫,虽然之前他确实是想挣扎着爬起来好好去查看的。但是现在被救货恩人这么一说,还是有些臊的慌。是的,虽然只见过一次正脸,但是他一进来还是立马认出了这个搬他搬货甚至是搬他的人。
只是现在这样不正经的他和那天救货时的他有些不一样,不过这些并不妨碍对他的感激:“多谢相助,在下木诚,正要前往姑苏。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可知这是哪里?”
对面的人绕过那些货物走了过来,看了眼木诚笑了笑:“廖景”说完扔了下一套干净的衣服,“你那船夫倒是找的好,看我们接了你的货非要缠着我要船资”
木诚顿了顿,当下就明白了。这人是船行,船行见船行,又是那种情况下自然是等于接了他的生意了。如此心下反倒是安心了些,这就变成了生意上的人情。他这两年习惯了生意场上的接触,对这些处理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三辆盏茶两个年轻的小狐狸就熟稔了起来。
木诚之前多半猜测眼前的人顶多这船行里说得上话的人,没成想这么年轻的人倒是这家小船行的一把手。这让木诚一下子有些刮目相看。船行不比其他行业,虽是行商,常年混迹河道。河道历来混乱不堪,做船行的自然更加混乱。人物参差不齐,导致船行非常难以管理,甚至在行商中也是最不受人尊重的一行。
眼前这人除了面上带的痞气与印象中的船行老大有些相似之外,完全没有半点想象中的粗犷样子。甚至连年纪也小的不像话。
看木诚有些吃惊的样子,廖景也没生气。“怎么,不符合你的想象?”
木诚立马回了回神,“确实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说完认真的看了眼廖景“阁下让人佩服。待到了姑苏,若廖兄不嫌弃可去北码头寻我。”
廖景听了笑出了声,轻佻的挑了下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有似无地扫了眼木诚“我寻你干嘛~”
也许是之前第一印象太好了吧,木诚竟也没觉得这近乎调戏的目光有多冒犯到自己,仍是态度诚恳“廖兄此番救我于水火,若是日后途径姑苏都可到我那歇歇脚,我必好生招待。”
廖景又笑了,“我虽是个小船帮,出一趟前后少说也有一十二人,都是河道上的糙汉子。木老板也要好生招待么?”
木诚盘算了下,人数其实不算多,腾间仓库就行“虽不能提供更多,但了以歇脚休整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他这样的诚恳,廖景倒是不好继续了。“叫我廖景吧,我也叫你木诚可好?”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笑意,三分坦诚,七分艳色,看的木诚有些脸热。
南浔至姑苏,短短不过三日水路。木诚睡过去了一日,剩下两日倒是全花在了廖景身上。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都太多相似点了吧,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是做生意的。木诚没有去打探廖景的过往,却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美好时光。
两日后船如约行至姑苏,停靠北码头,也是木诚的目的地。但是却不在廖景的停靠点上。到港前木诚还在和廖景心无旁骛地下着棋,猛然感觉船身一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舱外的舵手径直走了进来,和坐在对面正和自己下着棋的船老板知会了声,“姑苏到了”
廖景看了眼他,吩咐着手下把舱内堆着的木诚的茶叶先运出去。仅留下两人在舱内,一下子有些沉默。“这阵天气不好,最多一日便有大雷雨。我们帮你卸完货就离港”
“你们不下船歇会么”木诚没想到他们这么赶,一时间不知道是不舍还是心酸涌上了心头。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不过是生意往来,纵使对廖景多有欣赏也不过相识两三日罢了。木诚平复了下,反应了过来“这番多有麻烦,那我便走了,来日再见”
“来日再见~”廖景看着他难得的敛起了一贯的笑容,似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便复又坐了回去,显然没有起来的打算。“恕不远送”
天气阴沉沉的,显然一副山雨欲来的加势。空气都闷的让人心慌。
不过廖景说最多一日雷雨才至,想来也不会那么快就下下来。木诚拉着箱子站在码头上,看着那两只顶层漆着亮紫色的顶棚的高木船。看着船工利索地收东西,驾帆,转舵,启航,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突兀的,后面那只紫顶高船被打开了一扇窗。里面探出一个面容出色,笑意一如既往的廖景。面朝着他大声喊着“你还没说你茶行在哪?”
“啊?你说什么?”还在码头的木诚只能依稀看见廖景在对着他喊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真切。心里急得不行,脚步不自觉地就追了上去“你说什么?”
“我说!你快回去吧!”廖景喊着,摆着手,急匆匆地指着他身后的货物。虽然声音还是没有传到木诚地耳边,但是他的手势却看懂了。连忙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赶忙回到了堆放货物的地方。再回身,船只已经驶向了远方。混合在各式各样的船只一起,让人分辨不出。
木诚紧了紧手中的箱子,踏着走过无数次的路程回到了自己的茶行。却是头一次没有一身疲惫的回来倒头就睡,清点着所剩无几的货物也是头一次没有涌上绝望的困苦。
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行情没有变好,天气也是。他也不过是多了一段惊险刺激的回忆,认识了一些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罢了。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一遍遍的回放着最后廖景的那两句话。越是听不到越是要去听,渐渐地,梦境似乎也知道了这个点。随着心意倒是填了不少话进去,眼看着梦境一天天填的话愈加脱离木诚的控制,木诚终于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其实说是审视也不能算是,无非就是一遍遍地告诫自己罢了。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着,不该想的还是不要想了。往后灰暗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颜色,即使再累再苦也只能笑脸对人。纵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小厮,他也不能露出一点怯来。
只不过每回途径码头,总要忍不住观望上一眼。
再往后他也有些淡忘了,淡忘了自己每次经过码头都要观望的初衷。他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那次他在看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也许是刚刚酒桌上喝了太多的酒了吧。
然后他就听到了有人在身后叫他,“木诚~”
“木诚~”手臂被轻轻扯了下,他一下子有些头晕。
梦里醉酒的头晕和刚睡醒的眩晕感重合,他睁开了眼,身边的廖景扯着他的里衣,“起来啦~”
木诚还有些晕,昨天消耗太多,睡得太沉有点醒不过来。还有些沉浸在梦中,他想起来了。原以为被遗忘地差不多的回忆,在他听到廖景喊他的时候就突然在脑海中鲜活了起来。纵使他还有些半醉半醒,但那样的欣喜地感觉却十分清晰。
“怎么了,睡得好么?”廖景正站在床边穿衣服,看着木诚半梦半醒的样子还以为是头疼了。
“我们去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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