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春卷  第一章 故园从此无此声

章节字数:3836  更新时间:08-11-19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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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故园从此无此声

    故事总是在开始的时候匆匆结束,红颜总是在盛放的刹那惶然凋零,如果可以,我想打破这种宿命,为我的母亲,也为那个让我倾尽一生的男人。

    因为最初的彼此,我们都纠缠于此,难终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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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海十六年(天和历708年),季冬(12月),东州朗郡,云轩门】

    “你们几位为本座操劳这些年,这继任的人手可着落得怎么样了?本座看,清家上次带过来那个凤丫头就不错,你们几位也都留心着点,这族中的事情,缺不得人手。”

    “回门主的话,臣等不劳门主挂心。半年之后,臣等自当按着祖制把臣等族中的孩子给您老带来。”

    “给本座好好培养着,希望不会出任何岔子,你们几位都是老人儿了,应当很清楚族中的规矩。”

    “回门主的话,臣等明白,臣等先行告退。”

    燃着熊熊的炉火的厅堂里,五张案几后是五个人,三男两女。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高坐上首,剩余四人已经起身,手中或执长剑或持拂尘,皆是行礼之状。方才说话的是一名中年女子,发丝中已是银丝缕缕。她一袭浅碧长裙,裙裾上朵朵云纹,以紫色绣了一个淡淡的“风”字,身后两男一女,都是相仿年纪,一样颜色的服饰,只是衣袂下端所绣篆文和那绣线的颜色不同。

    “去吧,按着武夫人之前的提议把事情给本座办好。”那个上首的男子目光冷冽。他虽然看着年纪比那四个碧衣之人轻些,却有着并不相同的气质。骨子里的飘逸带着几分冷酷的杀伐决断。他虽然手中一柄折扇,却不像是隐逸山野的隐士,虽然腰间佩着长剑,却同样不似浪迹江湖的剑客。

    也许,他的身份便如他腰带上佩着的那枚精致的青玉印鉴一样,印钮上的纹饰雕工大气雍容,是一只凤凰样的神兽——那不是凤,而是鸾。

    鸾,大于凤,却不是凤,《说文》解作“赤神灵之精也”,本为赤色,五彩。那印钮却是青色的鸾鸟。

    不论如何,那总是神兽。

    ——他眉宇间气宇轩昂,似乎久居人上,似乎是帝王之家的某位亲贵。只是,依旧是抑郁阴霾,似乎心思郁结,深沉阴冷。

    束冠,一支檀香木的发簪绾发,一绺头发从冠中散落,垂在他的鬓角。烟青长袍,看似平淡,却是隐隐绣了繁复高华的纹饰。

    高挑的凤眼似乎有些女子阴柔,却更显幽暗。暗芒闪过,那四人已经退下,偌大的厅堂之中,白烛高燃,一颗夜明珠在他的指间,光华流转,淡漠地勾起唇角,一道高深莫测的笑意,他已经站起,大门在他的身后悄然闭合。

    阳光,晃得有些刺眼,他抬起手来,微微眯了眼睛,却看见静塔顶楼那个紫衣的女子,于是淡淡一笑,在面色上带了些微的温暖。

    “雅儿,跟夫人说什么呢?”烟青的一道暗影飘然降落,那个中年男子已经出现在那紫衣少妇身边,“这冬天里头风太硬,你没练过武,别伤了身子,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别动了胎气才是。”

    “老爷,夫人正跟我讲当年她遇上老爷跟南宫先生的事情呢。”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环陪在那年纪不过双十的年轻女子的身边,而那被称为夫人的女子只是淡淡一笑,看着刚刚走进凉台里的丈夫。那女子神情间也不似是寻常女子,朦胧、雍容,而且带着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沉静。她衬着那貂裘中的一袭紫衣,似乎比旁人都要华美高贵,若是有人细看,定然会有些惊异,因为那女子的眸子竟然是蓝紫双色,晕染得如同鸢尾。

    “南宫先生?”他极其淡漠地挑了挑眉,旁人只有离得近了才会发现,那是一双罕见的重瞳,比旁人显得更黑、更深,也更沉。狭长的凤眼本该有几分女子的柔和,在他的眸子里却是一种奇特的深邃与,妖媚。

    “越然,我……”她敏感地注意到了丈夫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

    她已经有约莫六个月的腰身,本来纤瘦高挑的身子显得有些臃肿,脸色也有些虚弱的苍白。

    “没什么,你是不是还是放心不下轩世侄呢?若是这样,我这就上南州去找他,过两日是落英的‘经天祭典’,他总该去的。虽然我是云轩出来的人,却也不在乎旁的人对落英是个什么评价……说起来也是,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你……”忽然间缄口,高深莫测的目光透过东方夫人的头顶,恍惚是落在了天边的某处。

    他转身,腰间的青玉印章上,一缕烟青的流苏,淡漠地晃荡成一片暗影。

    五天之后,东方先生再一次如从前一般,不告而别。已经只能选择习惯的东方夫人,秋家嫡女秋叶荻,抚着自己已经凸显的腰身,淡淡地垂下了羽睫,遮住了那一片天光云影般的蓝紫之色。

    她是西州琴郡秋家的女儿,秋家,这个王朝有名的望族,生的最美丽的女儿,似乎注定就是要献给显贵皇族的。而最有身份的男子,则会联姻于其它的望族。

    这个世上,遍布世家,但只有秋家,贡献的不是权谋、不是武功,而是,最美的女人。

    比如,她,秋叶荻。

    那么,她的所谓良人,东方越然,是否可能是一个平凡的江湖门派的掌门?也许,也许不。

    每个家族,都有它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没有权力去看清一切。

    尤其,是她的丈夫东方越然,和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也许在历史上,那个人的名字不会像她的丈夫那样赫赫有名,甚至也许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一个人的曾经的存在,然而在一些人的心里,他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他,当时刚刚即位的落英门掌门,南宫世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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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海十七年(天和历709年),孟夏(4月),东州朗郡,云轩门】

    “老爷!”

    “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慌慌张张的是要惊了尹夫子的驾不成?”刚刚进门来的男子面上并无任何表情,但是眸子里幽暗冷冽,幽光潋滟,如同万年寒冰般让人无法直视,似乎只要一眼,就能冻住全身的热血,丝毫不敢动弹。

    “东方兄,您也别跟个丫头生气——这不是清夫人吗?”走在东方先生身边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朝走来的碧衣妇人一点头。

    “让尹贤弟见笑。”东方先生神色一敛。

    “门主,尹爷,妾身给二位请安。”清夫人给东方先生行了个大礼,这才对着尹先生作了个万福。

    “霖露,你怎么也是藏不住的忧色。”东方先生头也不抬,森然问道。

    “门主明察秋毫,臣妾不敢隐瞒,是门主夫人她……”

    “沉雅,请你先下去可否?”东方先生淡淡一回头。

    “云默不敢耽搁东方兄的事情。”尹云默,字沉雅,东州寂郡的著名相士,东方先生的至交,自然知道这位“兄长”命格高贵,而自古而来,这样的人身上总是自然有不知道多少秘密的。他尹某人乡野村夫,纵使通灵之术冠绝天下,没有足够的背景,也绝不敢在东方先生面前逞强。于是尹云默只是低了身,跟着走上来的另一个侍女退了下去。

    “说。”东方先生一抬手。

    “回门主的话,三个月前,‘阎王愁’方家的七先生来过,那时候夫人刚生下了嫡小姐,但是那时候夫人怕是已经不行了,只是抓着方七先生的手,什么也不说。现在方先生在客房等着门主回来……”

    “小姐?”似乎刻意忽略那个“嫡”字,东方先生眉宇一收,没有人看得清楚他那一瞬间的神情,“好,你们吩咐下去,把夫人的后事料理了。召集武、梁、清、黎四位楼主,然后带我去看看那个刚出生的小丫头。顺便叫方先生来,然后带尹先生回来,让他们二位都来替我看看这孩子的命格。”

    “见过门主。”不到片刻,已经在厅堂之中,三个浅碧衫子的男女已经肃然而立,尹云默站在东方先生身边,另一个浅碧衫子的中年女子抱着一个襁褓向东方先生行礼,那女子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玄衣男子亦是行了大礼。

    尹云默淡然一笑,眉间已经神色肃然,走上前去看那襁褓里的女婴。

    那女婴肌肤柔滑,眉眼清秀,闭着眼睛,看上去并无不妥。然而尹先生刚想退下,那女婴忽然间睁开双眼,一双蓝紫双色的重瞳,蓦然间晕染出幽深不见底的深邃;凤眼高挑,竟然凭空生出一种让人觉得妖异的冷艳。

    不哭,也不笑,只那样冷眼看这人间。

    这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的眼神么?

    蓦然间神色一变,一向云淡风轻看透世情的中年隐士,这个在当时的天下若他自称第二只怕便无人敢称第一的绝顶术士——尹云默——忽然间一个踉跄,退开几步。东方先生一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臂膀,低声唤他的表字:“沉雅。”

    如同某种警告,却带着深沉的诱惑。

    尹云默的神色在顷刻间几番变化,终于平静下来,恢复了那种玄奥中带着缥缈的本色,语音缓缓:“有些事情在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东方先生眸子里暗流汹涌。

    “小姐这一生,任是你我联手作法怕是也没有办法看到尽头,血脉纠葛,似乎将永无尽头。云默不知,是否门主一定要那个结果。”

    “当然。”东方越然没有给人丝毫犹豫转圜的余地。

    “方先生。”尹云默开口呼唤,那一直默默站立的玄衣男子,方七先生方圣济,一步上前。

    香烟腾起,尹云默傲然抬头,方圣济亦跪下,低低的吟咏之声缓缓萦绕……

    血,滴落水中,混合着檀香的气息,带出一股深沉魅惑。所有人的眉宇间朦胧不清,只有那一双重瞳的幽深凤眼,清凛如刀,刺破红尘千年。

    吟唱忽然转了尖利,一瞬间刺透苍穹。

    “卑贱如尘,红颜倾城。”血,汩汩而出,尹云默已经倒在地上,帮忙的方七先生方圣济的脸色也是苍白如纸,虚汗涔涔。

    杀机冷漠。他修长却极其有力的手指不自觉地扣在了腰间,却不是握住长剑的剑柄,而是那青玉印章的青鸾印钮。

    卑贱如尘,红颜倾城。

    有你秋家血脉的孩子,自然不负倾城之貌,但是如果她真是我东方越然的女儿,为什么会带着“卑贱如尘”的命运?三个月前,好吧,那可不到预产之期……叶荻,你果然对不起本座。你既然敢对不起本座,那就休怪我无情。

    “门主,现下小姐也要满百日,这也不是个事情,您总要给小姐起个名吧。”并没有察觉这其中的锋芒,碧色长袍,一个负剑的中年男子在旁边垂手问道。

    “拿你们两个的姓拼起来就得了,清黎。”

    薄唇一抿,轮廓冷硬:“记着,我东方越然的夫人是流产而亡,而本座,不曾拥有任何的血脉延续。”

    他的面色已经恢复,杀气淡然消散。

    “臣等铭记。”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无一例外,齐齐行礼。

    卑贱如尘,红颜倾城。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的命数,其实只写了一半。

    而这个在江湖和庙堂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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