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100 更新时间:08-07-31 17:50
第九章转身人间便天上
【鸿佑六年(天和历725年),孟秋(7月)】
【紫轩帝京】
当错综复杂的往昔纠结成怨念的梦境,当明暗交错的生命浸透了悲歌的亡灵,当我们的命运里都背负了太多的爱恨情仇,我们又该如何抽身?
那个柳氏,听说居然会解那样的毒。是啊,故事越来越有趣了,看来我没有看错。
“卿别,我不希望有人动摇你的江山,所以,我决定再帮你一把。”
你的江山,只能留给我。
我想,当我有一天要向我们的先人所说的结局,面对一场比死亡更深邃的黑暗,我依然不会后悔我的所作所为。我是东方越然,虽然是所谓青鸾支的家主,有杏林方家和那四家家臣的臣服,可是这从来就不是我要的全部,因为它也从来不是我们东方家前辈们在某一个位置止步的理由。
我要的是天下。
对,没错,我东方越然,从来不要我先父给予我的那一字的意韵。
东方越然,字江隐。
然而,泛舟五湖,浪迹江湖,从来不是我的心愿。
我要的天下,没有人给得起。
既然没有人给得起,我就自己去挣。
前辈们都等了,可是来了,爱了,去了,万事过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不想永无休止地等待下去,这样的守候看不到尽头。寄托自己的梦想,仅仅是在一个虚无飘渺的未来,或者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后代身上——这种事,我做不出。
也许,我的先人们犯的错误就是这个,景和帝,你真的认为,我们青鸾支的人,会甘心一生做无法留名的江山守护者吗?
也许,先祖流潜公,确实是那样的人,然而当这种所谓的亲情的力量逐渐淡去,只剩下我们血脉间越来越深的纠葛,和我们的权谋算计,那,这个天下纵使姓渊,也不能使我这个渊家人感到丝毫的满意。
“什么人!”清宁宫外,一声森冷的呼喝。
“皇上,臣东方氏,参见皇上。”一袭青衫,黑纱遮面,语声低沉。
“青鸾先生!”帝王冠冕,疾步而出,一把搀起并未下跪的老者。
“先生请。”凤眼中光芒一道,“您终于回来了。”
……
“方家谋反,这些都是证据。”莫测的笑意淡漠,手中一道暗芒。
“杏林名门,览郡方家?”
“请皇上定夺。”
展开那一卷书页,密密麻麻,详尽记述点点滴滴。
“青鸾先生,您何以得知?”殿中的烛火摇曳,一代帝王的阴柔中光芒冷厉的高挑凤眸之中,波涛汹涌。
“原青鸾,愿为皇上分忧。”一句话,一切看你怎样。
“你提到的这个人,方柳氏,为什么?”他避开锋芒,点在那卷册上一个字体略显妖冶的名字上。
“她会是个有用的女人,卿别,”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拐弯抹角,“她和你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也许,她才是适合你的女人。”
“先生确定?”剑眉一挑,不怒自威,正是王者风范。
“你自己去试,才能得到最真实的答案,不是吗?”
“好。”刷的一声,反手抽出一柄长剑,寒光闪过,阴风煞起。
卿别,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沧海。
“等你去过,我便离开。”再一次飘然离去,没有人留得下他的脚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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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州览郡】
在这个季节里,大雨滂沱。很多人,至少整个方家都知道,大少爷为了那个性情有些古怪的大少奶奶,那个半个月前刚刚解了李大娘的毒的奇怪的女子,依旧住在方家的篱菊别院里。
那么,自然瞒不过他和他的青鸾先生。
当他手中的长剑“沧海”发出穿透血肉的钝响,剑锋上的鲜血缓缓溅落在漫天的雨水之中,他没有看面前的方吟风扭曲而苍白的面容,更没有看到那双眸子里蓦然腾起的绝望和不甘。
纵使多么从容儒雅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会惊恐与不甘的吧?
可是他没有看,他的心思全不在此。
回廊里,一抹碧云,迤逦而来,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婢,是再普通不过。
站住了,那一个走在一边的婢女慌乱而不安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手上沾满了少爷鲜血的男子,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宛若地狱修罗。
“方大少爷,你的夫人回来了。”他低低地俯下身,对着那正在一口口抽气的,即将消逝的生命,展露一个温柔却如同毒蛇的笑容。
“烟儿……”剑锋透胸的白衣男子艰难地喘息着,喷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那一声低低的呼唤,竭尽全力,而刻骨绝望。
黑衣的修罗抬起头,却不期然对上那位少奶奶静默到不起丝毫波澜的目光,蓝紫色的重瞳凤眼,就那样从容镇定地迎上他的幽深目光。
他试图用他的目光去吞噬她,去看透她,然而看见的,只是一层一层剥不尽的冰冷,和柔和。
一瞬间,前世今生,刹那永恒,没有火花,却只是那样熟悉的寂寞与高傲。
那双幽光深敛的蓝紫凤眸之中,那双冷光凛冽的幽黑瞳仁之中,投入彼此的刹那光影,弹指芳华。
那碧衣的少妇衣袖一抖,他何等眼力,当那道银芒刺入那青衣小婢的颈间,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却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地心头一紧。而当那婢女倒在她的肩头,当他的眉头已经不着痕迹地拧起,她却出人意料地踉跄了一步,沉了沉身,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已经舒展了眉宇。
她手里的伞,在雨水里,那样孤独地绚烂着。
也许,她只是一个精通医术的普通女子,没有丝毫的武功,也不曾牵涉江湖。他在心里这样评断。
面前的碧衣女子已经抱住了那个昏迷过去的婢女,半拖半抱地把她安置在廊下的柱子旁边,让那婢子无力而又无害地倚靠着。
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垂云髻间一支长长的珊瑚步摇,有一种别样的妖娆。
抬起头,她任凭雨水倾泻,依旧款款而来。
步履,不急不慢,从容平缓。
神情,不惊不惧,平静无波。
庭中的雨水里,她毫不在意地跪了下来,没有溅起丝毫的水花。
“一切终于来了。”她的声音里,有深深的倦怠,和某种幽暗的魅惑。
面前的黑衣修罗,神情中变幻莫测。
“我应当,了结一切。”她从容叩首,长身而起,手中银光一道,她湿透的衣裙贴在她的肌肤上,曲线,勾魂摄魄。
她看着雨地里那个曾经救人无数的男子,她的丈夫,凤眸中终于有些些许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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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鸿,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我当然知道今天的结局,在我能看透的范围里,我知道,雨很快就会停止,而我们,很快就会死去。
如果他是对着你来的,我,你的妻子,也逃不掉;如果,他是针对整个方家,那我更是,无能为力。
当我再一次走进篱菊别院的时候,我就发誓我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满园的药草和花香都无法掩盖的血腥。滔天的雨水都无法洗去的冷酷。一个神医的家里是不应该有这种味道的,更何况,还有一种在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杀气和凌厉,这是我那个和和气气的书生一样的丈夫,你方吟风方如鸿,所不可能带来的气息。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因为我已经猜到了结果,更准确地说,我几日前的预感,已经和这一切不谋而合。
雨幕潇潇,我却收了伞。
理了理鬓发,端正了妆容,我只能缓缓地走了进去,去迎接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的男人。
他宛如毒蛇的低语,我听不见,却只听见如鸿那一声“烟儿”。我和他不是一对好的夫妻,但是,也许这不是他的错,是我带了太多的秘密,走进我们彼此的生活。
“陛下,”我站在离房门还约摸有一箭的地方站定,然后用最平静无波的声音开了口,“您,来了。”
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转过身来,我跪了下去。
“你知道我要来?”
“一切,如您所愿。”
这是我能够说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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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支银针深深刺入方吟风的发间,那面如金纸的男子的表情,模糊到如同天边。
背叛,耻辱,和绝望——那就是那种眼神里包含的一切。
面对自己同床共枕过的夫君,柳清烟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她的认穴功夫很准,她的心也最狠,她似乎可以无视他的眼神,只是全力地,刺下去,掐断他与人世的最后一缕游丝。
在那个黑衣修罗看不到的地方,柳清烟的目光里,淡淡地带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鸿,在那个人手中被折辱,一定是你更无法忍受的结局,那么,就让一切的罪孽,由我背负。
没有听到的低语里,她送自己的亲夫,上了那漫漫的黄泉之路。
雨,大雨,滂沱大雨。
一切骤然凝固,雨声,蓦然消停。
她再跪下,那种眼神遥遥地扫视而过,似乎只是一瞬,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尘过往。
“民女参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清朗温和却不带有任何的感情,然而,在他听来,却是充满了冷艳的魅惑。
“你知道我是谁。”黑衣的修罗低下头,看着那拜伏在脚下的女子,气度冰冷漠然。
“毓宁王朝,天下之主,鸿佑大帝,金龙支家主,渊世离。”朱唇轻启,吐出一切,恍若隔世。
“你竟然知道金龙支。”沉声之间,杀机暗藏。
聪明人,就不要妄想在聪明人的身边隐瞒一切的秘密,太完美太清白的历史,确实是让人生疑的。
错了一次,就不要再重蹈覆辙——这才是最重要的。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何必固守一处,身死人手。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漂亮的花瓶,只寥寥数语,不仅机敏地听出了弦外之音,更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才智胆识,甚至那样离经叛道的冷漠无情。
她不是金玉其外而没有思想的瓷娃娃。
她是一把华贵雍容却寒光暗敛的利刃。
但是,这样的女人太可怕,因为他没有把握掌握她的心。
是的,九五之尊的天子,又一次承认他对一个女子的无可奈何。
然而,那一直保持着跪拜姿势的女子却缓缓地扬起螓首,那长黛下的眸子里无数次流光暗换,云霞潋滟:
“方门长房嫡子,‘妙手郎君’方吟风,不幸遇刺身亡,其妻柳氏清烟悲不自胜,自刎殉夫。”她略略抬起头来,那张并不艳光四射却也素雅清丽的容颜沉静如水。绛唇轻抿,她却漾起一种若有所思的笑意,似乎在等待面前这个天下之主的决断。但是渊世离只是看着她,瞳孔微微一紧,却始终不再言语。
“那么,我是应当称你方夫人,还是柳姑娘?”唇线一抿,更显冷峻,那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背后,有一代帝王的重重算计。
她的眼神最后望向遥远的天边,却不带任何留恋,再一次俯下身去,深深叩首:“民女,夕颜。”
“惜颜?珍惜的惜,红颜的颜?”
“民女不敢,民女不敢让皇上怜惜这天下红颜,也不敢求皇上怜取眼前。”她依旧俯首于他的面前,沉声道,“皇上,民女夕颜,夕阳的夕,容颜的颜;小字归晚,归帆斜阳,渔舟唱晚。”
“夕颜,这是个惨淡的名字呢。”渊世离看着那淡漠的黛眉,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神色,“你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女人,不该配这样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并不笑,也没有什么别的神情,眼神依旧是那种冰冷而深邃的幽光潋滟。渊世离试图去看清那双眼睛的深处的暗影,但是她只是缓缓地错开了目光,遥遥地望着院墙缠绕着的蓝色的牵牛花,伸出手去淡淡一指:“皇上,您可知道那是什么?”
渊世离顺着她的手看去,答道:“那蓝色的么?牵牛。”
“皇上可知道,那花儿还有一个名字?”绯红的广袖敛了皓腕轻挥,她的笑意也淡淡地消失了,低沉而苍白的声音缓缓地弥散在空气里,她说,“皇上,那花儿,叫做朝颜,而民女的名字,叫做夕颜。跟朝颜相对的花,跟清晨相对的花。”
那是我,与清晨相对的宿命,我所选择的,宿命。
夕颜,色白,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
但是我不悔,不悔用一生苦楚,换一刻盛开的刹那芳华。
哪怕之前是无人问津,孤灯冷影,哪怕从此是寂寞寒窗,花谢人亡,我也要那一刻的绽放,那一刻在夕阳下,如血的残阳下的,怒放。
他叫我清黎,你叫我清宸,可是我成不了清明晓风。
晓风残月,我是那残月。
海日残夜,我是那残夜。
夜,所以归晚。
而我不要那永夜寂寞,都付了流水无情。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夏花灿烂。
而我,就要做那一生只开一个黄昏的花,夕颜。
用那样的一瞬,并不倾城绝色的一瞬,绽放我一生风华。
——不是绝色,那便绝代,让这古往今来,再也没有这样的红颜,用另一种方式,证明她的,倾城天下。
许多年后,夕颜,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花,成为了后世很多的典籍里都在议论的主题,虽然那是那些泛黄的书页所没有见过的花。
那些终日浸染于书斋的老学究们知道,那是一种象征红颜零落的花——但是,他们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终日流连于勾栏的失意浪子们说,那夕颜花是世间最凄艳的花,绯红色的花瓣就象天边淡薄的晚霞。血色的晚霞。
连带着一个名字所代表的倾城倾国,妖艳与沉静,睿智与冷酷……乃至,她最后匆匆的离去。
但是,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听过真正的解释。因为她,曾经这样地告诉他
——“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一生,只为一夜。”
——“母后娘娘,那它不会觉得悲伤么,它难道不是永远见不到阳光么?”
——“不,少子殿下,它要的,就只是夕阳,夕阳里的绽放。”
可是,当年的少子,后来的帝王,年轻的他,读不懂她眼神里绝色的寂寞,旷古的寂寞入骨。当无数年后,再没有人用哪样的眼神和声音呼唤他的灵魂的时候,他依然读不懂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绝世风华。
而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猜到了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
只是,那个时候,那倾城的红颜已经凋零,他在黄泉的刺骨流水间,刻下他和她存在的痕迹与纠葛。
那个猜到了结局的男人,在寂寞寥落的黄泉里,无比后悔。尽管他自己的一生似乎都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但是,他终于发现,原来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最波涛汹涌,而最危险的地方,却能让人毫不变色。
夕颜,代表的是,复仇。
而他一生里所有的错误,都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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