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91 更新时间:08-08-06 14:10
第十三章一日心期千劫在
“夕颜,你可知道现今朝野对你这个贤妃娘娘是何看法?”碧黎宫内,暗色云锦的年长女子看着泼墨的女子,略一拧眉,“你这字学的是何人?这样力道,是不是陛下的字?”
“黛眉姐姐看出来了?那我倒是有些进境。”渊夕颜右手手腕一转,一笔,力透纸背。
“喊我一声秀琅就是,”慕容秀琅淡淡一笑,清浅自然,“只是这不像是你最适合的笔体,夕颜,你……”
“秀琅姐姐,夕颜是什么样的人,夕颜自己清楚。”渊夕颜略一抬手,“学他这一手字,才好不枉我这‘贤’字封号。”
“本来,红颜祸水,为什么非要费神给这样的封号。”夕颜抬起手来给秀琅倒茶,手上平稳得是一点慌乱也没有,仿佛说的根本不是她自己。
“你下得去手吗,方家?”秀琅蹙起漂亮的眉峰,“夕颜,你告诉我。”
“琅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方家的医术高明,颜儿流离在外的时候就知道,这方大夫和我娘家是故交,我爹回乡之前还在嘱咐小女要让方大夫来的事情,这父命怎可违背?”半真半假,这个娘家,何必是那个娘家,我错综复杂的身份,你们又何必劳心挂怀?
我如何不知,我这“贤妃”名头之下,实在是妖妃,祸国殃民的倾城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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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佑七年(天和历726年),仲春(2月)】
“我,相信你。”
一袭白衣的方启济跪在那锦衣的宫装女子面前,见礼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草民谢娘娘恩。”
“你不是草民,”她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冷淡得让人无法理解,“方二爷,”她的称呼很江湖,冷笑的意味也很重,“你知道多少,都该忘记。”
“你生是方家的人,死也该是方家的鬼,柳清烟,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贞女不事二夫,你必须记得。”也许是真的被她激怒了,他蓦然抬头,直视那纱帘后的女子,“柳清烟,清烟娘子,你……”
“我还戴着方家主母的信物,就不该摆脱方家人的责任,对吗?”她森然反问,抬手处看不真切的一道银光,华丽雍容,却凭空生出一份妖冶。
他沉默,在沉默中酝酿他的情绪。
“方吟风已死,他给我的权力,任何人无法收回。”她的笑容弥漫开来,如同一朵罂粟,诱惑而致命,“也许这就是方家的习惯,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一个自身难保的女人,还要用道义让她无法拒绝?你别忘了,有道是戏子无义,我一个青楼女子,更该无情。”
方启济的手气得都要发抖,可是还要压住所有的怒火,声音也发抖了:“你……”只一个字,竟然说不出别的。
“方家的法子果然是好,叫这可怜女子还要不以为苦,反以为荣……我对贞节牌坊不敢感兴趣,二爷。”本来应该是有些拔高了的尖锐的声音,她的嗓音却依然如同浮冰一样冷冷地撞击着。
“不,清烟,我只希望,渊家,不要再纠缠我们方家了……”不管是哪一支的渊家,我们都已经太过疲惫。
“哪怕,要你死吗?”她的问话,单刀直入。
掀起的纱帘,她翩然而出,衣袖拂过他的眼前,冷傲的忍冬花纹,还有皓腕间再清楚不过的云蔓银镯。
她一个几乎无法分辨的手势,他蓦然心惊。只听她一声声在他耳边回荡:
“方先生,应该称一声方太医了,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决定旁人的生死,”低沉冷漠的女子声音,从容不迫而阴冷残酷,“方家杏林国手,更应明白此种利害,本宫不敢卖弄。”蓦然间用上“本宫”的自称,蓦然间而来的凌驾威仪。
“本宫腹中皇嗣,仰赖方太医了。”
他只得跪下,谢恩。
门口一道淡淡的影子,让人无法察觉地悄悄消隐。
她几乎没有抬头,却已经看得真切。仿佛厌倦般地,她慵懒地靠回了身后一张扶手椅中:“二爷,对不起……”几不可闻的声音,她几乎没有动过嘴唇。
“他”在偷听的时候,我无法不做戏。
“他”不在监视的时候,我亦无法放开胸怀。
我告诉方启济,我不是渊世离的人。
不知道,他到底懂得多少。
而卿别,卿别,我不怨你,我这等妖冶如鬼魅的女子,不祥而妨主,如今我依了你,阴险毒辣,工于心计,算计我前夫的全族,你又是否会放过我?
我错了,我们谁也不会放过谁的。
“颜儿,你这淡泊宁静的性子,真不负这‘贤’字。”王者雍容而来,威严冷厉的气息弥漫开来,方启济方才跪过的地方,只有一滴一滴殷红的血。
那是方启济方才在愤慨中狠命掐下的血迹。
“‘淡泊宁静’?”她蓦然挑眉,随即恢复了平静,淡然冷笑道,“我这性子,说好了叫目下无尘,高傲冷漠,说不好了,那是冷血无情,翻云覆雨,也真不知道,我是‘贤妃’还是妖妃呢。”
“你不过眼极冷,然而心极热。”他沉声回应。
夕颜蓦然盯住了面前的渊世离,忽然间眸子里波光一闪,凤眼更显妖异:“臣妾一生,已然误己,不愿白白误人。”
退去了一切的掩饰,忍冬花纹的纯白长裙,她摘下面具,素颜的渊夕颜在那一刻如同洗尽铅华。唇边的笑,依然如同迷雾中的烟云,却真真切切地凝固了一种言而无尽的悲哀。
——渊世离,你不懂,是你在我已经注定的悲哀命运上,又加上了新的枷锁。
我必须活下去。
年轻的贤妃娘娘凝视着她夫君的眸子深处,那一抹妖冶的鬼火。
“清音,来,帮本宫把这坐榻搬出去,本宫要同陛下出去坐坐。”扬声吩咐,侍女匆匆上前。
渊世离玩味着夕颜那似乎永远看不到底的淡漠面容,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搭了上来,腕间,依旧是那只素淡而繁复华丽的镯子。
她的目光追随他的眼神,在那镯子上流连一刻:“卿别,人心是无法粉饰的,所以夕颜不想虚以委蛇,同皇上论及天下至理。若你不喜欢,我不戴了它便是。”
“不戴它,你能不想?”他蓦然挑眉。
“如果心里已经没了这个人,我戴它,又如何了?”她淡然反问,没有一丝锋芒的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冷漠。
“伶牙俐齿啊,夕颜,”他略微展颜,“颜儿,戴着这定情信物,你如何能真正对方家下手?”
他,终究不放心。
她恍惚间漠然微笑,面沉如水,从容淡定:“若让旁人说起来,夕颜是攀龙附凤,薄情寡幸,刻薄寡恩,趋炎附势,狐媚惑主一蛇蝎美人……”这个刻薄言语,她说来却丝毫不曾色变,然淡然间又是一勾唇角,“旁人之言,这不过是旁人之言,对于夕颜,一生不过依附于权势之下,乱世之中,求其得以完身。”她扬起手腕,让那明晃晃的镯子在他们两人眼前晃动,“如果夕颜这样做,那么,我才能够背负所有的罪名……我已经足够沉沦,不在乎再加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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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佑七年(天和历726年),孟夏(4月)】
方启济整了整身上绿色的官袍,摄定心神,细细地回忆他今日请过的脉象。
嗯,滑脉,圆滑流利,但是气血似乎并不那么充足,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她”也是懂得医术的,应该明白怎么调理吧?看过她平日的膳食单子了,没什么不妥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那如珠走盘之下,有些异常?
这请脉请了不是一回了,这两个月下来,这种异常似乎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增长。
也就是说,它没有停止,对吗?
看不出什么异常,除了她似乎喜欢喝一点小酒这个毛病。
虽说酒伤身,但听她那个剂量,顶多也就是疏经活血。她该自己能把握这一点的,难道不是吗?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毒呢?
他心头狠狠一跳,几乎脱轨——真的会是毒吗?宫闱之中,使毒的例子应该是数不胜数的吧?
看着自己的绿袍,那种绿不同于他从前去东方家的时候的碧青色的翡翠一样的绿,他无奈地提醒他自己这时候身份的卑微。心下忍不住苦笑——什么时候,他一个闲云野鹤的名医,居然要被一件绿色的低阶官服所束缚?
因为,清烟吗?
清烟,你纵使如今把什么都改了,却依然是那样。
当时初见,你是青楼里见首不见尾的头牌,舞步凌波,惊鸿绝色。都说你那日给吟风跳的那一支舞,是九天仙子,误入凡尘,真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再回首,你是我侄子的夫人,添香红袖,医绝圣手。篱菊别院里你翩然下拜,一眼回眸里,有太多我不懂的无奈。
我方启济本不该心仪自己侄子的女人,可是你,你究竟要不要解释?
相见无欢,你身在宫阙,从殉情烈女变成帝王新宠,江临远对我讲的时候我无法相信,直到看见你,从我面前迤逦而过。
恩荣冠绝,你却已经心冷似铁。你做的手势,我懂,我如何不懂。
你说,你不是他的人。
那你的心,到底在谁身上?
我为你入宫,为你接下这太医院副院判的位子,你,究竟懂不懂?
你如今身上的毒,你自己又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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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
正一品四妃之位,你居然真的爬了上来。
不到半年,你的位分已经仅仅在皇后和我秦怀月之下——渊夕颜,你不要张狂得太久。你的夫君也是我的夫君,前夜对我,说过什么,你可知道分毫?
也许,那个位置真的是我希望的吧,那么,静妃、明妃,你们也不需要继续沉默了。让我们姐妹三人,证明这后宫早已不是她一家天下。
用各色花瓣熬成水,将珍珠磨成粉,她广袖扫过,细细研磨。
用那涂了丹蔻的指甲轻轻挑了一小撮珍珠粉,秦贵妃缓缓抬头,看着自己指尖那一点珍珠粉末,森然地笑了。
装盘,盛盒,她贴上那代表自己位份的封条,一弯新月,半片苍穹——碧苍宫秦贵妃怀月。
“娘娘,秦贵妃娘娘携静妃娘娘、明妃娘娘求见。”圆景在门口通报道。
来了,你们,终于来了吗?
“秦姐姐,闵姐姐,容姐姐。”一袭玫瑰灰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长裙泛出沉沉的珠光,一个略显倦怠的女子声音从容浅笑,“臣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灵犀姐姐和胭脂姐姐。”
“看来你下的功夫确实不少。”秦贵妃的话不冷不热,却让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臣妾静妃闵拂兰,小字灵犀,参见贤妃娘娘。”身着古烟纹碧霞罗衣的静妃盈盈下拜,面沉如水。
“灵犀姐姐这就是折杀夕颜了,承蒙不弃唤妹妹一声‘夕颜’便是妹妹的福分。”这静妃看似淡漠,却绝对是心机深沉之辈,她渊夕颜无法小觑。
“这‘姐姐’可当不起,我们可都是比贤妃娘娘位分低的,怎么叫得出这一声妹妹?”一袭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明妃果然不负这“明”字,明艳非常,连妆容也是风情万种,只是眉间凌厉妖娆,显出一种泼辣的美丽。
然而,无论二位妃子如何美艳,却盖不住秦贵妃的光芒,她今日最是悉心妆扮,象牙白的烟罗纱袍用五色金丝线绣着尾羽飞扬的凤凰,金红的团蝶百花烟雾长裙曳地。参鸾发髻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别一朵露水玫瑰,艳光四射,而雍容华贵。
“贤妃妹妹,”她淡然开口,“听说妹妹近来辛苦,姐姐做了这珍珠糕,珍珠养颜美肤,最适合贤妃妹妹如今进食呢。”
略有些挑衅的声音,什么叫“近来辛苦”?你告诉我这珍珠糕养颜美肤,可是讥讽我若落得人老珠黄,便再难凌驾于众人之上?
珍珠糕,虽然算不得名贵却绝对费心思的珍珠糕,贵妃娘娘,您还真是费心。
渊夕颜含笑收下:“圆景,为诸位娘娘斟茶。”
圆景走上前来,行礼,低眉敛容,悉心斟茶,一一呈上,没有丝毫的声音。
然而那三位妃子,皆是一宫主位的尊贵女子,却只是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茶。
渊夕颜垂下睫毛,淡淡地一举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
“贤妃这是说笑了。”秦贵妃雍容一笑,也端起杯子来,“贤妃妹妹这里连个丫头都是好手艺啊,这茶香淡漠清冽,竟不似我们凡俗人等的喝的东西。”
渊夕颜似乎也不愿接这话头,只是一挥手,四碟精致的酥点端了上来,亲自起身为三人斟茶:“姐姐们请自便。”
秦贵妃送来的点心也放在了桌上,夕颜手腕一转,手上已经握了一柄精致的小刀,缓缓划过封条,打开食盒。
“真是精致的点心,”夕颜缓缓夹起一块珍珠糕,那种花香重重叠叠,迷离弥漫。
然而,她不会闻错,这其中一抹隐藏得极好的香气,虽然淡漠到几乎不可闻,却一定存在。
这一点分量,秦贵妃娘娘,是你心太软还是你根本不懂用量?
广袖揽过,她淡淡一笑,咬下那珍珠糕,软糯香甜而带着悠长的回味,不得不说,如果不加那一点料,会很完美。
不过,这“加料”好像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是会相辅相成的吧,那个时候,这毒性她是否能抗?
也许,不是能不能,而是该不该。
这下毒的主意,不像是她秦贵妃能做出来的——那么,又会是何人,让她冒这样的风险?只有掌握更高的权力的人,才能诱惑在他们之下的卑微力量。
那么,答案应该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卿别,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那么,就看我如何给你演一场好戏。
谁为我,敲那上场的声声锣鼓?
渊夕颜从容一笑,舌尖那一点微微的颗粒感,那一点细腻温柔的触感,真是上好的珍珠粉,真是不错的珍珠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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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医,方大人,您去瞧瞧,我们家娘娘不好了!”一个有些慌张的小丫头忽然一头冲进太医院,惊得几个正在歇着的中年太医都一身冷汗。
“方大人!”那小丫头一把拉住正站起身来的绿衣男子,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我们家娘娘……”
“娘娘?”方启济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贤妃娘娘,我们家主子,她,好像很不好!”那小丫头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方启济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神色一变,嘴唇一抿,他终于没有喊出那个名字,只是稳了稳面前的侍女,道:“带我赶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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