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21 更新时间:08-08-07 00:04
本以为这种安宁无人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结果未够半月便已意外地再遇熟人。那日午后,我仰卧在半山腰屋外的丛野上,随意翻阅《续魂》,任乱草搔人地挑动肌肤。正是专注得几欲入睡时,一把熟悉的女声突地传入耳中。
“风轻扬!”谢盈香在我身旁蹲下,一手按低我手中的书,脸凑到我跟前。
在这样的环境下,忽地闪出一个人,而且还是你认为已经死了的,惊吓显然比惊喜来得要多,我连忙坐起身,诧疑不定:“香儿?!你……你不是……”
谢盈香站在我身旁,伸手拭去褶裙上的风尘,不等我把话说完,道:“前些日子我来这里找你,你不在。然后我打算去中原找你,可义父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好啦,现在总算找到你了。”
“找我有事?”听见香儿找了我如此之久,我不好意思,问。
谢盈香迟疑半晌,脸上阵阵绯红,玉手轻扣裙沿,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逼话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和香儿虽不算陌生,但也仅是一面之缘。没料到香儿会有此一问,我愕然,支吾着道出心中所想:“香儿,我视你如妹妹,但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如果,我认识香儿在先,或许我真的会喜欢她。可惜,天意弄人,我先结交的是楚倾寒。心中那席地既已有主,便再也装不下第二人。
“猪!那你为什么不跟教主哥哥解释清楚!”我话音刚落,香儿霎时翻了脸,三寸金莲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来,声音徒地提高八度,咬牙切齿。
……有些事情与其说是巧合,还不如说是倒霉更贴切。比如说,我现在被香儿踢了个正着的右手。自从上次断筋后,右手就一直处于半残废状态,日常料理倒还勉强凑合。可现在经此一踢,手就真的报废了。看来,我早应往左撇子方向发展。
香儿的金莲虽小,力道却是截然相反的大。我竭力忍住欲脱口而出的惨呼声,左手按在右手上,用宽松的衣袖遮掩住痉挛不断的手,冷汗涔涔而下,狠抽几口凉气,勉强将语气放缓:“香儿,你变暴力了,跟语晨整一个样。”
冥月教的人果然都有暴力倾向,越美的暴力倾向越厉害。语晨见面就给人赏巴掌,香儿一怒就动拳脚,叶夜和楚倾寒除非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死人。
香儿没发现我手上的伤,靠在我身后,坐在草地上,继续发牢骚:“语晨现在也被叶夜那头笨蛋气走了,哼!叶夜那木头跟你一个样,等哪天把语晨气死他就懂后悔了。教主哥哥去了,语晨跑了,义父总粘住我老爹不甩我,现在的冥月教好无聊!”
没留心香儿的牢骚,我尚在疑惑于香儿突如其来的一问,反问道:“到底是什么事?香儿,莫非你……不,抱歉,我们之间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后,是香儿差点被气死的声音:“风轻扬!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天,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我……”
“去年十一月上旬,教主哥哥来找过我,那时他对我说你喜欢我,还要我日后照顾你。”香儿纳闷,瓮声瓮气解释道。
“……他真的那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日应该是他强暴完我之后的第二天。那时,我对他放狠话,他一怒之下誓要杀掉香儿。结果,却是做了这种事……我忍不住摇头苦笑,笑湿了眼角。在强暴完自己爱人后转身就将自己爱人送给他人,真不像他的作风。包子呵,邪恶如你,难道不应是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统统毁掉的么?为什么……
“要不然,你以为我找你干嘛?若不是教主哥哥以教令相逼,我才懒得理你呢!”香儿朝我狠狠翻个白眼,然后又像想起些什么似的,不甘地一个粉拳重重砸过来,再次责备道:“都怪你!感情事容不得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教主哥哥,教主哥哥不喜欢我,这些我们大家都知道,谁也不负谁。可你既然喜欢教主哥哥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
……我说,人倒霉也应该有个限度吧。为什么我才刚靠点穴将右手痉挛止住,未到半秒便又被香儿一拳打中原处?!香儿,你要施展粉拳玉足也麻烦换个地方吧。
“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他知道。”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流,不过,不是为了包子的伟大,而是为了我实在痛不可忍的右手。
看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香儿终于心生怜悯放过了我:“算了,看来你过得也不怎么样,教主哥哥的事就暂时不跟你计较了。唔,刚来时我看见你似乎有话想说,是什么?”
“之前楚倾寒醋意泛滥,说要杀你,我还以为你……”
“教主哥哥只是口上狠而已,实际上,除了对外敌与叛徒外,他其余时候对人都好得很,要不然教中兄弟也不会如此死心塌地。兄弟们敬教主武功,更敬他的为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短,怎生这般不了解他?”香儿继续在追悼中痴恋楚倾寒,不屑地鄙视我的无知。
我确实,是一直都不了解楚倾寒啊……那么矛盾的一人,很善良但很邪恶,很坦率又很虚伪。如果,我对他的了解够多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咎由自取的悲剧了吧。
“教主哥哥葬在哪里,我想去拜祭。”香儿抬起头,盈袖迅速抹过不知何时微微泛红的眼,问。
尚在暗处揉弄自己被废得连痉挛的力都全然失去的右手,我头也不回,答道:“内屋里。”
“内屋?”香儿疑惑起身,往几步开外的小屋走去。
“嗯,我没有将他下葬,我……”话已出口过半,我才猛地醒起……最近日子过得百无聊赖,冰火岛的黑夜又远比白昼要长……晚上不时当那人抱枕般蹂躏实在舒服……气血上涌,来不及多想,我以瞬移的速度往小屋扑去,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当我扑到大门时,香儿已推开了房门,床上衣衫散乱,一露无遗。香儿背影猛烈一颤,轻声惊呼:“风轻扬,不下葬入土也不代表要这样吧……依我看,教主哥哥与其担心你幸福还不如担心自己更实际。”
形象……面子……尊严……名声……碎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终究是魔教出身的人,香儿掩上房门,走到困窘的我身旁,谅解地浅笑道:“风轻扬,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嘛,看来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虽然我对活春宫也有兴趣,不过,我怕鬼,再见。”香儿吐吐舌头,转身消失在山径间,来无影,去无踪。
香儿离开后,冰火岛又恢复至一片寂静,我重回草地上继续钻研《续魂》,却无论怎样也静不下心,只好回房。坐在床沿边,伸出左手料理他凌乱的衣衫,香儿方才说的话在脑海间回荡。
“那么想将我塞给别人么?”双唇吻上他面颊。
“我的身心都交给你了,你教我还能拿什么去爱别人?”我褪去自己衣衫。
“虽然我右手废了,不过一只左手也够扒你衣服了,对吧?”将他刚刚整理好的衣衫再度解开,我嘴角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纱帘垂下,一切在醉醒间唯美,无止尽的浪漫,无止尽的忧伤。
……
春来秋去,人老去。昔日翩翩弱冠,今朝年近而立。
年龄的成熟似乎并未让爱情随之成熟。这三年间,我仍总在冰火岛上寻觅楚倾寒曾存在过的痕迹,寻觅我们曾温存过的痕迹。然而我发现,这一切太难办到。他存在的痕迹犹如惊鸿一现,我们的温存仅是沧海一栗,无处可寻,无处可觅。由是此,在连痕迹也不能找回时,我开始靠思念度日。
白日神游,忆及的是他;午夜梦回,见到的是他;三更泪醒,想起的是他。他的一切占据在脑海÷间,不必去省,亦会不断盘旋。我将自己放逐在回忆中,籍此行尸走肉。本以为,和他一起的三个月足以令我怀忆一生,可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我逐渐可悲地发现:有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没有经得起考验的韶华。能供我回忆的越来越少,遗忘的,越来越多。绝大多数时候,他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清晰得宛在眼前,如若不曾离去。但又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刹那,他的身影突然在脑海间模糊,模糊得像他在黑暗中离去的一幕,模糊得一片水雾,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然后,随着岁月流逝,这样的刹那越来越多,多得让我彻底崩溃、彻底疯狂。
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不敢相信我们有过曾经,不敢相信我们曾彼此相爱。他在我身旁,拥得着,吻得着,我却不能走近他半步,只能被他无情地永远隔绝在身外。明明已是日夜紧贴,我却仍无助地感觉到时光将我和楚倾寒的距离越扯越远,隔绝在黄泉碧落,隔绝在万里之遥。
冰火岛上天亮得特别迟,因此近年来我早已习惯了晚起的生活。辰时时分,半梦半醒地压在楚倾寒依旧柔软的身上蹭,满足地打滚。一声无奈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我目光迷离地往旁瞥,只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又不识时宜地闯进来。
“风,怎么我每次来找你,你都在……”君临侧过头,伸手象征性地一掩眼,话语间有取笑之意,却无责备之色。
“君师兄,那是您每次都来得太是时候了。”不惊讶于师兄的到来,我抬手挑落半遮半掩的纱帘,在帘帐内将我和他的衣物披上。
我娴熟地单手束着衣带,突然听到君临问;“你就不怕楚倾寒活过来后,那里,咳……”
束衣带的手一滞,我轻咬下唇,从床席底摸出一瓶药膏塞进楚倾寒怀中,答道:“就算他人不记得我,我至起码要让他身体记得我……”
“……好吧,那你就继续努力让他的尸体记得你吧。我到大厅等你。”单手着衣终究没有双手来得妥当快捷。君临在房内略站片刻,转身出厅作等。
师兄前脚刚踏出房,我后脚已跟上。招待师兄坐下后,懒得去酒窖找酒,我翻箱倒柜寻找茶叶砌茶以待。
“怎样?”我忙碌于寻找茶叶间,君临在背后问。
手里顾着茶叶的事,心里想的是《续魂》的事,也不管师兄问什么,我脱口而出:“第十层游刃有余。”
“我是问你最近过得怎样。”君临摇头,起身帮我拿出杯子,冲上温水。
“很好。”将艰难寻出的茶叶洒落在水中,普洱的香气丝丝缕缕漫延,若有若无的淡烟。
君临眼光落在我右手上,叹息道:“骗谁呢?看你的手。”
“也很好。”伸出左手在他面前一晃,我继续忙自己的事。
“三年前明明没伤得这么重的。”右手被师兄一把握住,把上脉,君临皱眉。
“和一个将死之人讨论手筋的断否有意义么?”赏师兄一个白眼,我抽回手,递给他一杯茶,然后端着另一杯靠在软椅上。
“你舍得了?”君临接过茶,坐在我对面,问。
“我近日夜观星象算过,今晚阴气很重,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不要拖了,就今晚吧。”浅呷着未太出味的普洱,苦涩溢上喉间,像是普洱的味道,然普洱的苦涩不会这么深。下这个决定时,心其实是舒畅的。孤寂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都是难耐。现在终于可到尽头,很好。至于心底下与解脱同来的惆怅失落,就此忽略吧……
“真的舍得了?”君临盯视着我,仍旧在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师兄,你老了,怎地这般唠叨?”我举起杯,与师兄手中杯相碰,将普洱一饮而尽。任普洱的苦涩在肚内打转,再不溢出丝毫。
“我出去将药材剩余部分调制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现在离晚上还有大半日空暇。”师兄识趣地携着他带来的一袋药材出门捣弄,不再多言。
“有劳了。”
师兄出去后,我走下地窖,找过酒性最猛烈的百年老酿往嘴间灌。地上空埕接二连三,烈酒于体内沸腾,燃烧着五脏六腑。今夕又是十五,楚,我对你的誓言坚持了三年,不过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对不起。
夜,秋风金月,不偏不倚正是中秋佳节,八月十五。三年前的今天,他去江南,喝得酩酊大醉,被人下毒。三年后的今天,我在冰火岛,喝得酩酊大醉,死在他身侧。三年前,我对他避而不见,三年后,他对我视而未见。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嘲讽着尚在孤身飘泊,永远无法团圆的人。近来天气不大好,有点阴暗的月亮上紫雾缭绕,似极了楚倾寒迎风而立,紫衣飘逸时般。
抱着楚倾寒登至长年积雪的山顶,雪花纷飞,一地白茫。我又忆起他当年舞剑的一举一动。“那年,楚倾寒很喜欢在我面前舞剑,凯凯白雪,剑影摇曳,音容袅袅。他负手立于山巅,扬袖漫天碎叶,纵剑满地冰凌。回眸一笑,万千霜寒为之倾倒,簌簌飞化,柔情融了一地的雪。”对他的记忆已淡了很多,唯独这一幕,却始终如三年前般,记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差。
“喝酒了?”君临早在山巅处等候。
“醉总比醒好,至起码,不会太痛。”我摇摇头,走至山巅至阴之地,将楚倾寒平放在雪地上。
“风……师弟……”君临少有动情地将我一把揽紧,久久不放。
一点点推开师兄,我努力稳住情绪,嘱托道:“师兄,我死后,帮我将他扔回冥月教。叶夜对楚倾寒的情谊不假,交给他没有问题。”
“好。”君临点头,声音很是哽咽。
伸手捏动心法,几次欲起又止,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在使术前再次嘱托:“起死回生对人体内部磨损很大,他的身体以后难免会落下病根。师兄……如果可以的话,偶然抽空帮我去管管他。要不然,依他那个性,不用两三年就又翘了。”
君临继续点头,笑得勉强:“风,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楚倾寒啊。”
“我只是不想我用命救的人活不够两三年就又死掉。”正式启动续魂第十层的功力,瞬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闪电将天空映成白昼。天空于光暗间交错,飞沙走石,倏地,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我眼前闪过,天地顿时在顷刻间重归平静。
术法已完过半,我解下从未离手的紫晶链套上楚倾寒的手。然后,我伸手接过师兄调配的丹药,拿出当年曾伤他的匕首狠狠划开右手腕。这把匕首,曾经染过他的血,现在,我百倍于当日用自己的血染断匕首。
使术过后,生气极速流逝,斜倚在地上,我用尽最后力气揽楚倾寒入怀,将药送入他嘴间,右手腕按在他唇上,以鲜血作药引。血流入他身体,流在地上,染红他苍白的身体,染红遍地飞雪,漫天殷赤。
血流的速度很快,快得神智未去,视线已然不清。朦朦胧胧间,我抬头,只见后半夜的圆月在模糊间一片浅黄,像那种陈年的纸张、陈年的旧事。像回忆中他的微笑,已然模糊,已然泛黄。
下一刻,我看见楚倾寒眼睫毛抖动。心满意足,我释怀一笑,靠入他渐有微温的胸膛中,通体鲜血流尽,垂落再亦无力拥抱的手,永远闭上眼。
之前,月圆月缺,你不在了;从今,月圆月缺,我不在了。
楚倾寒。
今生,还你一条命;来世,还你一辈情。
……
年华朝暮,候鸟东南。
花开有声,叶落无痕。
情起有时,缘尽无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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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迟点补番外,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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