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远路

章节字数:6025  更新时间:08-07-25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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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易初,万安。

    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话。

    二

    答应了三木在网站上写几篇文字,决定写完之后去旅行,去英格兰。打算在那里多玩一段日子,倘若心情舒畅,也想顺途去德国。说起来理由很奇怪,只是晚上梦见大片的矢车菊,还有旧式的木屋,有见底的湖水和掺满石子的小路。我在梦里就知道,那是英格兰了。我总不喜欢长久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人总是从漂泊里成长的。我想趁着现在还有去旅行的梦想,多去些地方,多见些风景。

    于是,在写《沿途》的那几日里,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弥漫着静好气息的乡村图景,最后,我草草收尾。发到三木的邮箱去之后准备打点行李。邮箱里的垃圾邮件一封又一封,我不乏耐心地一封一封地删除。最后目光落到一个叫做安和的发信人上。第一封邮件都很长很长,文字挤地满满当当,我只是粗略地扫过。

    森,见信安康。

    昨日我在市场上看到有水仙花卖,甚喜,于是就买了回来。她们的枝茎细而纤长,色泽很好。放在窗台上刚好能见阳光。

    我也替你买好的啤酒和烟。啤酒冷藏在冰箱里,烟就在茶几上。你回来了,就能看到。哦,还有你要喝的罐装咖啡,超市里在搞买一送一的促销,我一下子买了十来罐,反正那口味我也喜欢,我们还能一起喝。冰箱里堆不下的,我放在了柜子里。

    我原先的工作还在做,条件虽然不很好,工资也微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但我总想找些事来做,尤其是你走了以后。

    ……

    森,你何时归?

    我挺挂念你的。你那里冷吗?你照顾好自己。

    森,你很快便要回来了吧?我在家等你。

    万安。安和。

    1999.3.20

    第二封邮件只是这么醒目的几行字罢了。

    森,见信安康。

    你何时归?要不,我去找你。

    万安。安和。

    1999.3.27

    估摸着是发错了的邮件,我删了之后便盒上了电脑。

    一九九年的春天里,我踏上了英格兰的旅途。我并没有带太多东西,觉得累赘。最重要的,带着电脑和一台CANON相机。那是我的宝贝。其次,带了些中性笔和大开面的白纸,还有几本喜欢的书籍,像是东山魁夷、席慕容等等,剩下的无非就是些生活用品。

    那天蔓蔓、三木、顾铭都来机场送我。

    蔓蔓是我大学同寝了四年的女孩子。个性很好,很易相处。离别之际她竟哭了。我笑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她仍旧抱着我不肯放。

    三木是论坛上认识的写手。戴无眶的眼睛,看上去斯文地很。他像个诗人一样。或者说,他就是个诗人。他写过很多很好的文字,我曾经把它们全部打印下来,做成一个集子。在他生日的时候,我以此相赠。他说,那让他热泪盈眶。

    顾铭那日有些沉默。他只是在最后我要走的时候上来拥抱我,说:“易初,你照顾好自己。”他的那些情愫,他不提,我自当从不知晓。我在等他感到乏力的时候知难而退,没料得他就这样过了四年。我不想从他那里索取什么,却又不忍伤害,于是彼此都默默而行得走过这么多岁月。愈到后来,我愈是明白,这四年里,我向他索取的爱与关悯已太多。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哪里会有真正知足的一刻呢。

    三

    我挑选了靠窗的座位。一来是因为想看看景色,二来是因为有微微的晕机。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位短发女子。素面朝天,年龄大致与我相仿,或许还比我年幼些。身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牛仔裤。在飞机起飞前一刻钟她才匆匆登机,背着行囊神色匆忙。

    傍晚七时,飞机起飞的时候,能明显感到耳膜中鼓噪的蜂鸣声。

    在摆脱了耳朵内的鼓噪之后,我开始翻阅席慕容。我带上了她的诗集。这本集子已随同我到了多处旅行,里面的诗句我也早已谙熟于心。只是喜欢,所以每次都带着。我也曾抄下很多来,寄给三木。他对席慕容有着特别的注解,有的高深地我不能明白。

    三四月交接时,气候尚暖,夜暗得很早。在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能见窗外的天已黑了下来。但我只觉得胃里翻滚地有些难耐。

    乘务员来低声询问需要什么饮料,身边的女子要了咖啡,我要了水。

    我喝了水,却感到更加不自在。肠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仿佛要冲上气管来。我侧了侧身体,想要合眼小憩,但头晕地慌,许久都没安下神来。我起身,要拿行李里的晕机药片,那女子却抬眼来问:“晕机?我有药,你要么?”我点点头,这才发现她并不是我起初以为的那种高傲,其实平易地很。

    我吞了药片之后,她递给我一颗话梅。酸甜的味道直沁心脾。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窗外只剩没有颜色的黑,浓重地肃穆。

    她感觉到我醒了,问我感觉好些了没有,我点头向她致谢。她一直插着耳麦,从一开始就是,我睡了这么几个小时,她就这样听了这么几个小时。

    我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尚很长,我尽量地与她搭讪,以此打发时间。她说起话来,有着很平和的眉眼。

    在间断的交谈中我得知,她搭乘此次航机去慕尼黑。

    她与我不截然不同的人。她很会做菜,而我对这方面显得笨拙。我似乎无法同她高亢地谈论席慕容,或者任何一位与文字有关的伟人。这让我有些想念三木。说来奇怪,我同三木格外地好,觉得有难得的亲近。原先在同一个网站上写东西,相隔着电脑屏幕相互交流,随后渐渐开始交换信件,最后发现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然后决定见面。

    那阵子,我常同三木在一起,感觉像是脱离了原本的生活一样。或许蔓蔓觉得我在疏远她。但我逐渐明白,同陌生的人相处,总来得容易些。人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身边只要是有了新鲜的空气,便立即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然而,当发现自己达到的不过是一条死胡同的时候,便又想转身逃遁。这中状态就像现在的我,对新到来的充满了想要了解的欲望,但当无法沟通的时候,又想起那些旧情,好比三木,或者顾铭。

    在我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就要不禁地问:若是如此,这世上还能有恒久的情感么?

    我是渐渐地睡去了。待到再醒来的时候,是乘务员来提醒系好安全带的时候——已要降落了。骤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抬眼看她,她还是那样微微地向我笑:“你醒了,到了。”

    心里顿生一鼓暖意。

    到慕尼黑机场的侯机厅的时候,我同她告别。我们相互交换了姓名与联络方式。即便是萍水相逢,也好以此纪念。

    当她接过我手中的便条纸的时候,轻轻把我的名字念出来:“易初。易初。恩,我记住了。再会。”

    而我已说不出话。

    在她递给我的纸条上,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外,还写着她的名字:安和。

    是好看的行书。

    四

    在慕尼黑等候转机的时间似乎一下子变得漫长。我还在想着安和。

    两个多小时的等待,我翻开着席慕容的诗集,却一字也未看进眼里去。

    我突然想起顾铭。两年前,我尚在念大学。我摆脱父母,一意孤行地偷偷去霖南旅行,想要一个人去跋山涉水。却在去霖南的火车上见到顾铭。他说什么也要陪同我一起。我无法忘记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好象两个陌生人相遇一样,我惊叹道:“你怎么在这里!”他兀自称,他也是独行,去霖南。

    一路上,他给了我很多照顾。租房的时候,老板误把我们认作是男女朋友,顾铭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说:“不,不,我们要两间房。”他说:“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那段日子我仿佛是迷恋于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条件并不好的住处隔音设施并不好,我能听见他在隔壁屋子里走动的声音。

    一份感情放在眼前,竟是这样的唾手可得。明明不渴望,却又要玩起饶花园的无聊游戏。

    我感觉那时候自己的轻薄和任性。就连文字都谄媚起来。无病呻吟的日子过了很久。终于,三木看我不下去了。自霖南归来之后,他在我的一个帖子下面回复说:“这么多人给你温暖,你竟还说自己不幸福。你根本没能从文字中真正获得什么,这样下去,你必要毁了你自己。”虽然之后,三木对我说,那日的话说地重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他好象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一直以来,是我活地太自私,不懂得以真心交换。

    在那之后,我脱离文字很久。从那段时光中,获得了深刻的反省和领悟。

    五

    去曼城的飞机,是架小型客机。飞机刚起飞不久,正值午餐,有并不合胃口的汉堡。一个半小时之后按时抵达。

    我在曼城的南面找到了住处。向南走是市中心;向北行便可见小镇,还有恬静的乡村图景。

    我的住所前有属于自己的小花园,房东也好,是位中年的太太。四月的英格兰已有了夏日的气息,我常套着短袖衫,带着相机出门,独自北行。

    我依旧写字,大多是随笔。也时常与三木他们通邮件。而我,也再次收到了安和的来信。

    森,见信安康。

    我已到慕尼黑,现在正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抱歉我知道这很唐突。我不知该如何说。

    若见信,就立即告我地址,或者,给我个回音也好。我只想再见见你。

    万安。安和。

    1999.4.5

    我后悔当初在机场没有当机立断告诉安和真相。如此也好让她早些明白这些有去无回的信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也不会耽误了她。

    如今人却已到了慕尼黑多日。

    在而后的几日里,也连续地收着安和的来信。

    森,见信安康。

    你好吗。

    看到我给你写来的这么多邮件了吗。为何不复我?

    我每日行走在慕尼黑的街上,寻找了与你相似的身影。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在认识你之后,在你离开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也会这样地为一个人付出,即便是跋山涉水。

    ……

    万安。安和。

    1999.4.11

    森,我记挂你。

    你到底是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爱你不起,放你不下。你要我如何是好?

    万安。安和。

    1999.4.13

    如此反复。

    终于,我决定回复安和。我与她道明了一切,告知了她,我恰巧正是来途上与她临座的人。写完邮件的那一晚,我一直在猜度,安和会有怎样的心情。是失落的、兴奋的、悲伤的,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日,待我早晨起来,阳光已好地一塌糊涂。我惯例地洗头冲澡,打开电脑,吹干湿漉漉的长发。我看到凌晨时候安和给我的回信。带着复杂的心情打开来看,心里已预备着一场责备,或者是宣泄的到来。

    但信里的安和非常平静。她只是说了简单的几句,但却牢牢地抓住着我的视线。

    她说:“易初,原来是你。若你没有事物缠身,又不嫌弃,可否告知地址。我想来寻你。万安。安和。1999.4.15”

    一样的结尾。她说,万安。

    六

    电铃响的时候我正在敲字。房东不会这时候来找,我预知着那必定是安和。

    我打开门,果真是她。她仍是一件白色衬衫一条牛仔裤,提着那个大大的灰色拉杆箱子,身上背着行囊,同那日分别时一样。安和就这样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曼城。

    我早说,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机缘又如此巧合,让我格外地想去相信这个人。总好象是命理里的什么,拽住了我和安和在一起,而我总觉得,她像是充满了故事。况且我对素面朝天的女子总有着说不尽的好感。

    我说,你还没有落实住处吧?若你不嫌弃,可以来我这里同住。她十分感激。

    她没花费多少时间打理行装。一来她带的不多,二来她动作也利索。

    平日里,我总是吃大卖场里买来的速食面,或者自己煮些简单的吃的,又或者顾着写字干脆不吃了。安和来了之后,我每顿都固定而按时。安和的手艺很好,会做清淡的南方菜又会做辛辣的北方菜。

    平日里我敲字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听音乐,我挂着CANON出去拍片,就带她一起。两人一起向北而行去看那些大片大片的麦田,还有碎石子路铺成的小径,以及那些盛开的无名的花朵。安和也很喜欢。那日,我们发现了北面的田地后面,有着一个废弃了的广场,有些像是被遗弃了的操场。水泥地在四月英格兰的阳光下变得带有暖意。我同安和常去那里,她塞一个耳机给我来听,两个人一起呆坐在水泥地上能坐很久。这种状态,像是回归了最年少的时代,那样的风清云淡,祥和静好。安和喜欢听些安静的东西,就像ARABSTRAP。英格兰的春夏季都要到很晚才天黑,我几次提醒安和,天要暗了,已很晚了,安和都想再坐一会。

    或许这才是我真的想要的生活呢。

    这是这三个星期里我问自己最多的问题。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任何纷争。同一个人一起,漫步在这乡间,寻找这里不为人知的美好。每日如此,却好过城市里的反复。

    我将在这里拍下的美丽的风景发了一部分给三木,他回复我的时候,说他亦觉得好。在信末了的地方,问我打算何时归。而我已太留恋这里的生活,在这样的时刻说离开,过于艰难。况且,我也想同安和再多处段时日。

    七

    在英格兰的第四个礼拜。

    那日,我同安和惯例散步去那里。我已不再带上相机,因为此处的风景已再熟悉不过。我们找定地方坐下,阳光照射过头顶,预示着英格兰的天气正一天天地炎热起来。

    依旧是ARABSTRAP。坐了很久很久,安和忽而开口叫我:“易初。”末了又道:“算了。我不知如何说。”我虽对她的故事好奇,但并不催促。毕竟,我没有什么资格去打探别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安和。

    风柔和地刮着脸。我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安和的下一次开口。

    终于,平静的安和开始诉说她的故事。人毕竟是有倾诉欲望的动物,有的东西在心里装地久了,毕竟要寻找出口宣泄。只要是有出口,不管那是个怎样的出口,是窄或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过久的积累之后,突然有了流动的方向。

    安和的故事很长,关于森,关于生活,以及遇见我之前的岁月。她说了很久。说到波澜处,也不挑动眉角。我突然觉得有些悸动。因为,当一个人对于爱恨一切都能平静诉说的时候,那说明她已深谙一切;也说明,她老了。

    绕了一大圈回来,其实也只是个随着跳不出俗套的线索而发展的故事,甚至人人都可能会有的相似的故事。不过是喜新厌旧你不情我不愿的纠葛情感罢了,安和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森离开的事实。我一下子对她来到慕尼黑的决心肃然起敬,竟真会有这样执着的女子。

    但此刻的我,仿佛是尤其的清醒。这本就是个欲求不满,精神食粮匮乏的世界,我总要怀疑,或者说不肯定恒久感情的存在,尤其是无端的情感。这世上,萍水相逢而来的人,又怎会有不计代价的情感?即便有,那也不会长久。如果三木此时在,他定要取笑我太过悲观。

    说完之后,安和很沉默。或许,她有着和我一样的疑惑。

    我不乏耐心地劝慰她,然后,一起回去。

    八

    “易初,我这几日准备回去。想来,出来的时日也已很久了。”

    那一日,安和这样同我说。我对她这样突然的决定感到非常错愕。

    她说,她顶了后天的机票。我不知道她要走地这么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心头觉得悲伤。想两年前,我兀自去霖南,已过中年的父母,定也是这样的感觉。离别其实是一个人的是,被离别的人心头的悸动,惟有自知。

    临行前一晚,我睡到安和的床上。两个人平躺着,就像是坐在那片水泥地上一样的平和。说了很多话,有一些炙热滚烫,一直往心里去。而安和还是那样的沉默,如我初见她时一样。

    大约到了凌晨,她说:“易初,我困了,想睡了。”

    我说:“好,你睡吧。明日还要早些起来,我去机场送你。”

    过了许久,她幽幽地说:“易初,万安。”

    罢了,便一个转身过去睡了。

    我感觉她细微的动作,单是一句“易初,万安。”便惹我落泪。我忽然想起她在厨房作菜时候的模样,心头一暖,又是一阵悲伤。心里像是由什么而长出来的茂盛的苔藓。

    我不敢做声,便也侧身向里床,很快便睡去了。

    待我翌日醒来,身边的床已空了。

    我误以为安和是在厨房准备早点,便如往日一样洗漱。到了楼下,不见她人,便喊她;心急了,出了花园,也喊她。心里才有了不安的预感,觉得她的气息已散尽。

    回屋里看到桌上安和弄好的早餐。

    奔上楼去,行李已不见。想去机场送她,可是,是哪个机场?又是哪班?

    安和。安和。不是说了,要去送你么。怎么不留一个字就走了。

    耳边惟独剩下昨夜的那句:“易初,万安。”现在感觉起来,倒还像是热的,带着安和的气息。

    我坐定下来,吃起土司来,却是干苦的。

    九

    易初,万安。

    -END-

    2008-2-1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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