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57 更新时间:20-02-23 02:21
师傅找到我时,我已奄奄一息了。
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得七零八落,一些地方尤可见明显的血渍。
师傅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将我整个人抱起来。
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我是从王府翻墙逃出来的。
王府高墙处的树枝坚硬非常,我只能凭自己的身子将那些枝条压断,奈何病了这许久,身子亦轻减许多,有几处得树枝,像是同我作对一般,任凭我如何发力,就是不肯折断。
费了好些力气,才从树上跌下来。
脚落地的瞬间,似乎发出“咔哧”的骨响,大约是扭到了,只是痛楚比从马上摔下来那次强烈百倍。
那时因有哥哥护着我,而现在只余我一人了。
皇族中死于意外的人,尸体都会暂放于墓陵,寻个好日子,再行葬礼。
我想去皇宫,我想见父皇,我想求父皇让我去墓陵看看。
只是我并不认得去皇宫的路。
每每我去皇宫,都是由哥哥引路,我只消坐在轿中,等着哥哥说一句“到了”,便是了。
周遭越来越僻静,人声也越来越渺茫,我知道自己走错了,可我不能停。
直走到一处野林,我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意识越来越模糊,若非脚上时不时袭来的剧痛,只怕我早已晕倒。
结亲的事,我从未放在心上。
若是将我送去西域,能让父皇母后安虞,那我是十分情愿的,如今我心内放不下的,只有大哥哥。
当日豆叶被打得皮开肉绽,尚令我吓得病了好些日子,我实在难想象,被乱箭射死的哥哥,又是个什么模样。
我当真有见哥哥尸身的勇气么?
南安王的女儿走失了。
整个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家丁护院们站得外院无一丝多余缝隙,南安王大怒,下令若是找不回蜀葵,便都抹脖自尽罢。
师傅来王府左不过半年,我被叫了十几年的阿家,竟就在这半年功夫里,一应改口。
便是父皇母后都出言称赞,“蜀葵”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要找到我不难,毕竟我额前的花钿是如此显眼。
我从王府逃出去时,便知晓父王母后定会很快找到我,只是我未曾料及,找到我的,是师傅。
我只朦胧中看到一袭浅长身影,只是已没有力气看清来者是谁,直到他将我抱起来,我才看到那张脸。
“师傅……”我感觉到自己喉咙中的颤动,却听不到这两个字的声音。
他微微皱着眉头,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蹙眉,第一次是他听说我没有名字的时候。
继而,我就失去意识了。
……
将扰醒我的,是一股药香。
然后是药汤滚沸的声音,咕嘟咕嘟的,像极了豆叶馋嘴时,肚子里发出的声响。
我睁开眼,看到一个医者模样的人,正端坐在药炉旁,手中握着扇子,轻轻摇曳炉火。
那医者转过头来,竟是个女子!
我正要起身,可惜自己根本没力气支撑身体,她忙放下药扇,走到我跟前,将我扶起来。
“可算醒了,太尊都快急死了。”
我疑道:“太尊?”
“就是你的师傅,褚玄机,我们都尊他为太尊。”
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知晓师傅的名讳。
在王府时,我只唤他师傅,上下唤他作道长,今日方知晓,他名叫褚玄机。
“我在哪儿?”
“药庐,悬世药庐。”
这就是豆叶提起的那个名声大噪的药馆。
原来那位妙手医者,是个女子。
“多谢医者相救。”
我发觉脚踝处被绑上了板子,动弹不得。
“你的脚骨断了,只怕没个三五月,是下不得地的。”
她说完,把放在药炉旁边碗端过来。
一只寻常普通土瓷碗,内里盛着汤药,尚见温热。
“我来罢。”
门突然被推开,师傅走进屋,亲身扶我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又从女医者手里接过药碗。
虽然在王府时,师父也常常这般喂我吃药,可那时的我,神思并不十分清明,只任由他以肩怀支撑我的身子,再喂我吃药。
许是嗅了那些药气,此刻我的脑子竟无比清晰,当靠在师傅怀里时,我已觉有些难为情,待他将药吹温,递到我嘴边时,见我脸有些绯红,柔声问:“怎么了?”
我轻轻摇头,他又道:“先喝药。”
我将师傅喂过来的药尽数饮完,他始终未再言一句,那位女医者也站在一旁,静候。
待师傅将空碗递去时,她才伸手接过。
我照旧倚靠在师傅怀里,他身上的味道同哥哥不一样,哥哥身上的味道总让我觉得温暖,师傅身上的味道,则充斥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若说哥哥像三月照在瀑布上的阳晖,那师傅大约就是数九寒冬上结冰的清湖,只是如今这样透凉的寒意,倒让我内心清凉平静许多。
只稍稍抬眼,便能见到师傅白皙的脖颈,中间凸起一个小丘——那是男子的喉结。
我做着吞咽的动作模仿那个隐约微颤的喉结,冷不丁被呛到,师傅伸手轻轻捋着我的后背,低下头来问:“好端端的,怎么呛着了?”
待到气顺了,也不咳嗽了,我抬头时,额首轻轻碰上师傅的下颌,他问我:“脚还疼么?”
疼倒不疼,只是被这几块夹板夹得有点麻。
我心内有些疑惑,师傅这是不急着把我送回王府么?
我摇着头,问他:“师傅,我们回去么?”
他反问我:“你想回去么?”
“不想,”我看着自己一身麻布粗衣,果然比锦衣华服舒适许多,“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以前王府里有哥哥,现在哥哥不在了,我自然不想再回去。”
我始终不愿认南安王夫妇作我的父母。
“那师傅就陪你在这里养伤,”师傅将下巴放在我的头上,若有若无的,“待葵儿好了,想去哪儿,师傅都带你去。”
自我病后,师傅待我的态度就温柔许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责罚豆叶将我吓病了,感到愧疚,又或者是别的。
总之我不必再被逼着念那些天书般的经文,这倒是顶好的。
“师傅,你一定知晓,我额前的花钿为何物,是么?”
我盯着药炉里钻出来的团团雾气,升至空中,便四下散尽,饶是如此,那些药雾似乎还是想冲出药炉,似乎就算化作烟雾,无知无识,也在所不惜。
师傅并未回答我,我又继续问:“我不是妖怪,我额前的也不是妖花,是么?”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覆在我的额前,声音柔和细润:“妖怪之责乃为祸人间,为师可从未见过你这般不务正业的”妖怪”。”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银发男子。
他似乎认识我,一见到我就道:“啊呀,葵儿总算醒了,真真费了我好几副药材!”
虽是银发,面容却是个年轻模样,他走到我跟前,弯下腰来,细细看了番我的容色,道:“恢复得不错,到底这幅皮囊还是经得起些许折腾。”
“元笙,”头顶传来师傅的声音,“你话太多了。”
这个叫元笙的……我实在不知该叫他老者还是浦生,我小声问师傅:“师傅,他是谁?”
那位女医者走过来,回我:“他叫元笙,是这家药馆的主人,你且叫他先生便是。”
原来这家药馆的主人是他,那这位女医者又是何人?
想是她猜出我的心思,又继续告诉我:“我是先生的帮手,你便唤我泠鸢罢。”
元笙看了看我的脚,咋舌道:“啧啧,就是这脚有点麻烦,且养着罢。”
“不着急,”这是师傅的声音,他轻轻抚着我的头,“让她慢慢养。”
我突然想哥哥了,他的尸身定然还在墓陵那冰冷的地方躺着。
哥哥他生前这般疼我,我竟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想起昔日哥哥的好,眼里渐渐被泪水堆满,直堆到眼中难容,开始一滴滴落在衣衫上。
师傅似乎觉察到我在哭,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脸,确认我当真哭了,又小声在我耳边说:“他没死。”
我忙止住哭泣,抬头看师傅,那枚泪痣正安静地挂在他眼角。
“师傅,你说什么?”
“子胤没死,”师傅淡淡道,“眼下他暂时不能回来,此事涉及朝纲,你勿要多问。”
说着,师傅将我轻轻放下,替我掖好被子,转身出去。
……
晚上,元笙将熬剩的药渣子端出倒掉,撞见褚玄机。
庭院空明,照着两个颀长身影。
元笙叹息:“子胤的事,你如何这般沉不住。”
褚玄机望着当头明月,洒满院中一地白霜。
“看她这般痛心,我实在不忍。”
……
自师傅口中知晓哥哥还活着的消息,我似乎觉得日子又有盼头了,虽然师傅不准我多问,不过我总归是欣喜的。
后来我听说,豆叶因为看护我不力,被父王下令乱棍打死,我求着师傅带我去乱葬岗。
那里堆满了犯事的宫人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成渣,有的被豺狼撕咬啃食。
从前王府一个婢女,不过是给嫂嫂送药时,晚了半刻,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婢女。
师傅自然不会允准。
他怕我见到豆叶惨死的模样,会吓得比之前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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