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986 更新时间:20-04-02 11:34
蓉妃眼角的余光扫到身后的晏承浚,他的眼神……盯住皇帝的眼神,炽热又绝望……晏承浚似乎察觉到自己被人打量,眼光一收,刀子一般划过蓉妃。蓉妃浑身寒毛竖起,忙转回身,打了个冷战,腹中的孩子像感受到母亲的恐惧,也狠狠地蜷缩了一下。
“啊……”蓉妃痛呼。
牧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躺在榻上:“不舒服?”
蓉妃冲着英俊的皇帝勉强笑了笑:“没,他踢了臣妾一下。”
牧之伸出手,放在那紧绷的皮肤上闭着眼:“是很活泼。”
蓉妃抓住他的手,笑意盈盈:“臣妾一定给陛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受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蓉妃没多大会儿便累了,太医说孕妇嗜睡是很正常的事,牧之不想打扰她,哄了她睡下之后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坐暖轿。风雪初停,宫中费心打造的景色实属难得,他抱着试探的心理,半路转去了湖心亭。
晏承浚没有拦他。
尚未走到亭中,他便听到晏承浚吩咐人去湖心亭把暖炉、坐垫备上,放好瓜果点心。
“朕不去湖心亭。”他没有回头,看着树枝上的残雪轻声道。
晏承浚顿了一下,温声说:“随你喜欢。”
这话他听过无数遍。每当他三分钟热度,心血来潮的时候,晏承浚就会无奈地说“随你喜欢”,“你喜欢就好”。
成王府的后山在冬天时有许多野鸡耐不住饿,出去觅食,他常带着家丁仆役去山上冬猎。可他自小娇惯,觉得坐在马上大呼小叫实在不雅正,不端方,说是冬猎,然而最后总是在空旷处点着暖炉,看护院家丁们灰头土脸的和野鸡上蹿下跳,自己在一旁笑到肚痛。
似乎比起猎到野鸡,他更爱的是看这样的笑话。
那时晏承浚就会苦笑:“你喜欢就好。”
于是,皇帝下一秒就说:“朕又想去湖心亭了。”
回忆和现实太相似,他需要找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才不至于在梦里越睡越沉。
湖心亭的四面已经挂上了挡风的帘子,只有对着湖心的两面敞开着,四角的暖炉烧着,穿着大氅倒不觉得冷。圆凳放了两张,都铺了软垫。晏承浚不客气地坐下,将桌上的一个小手炉递给牧之。
“手里那个冷了,换个新的吧。”
牧之接过来,无意看到手炉外面的绣品样式,那是一副鸳鸯交颈图。他瞄了一眼晏承浚,对方正端着茶盏低头喝茶,并没什么反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湖心亭确实是个赏雪的好去处,水天一白,悠然清远,湖中心干枯的莲叶梗点缀其间,似是设色清淡的水墨画。偶然有一两只飞鸟穿梭掠过,扫下湖边松木上的碎雪,给这苍茫的雪景带出几分生机来。
“去冰钓吗?”
牧之看向晏承浚,不知他何时弄来了些工具,拿在手里冲他笑。牧之举目看向湖面,白雪下不知冰层是否坚固,正犹豫着,晏承浚已经起身往亭外的湖面走去。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由开口提醒:“小心些。”
晏承浚回过头,眼神清亮:“不用担心。”
也不知怎地,牧之不怎么能继续安心坐着了,便干脆站起身跟了上去。晏承浚见他也过来了,把手里的东西往冰面上一放,拉着他的手说:“这儿有些滑,小心些。芸玺芸兰,把脚垫拿来。”
他拉着牧之往湖中心走,薄雪在脚下嘎吱作响,飞鸟的翅膀划破云层。牧之呆呆地望着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一时竟忘了该作何反应。走了一会儿,晏承浚似乎选好了地方,芸玺和芸兰两个人把脚垫在一旁放好,又抬了两把椅子过来,垫上软垫,一旁几个护卫手脚利索的在风口处拉起帘子,牧之踩着脚垫,倒也不觉得冷。
晏承浚把他安顿好,就喊来几个亲卫,开始在冰面上打孔。冰钻有些重,几个人轮番上去小心地钻着,不多时便打出一个差不多半尺长的冰眼,然后有人拿着笟篱去捞浮在水上的碎冰。
晏承浚见牧之一脸好奇地看着,便笑说:“这个叫笟篱,用来捞钻冰时的浮冰。浮冰不捞出来,等下容易冻住浮标和钓线。”
牧之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继续盯着那帮人忙活。
都收拾好了,晏承浚拿起鱼竿递给牧之,牧之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他没钓过鱼,更别提冰钓了,此时拿了鱼竿便往冰眼里放,晏承浚忙拦着他。
“鱼饵还没放呢。”晏承浚摇着头,把饵食挂上鱼钩,“好了,放进去吧。”说着,他自己拿过另一个鱼竿,陪着牧之一起钓起鱼来。
牧之从前没什么耐性,就算常去书房磨墨,都没有磨干净他屁股下长的钉子。读书习字如果没有晏承浚在旁边陪着,连一炷香都坐不住,先皇为此没少头疼过,于是赶紧让晏家送晏承浚到牧之身边,给他做伴读。现在让他坐着不动,干盯着鱼竿,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他想不通是因为自己长大了的缘故,还是因为晏承浚坐在一旁的缘故。
“还有五个月。”
“什么?”牧之不知道晏承浚在说什么。
“蓉妃的胎,再有五个月就生了。”晏承浚盯着黑黝黝的冰眼,不知在想什么。
牧之猜不透他话里的意味,五个月之后的事他已经无暇顾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大人,庄闲和蓉妃到底是父女,眼下女儿在这种情况下怀胎,他担心也是正常的,即便往宫里递话,也不过都是家常。”牧之轻声说着,看向晏承浚。
“我顾不得别人,牧之。”晏承浚笑了一下,淡得好像冰面上的雪,太阳一晒就要化了似的,“我只能顾及你。”
那笑容像剑,准确扎到牧之心头最软的地方,他别开眼不敢再看,说:“你若真顾及朕,就放了阮大人一家,以及那些被波及到的朝臣。他们所作所为,皆是朕的指使。你对朕有恨,只冲朕来就行,不要伤及无辜。”
“我恨你?”晏承浚语调古怪,嘴角扯出一个难堪的弧度,“对,我是该恨你。”
他丢下手中的鱼竿,站起身走到牧之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瞳好似浓墨,把心中情绪皆埋到最深处,只留点点疯狂,看得人心惊。
“陛下不是一直问臣,为何背叛为何负陛下吗?”
晏承浚声音轻而沉,像从胸膛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听得牧之忽然间心惊肉跳,竟不想知道答案。
“晏家一门,自圣祖起,便陪着帝君外战鞑虏,内斩奸臣,圣祖器重,特赐晏家沿袭爵位的异姓王,是顺国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爵。即便高祖疑心,让晏家移居边关,无召不得入京,但晏家毕竟一直在军中成长,去戍边,确实义不容辞。为顺国报效流血,是晏家男儿的责任。可……”
“承浚……”牧之打断他,细长的手指压在晏承浚的唇边,“不要说了。”
“功高震主!我家父兄有朝一日竟成了”卖国贼”!成了顺国的叛徒!我的父亲!一生犬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的两个兄长!披肝沥胆,以效其忠!可你的父亲呢?!”晏承浚双目通红,字字泣血。
牧之听得胆战心惊,立马站起身捂住他的嘴:“住口!住口!”
这些话太大逆不道,如果被有心人传出去,连他都护不了他。他不傻,他当然知道晏承浚接下来要说什么,可他却还在傻乎乎地担忧晏承浚的安危。
真是无药可救了。
晏承浚气息凌乱,浑身颤抖,眼角的泪顺着脸,滑到牧之的手指上。牧之忙替他擦掉那滴眼泪,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在心疼哭泣的晏承浚。
他没哭过,起码,自己没有见他哭过。
牧之抱着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坠到脚下的冰湖里,又寒又冷,四肢麻到没有力气,冻僵的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他只能这样抱着晏承浚,像抱着寒夜里唯一的火种。
那天晚上,晏承浚没有再继续留宿在春秋殿。牧之抱着被子,枯坐到天亮。他想了许多,先皇死后,他没有时间去想太多,丧礼结束他匆匆登基,没有几天便被囚禁在了春秋殿,然后心慌意乱,痛苦不堪地筹划着反攻大计。他的前半生明亮无忧,一切的兵荒马乱都是从登基时开始的。
现在他终于明白晏承浚为何恨他。那他呢?在被幽禁、被伤害、被变成傀儡之后,他该怎么面对晏承浚?
晏承浚已然无法回头了。他囚禁天下之主,把持朝政,打压反对的大臣,就算他想回头,等着他的也是高座下的无数双手,要把他拉到地狱里去。可他如果不回头,那自己,就要做一辈子的笼中鸟吗?
牧之不敢想。不论哪种结局,他都不敢去想。
作者闲话:
这章没有车,终于不用改了一遍又一遍了——来自卑微的开车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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