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

章节字数:2846  更新时间:08-09-30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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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幅重芙恼烟图,浓烈而妖艳,铺天盖地的暮紫岚雾,半笼了满池极尽妖媚的菡萏,深锁了落落盈池的凝碧静波。

    那样霸道的妩媚,那样不近世俗的温暖,不是因为他深沉地记得,而是他从未遗失忘记,便像一颗不易觉察的种子,默然静卧在穆疏泉的心间,两情相悦时不曾生根,纠缠痴恋时亦未萌芽,偏生待得一晌贪欢之后,醉生梦死之前,方才破土而出,是猝不及防的藤蔓,一瞬间,漫延成海。

    不是鸟语花香的温润,不是草藏莺歌的欣喜,只是大片大片的,无依无靠的浓绿,苍冷得不似人间,一枝枝,一叶叶,覆盖了所有悲欢澄绱的流年,覆盖了所有清稚烂漫的欢愉,而那执子之手的未成约定,唇齿相依的难尽承诺,所有的展颜过情动过痴缠过甜蜜过的岁月,亦被一同覆盖,不见天光。

    “疏泉哥哥,”清亮娇柔的语调便似初夏阡陌间依袅垂柳,青丝飞烟,轻絮碎玉,穆疏泉蓦然抬首,却只是半垂英目,拿流辉溅琼的眼波闲淡地凝住秋惜寒。

    秋惜寒圆睁一双水剪秋眸,莹白泽润的红酥秀手细托着浑白莹润的扳指,不染瑕疵的玉指环在逶迤天光地轻拂下,腾生着浅淡朦胧的辉芒,清淡缀染的白梅似已凌霜,那幽林傲雪的冷艳得出逸世尘,却因和田美玉与生俱来的温润平添了几分清和,“疏泉哥,它”秋惜寒半探玲珑的柳腰,唇角影映着绰约的阑珊笑意,不曾直达黝黑沉寂的眸底,秋惜寒水意汪然的玖瞳愈发深幽得若千年罗刹间遗世寒潭,除了一望无底的青碧,什么也不包括,“我想,它终究还是属于你,从始至终倾岚哥的爱人只有你,不是嘛?”

    穆疏泉凤眸斜挑,默不作声地接过尚存余温的玉环,夹在修长清美的指节处细细把玩,流溢清朗的天光透过玉环疏密不一的纹理,温和地吻在他寂冷的眉梢,似是柔和至淡漠的温存,又恍若酸楚至悲凉的甜蜜。

    良久,穆疏泉长拧着浓秀的斜飞剑眉,“他——”,游移地启齿,锐利的薄唇微泛着清苍,“倾岚他,是,是如何离去的?”半吞半吐的尾音,略凝着细冷的伤感,轻柔得宛如清明时节的纷纷暮雨,点滴凄清,直听得人,愁欲断魂。

    “疏泉哥?”这样温润染玉的音质,使秋惜寒恍惚不定地忆起了很久之前之前那些清明朗润的光阴,那时在画室潜心习作的她还是不谙尘俗的甜美少女,疏泉亦是这般温和胜玖,低眉俯首间皆是暖阳洋溢的笑意,沧海桑田么,不过是世人对物是人非的借口罢了,怎见浮生不若梦?

    她眼波幽怨地别首,殇然犹醉地凝望亭外万种风姿的重莲,碧清流转的一双妙目也若即若离地点染了,长亭池畔那斑斑驳驳的胭脂红泪。“那是一个清明晗香的午后,我本想邀倾岚哥同饮午茶,薄夏暮春时节的新茶总是最好的,你知道吗?”她忽而破空一笑,暗纺浓密的重睫拖移出悠长的影印,遮掩了她漾泽明灭的水剪双瞳。

    “喝茶时,倾岚哥,总爱含笑不语地在茶盏内投放一枚果糖,他说,倘若这样,纵使再枯涩尖酸,他也能安然幸福地下咽,因为那里有你的甘怡味道,拥有你的爱恋,他永远不会自觉孤单。可是,我只能日复一日地辗转在他的身畔,看他愈来愈落寞沉默,愈来愈形瘦骨销,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凉,好像一点一点地沉沦,被无休无止地波涛颠覆,却再也无法救赎。”

    穆疏泉侧颜依旧清寂英挺,他只是安静无言地倾听,英儒犀利的玉面是古井无波的平和,除却那茫然空余的眼眸,浓重的迷雾在他的眸底升腾翻涌,不见痛彻心扉的忧郁,不见生辉清朗的流光,只是一片众鸟高飞尽的白茫干净的,虚无的空白。

    “当我看见倾岚哥时,他只是温婉清和地莞尔,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那样温和清浅的表情,或是淡然,或是闲漠,或是睥睨众生地冷艳,然而,那一天他只是一言不发地静睡,弯和淡描的眉颦蹙地——带了一团浓浓的孩子气,微微地笑着,美得像是误入凡尘的天使。”她垂首,微别了水波潋滟的眸。

    池外有一晃而过的湖风,不拘地席卷湘帘,带出叮当清脆的风铃碎响,灵动闪烁的萧潇呻吟,漫不在意地切断了时间的存在,空间的依赖,只闻得无束香罗的水蓉芬芳乘风而来,一霎而,便流溢满亭。

    “然后呢?”艰涩沙哑的声调,仿佛来自朔北以北,拖移出风沙狂漠的荒芜味道。秋惜寒听闻此言,水眸清润,语意不明地凝住了暮疏泉,不由一骇。他依旧是俊朗沉寂的模样,却不见了往日邪妄随意的孤高,还有也是迥乎不同,什么呢?

    秋惜寒长眉不展,略微握紧了湿腻苍冷的柔荑,红酥玉掌不复往日轻软的细腻,咋握去只是满手满心的空荡,难以填补的缺落。

    是了,她喟自轻叹,流波浮影的笼霜清目暗转,有异的是穆疏泉的眼眸,斜生俊逸的凤眸。不甚分明的瞳眸似乎混淆了黑白,他的眼底倒映的是颠倒的,颠倒的琼亭芙池,颠倒的欲颓夕日,颠倒的菱花带雨的她自己,一整个颠倒覆灭的世界,便这么映澈在他冷漠空洞的瞳眸,不带一丝眷恋,一痕情感。

    “那时,深锁逸流的天光从疏舒卷卷的帘幕中微微探照在他清俊的脸上,倾岚哥明丽的眉眼清柔地款款舒展,清淡得仿若——仿若仲春三月时,临江阡陌间的依依垂柳,似乎是触手可及的依恋,但却是天涯之远,就是这样矛盾而完美的存在。卧房间的地毯上,有星星点点的药片,素白若雪的色调衬着深浓的暮紫,苍素,谢紫,是一种脱尘的妖丽。可是,难道不奇怪吗?倾岚哥他最憎恶阳光,因为过于偏执灿烂的阳光会不顾一切地把他灼伤,可那时那地的他只是熟睡,那样安然含笑,仿佛把这热烈狂放的遗夏蜜阳盈移为,一室清净微凉的流霜。”她垂肩的乌滢鬈发若一条幽谷棠兰间的溪涧,汤汤不绝地顺着她丰盈白皙的肩,涛淘细致地流下去,流向全部的未知。

    “倾岚哥只是在熟睡,只不过这一次沉睡的时间会很久,久得离我们遥遥相隔了一光年,并且,他已经没有体温了。”秋惜寒幽然娓道,软语吴哝的音质放得轻柔缓慢,略带清稚的尾语沈着不易觉察的鼻音,若暮鼓晨钟间,续然模糊地淡念祷词,温婉而平和。

    只是,她清润的杏眸似顽劣的幼童偏执地圆睁,水波微漾的瞳眸笔直地望过满池朱芙,仿若,那一池的花容春绿不过是,平地忽起的海市蜃楼,那样一览无余的,荒漠的神情。

    穆疏泉眉目低垂,英挺苍茫的凤眸轻闭,疏离而浓丽的睫羽不动声色地微颤,绰影了他山长水远的目光,氤氲不清,他只是紧握着那枚扳指,那样竭尽全力地紧握,又婴孩骄傲的执拗,又有老者凄凉的坚守。

    许是握得太紧了,他棱角分明的指甲些微地刺入了掌心,冷凝鲜艳的液体一点一滴濡湿他绵长的指尖,逐渐的,逐渐的,漫延至那枚生烟暖玉上,那样浓烈惨淡的色彩,是彼岸烟火在流年碎裂的倨傲色调,是忘川渡船时那风烛残年的老妇递与你的那杯薄酒的色调,亦是那一夜醉生梦死的抵死纠缠,直把浴雪白梅悉数点染成错落的红梅,艳丽得动魄惊心,衬着他清俊柔蜜的肌理,不是女子软玉温金的娇软,不是处子深居简出的盈白,是男子风吹日晒的刚直坚挺,是历尽风霜的犹遗细腻,愈发显出一种难以言明的,蛊惑邪魅的美。

    长亭江畔,柳莺深处,绰约辗转着空灵清冷的笛声,汉宫秋月,咽呜悠长的音调无休无止地荡波和散,扑面而来的是,迷离凄楚的江南烟水气息。秋惜寒美目清动,秀美微蹙地凭眸亭外,不轻不重地含怨叹息,“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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