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陈年  第86章梦醒

章节字数:3140  更新时间:20-08-12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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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

    人间所有污秽好似都被这一场雨浇的干干净净,一点残留的污垢都没有留下。林错沉默着站在原地,刘宇东也半晌没有言语。

    天地间只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以及那携着雨声而来的一声艰涩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说?”

    林错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隔着雾蒙蒙的雨幕穿透而来:“因为他说······让我不要恨你们。”

    “这个和你不说事实有什么联系?”

    “其实,我昏迷前,”她的声音突然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还听见了一句话。他说——”

    “可惜我没办法照顾他们了······”

    刘宇东睁大了眼睛。

    林错闭上了眼睛:“无论是怎样的,你说的对,他是因为我才出了车祸的。”

    “而且,”林错悲哀地望着他,“既然无论是谁都无法开始新的生活,你干嘛不现在就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呢?”

    “画上句号?”刘宇东恍惚,“怎么画?”

    林错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完全湿透的平坦道路,摇头,音量恍若低喃:“我不知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

    “······”刘宇东没有再突然发疯,这一次,他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打了一个踉跄差点。

    林错视线模糊,被急速砸下来的雨滴弄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刘宇东离开的方向,站在雨中一动不动,面上平静的什么都没有一样。

    她站了很久,久到这一场雨都停了才恍然惊醒,在雨中站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身体几乎没有知觉。她缓慢地把目光从那个方向移开,然后眼前一黑,看着急速旋转着向自己逼近的大地毫无办法地倒下,在昏倒的前一刻却被人温柔地接住。

    这人的胸膛好暖和。

    这是她失去意识之前的唯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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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残破的喘息从她嘴里费力地发出来。她在往前走,嘴里是难闻的血腥味,浑身都在疼。她在发抖,身上不知道是冷是热,还是冷到极致变成的灼烧一般的热。眼前一片黑,过一会儿又变成一片白。

    恍惚中她看到在破旧房子上方的火红一片,层层叠叠的火烧云热烈奔放,放肆在天际燃烧,她看得入了迷,低头想在黑皮本子上画下来,低下头时却只有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柏油马路。

    好疼。

    腿在刚刚从汽车残骸中挣脱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划到了,正在淌血,伤口一阵阵的跳着疼,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停住脚步。

    身后是男人已经不成调子的吼声:“快走······快走啊——!快走!跑、跑!”

    谁?有人吗?

    救命,救命啊!好疼,好困,不想走了,好难受。

    谁来、谁来······

    她伸出了手,天空湛蓝一片,她却触到了火烧云。

    “这是火烧云,是不是很漂亮?”年长的一个女人陪着好几个孩子在楼下。

    “你要画下来吗?”她突然注意到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她正拿着一只铅笔,抬头看看天上,又低头看看光洁无痕的黑皮本子出神,像是在琢磨从哪儿下笔。

    “你要怎么画呀?”女人温柔地询问。

    女孩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在本子边角画了个小人,在笑着指向这张纸剩下的那一大片空白。

    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幅画,又看了看火烧云,像是在想措辞,过了一会儿,举起画微笑着对女人说:“院长妈妈,你看。我画出来了云会去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地方呀?”

    “——远方。”

    说完,女孩儿就抬头看着天上。

    云朵是柔软的,温柔的,轻轻蹭着她的侧脸,替她擦去血污,没有半点预料中的火烧云滚烫的温度,是温热的,很舒服。

    她在一片甜黑中一阵晕眩,脱力地闭上了双眼。

    ······

    天光乍亮,林错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片纯黑布料,坚实温热的温度正渗透布料传到她的额头上。

    她被搂靠在沈辞的胸膛上。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沈辞紧紧握住,但是她仅仅是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沈辞有力的臂膀已经把她又往里搂了搂,用大拇指轻轻蹭着她的侧脸,沙哑低缓的声音在头顶不足五厘米响起,热气喷洒在她耳尖:“没事儿,没事儿,别害怕,你辞哥在这儿呢。”

    林错刚醒,还有些茫然,呆愣愣地抬头。确实是沈辞,小麦色的皮肤在温柔晨光中显得很健康。沈辞没想到她醒了,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各自僵住,随即沈辞收回了手。源源不断的热源瞬间抽离,冷风灌进来,初秋的风对于一个刚刚发过烧的人简直是不可忍受。林错打了个哆嗦把自己蜷在被子里。

    但是她刚动了动腿,脚踝就被人隔着被子捏住。她下意识一抖,是沈辞。

    “膝盖上伤没好,别动。”他看着自己握住的脚踝,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刚刚那个尴尬的对视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错没有回答,静静点了点头,仍是看着他,沈辞又说了一句:“我去找个医生。”

    “嗯。”林错轻轻应了一声。

    沈辞却没有立刻出门,走到窗边先关了窗,张了张嘴,从林错这里来看,像一道无声的叹息。然后便出了门,克制的没有看林错一眼。

    就几分钟的功夫,林错却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尽管面朝着窗户,但是再没有吹到过一丝凉风。

    她又做了噩梦,也许是因为发烧的人就爱睡觉,于是梦境也纷乱不堪。她梦见她被人一把从床上扥起来,正对上那双血红眸子,耳边是听了很多年的,连语调都很熟悉,可听起来还是令人胆寒的浸血嘶吼。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爸?!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我爸从没想过要抛弃你!就算你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他都没有嫌弃你!你竟然自己逃了?!要不是你,我爸今天会出现在那里吗?!”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眼神飘忽,思维像是有些凝滞,片刻后口中发出了像是困兽的哀鸣:“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你、你毁了我爸,我也要毁了你”

    “毁了你······毁了你······”他口中发出无意识地低喃。疯狂地解着她的睡衣扣子。

    “我要、我要毁了你······”带着哭腔的嗓音像是在林错耳边轰然炸开,但是动作却没有要继续的意思,终于在几秒沉寂之后,他低着头,发出了悲恸的嘶吼。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就算死了他都不会回来,你就这么、这么······”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破碎不成调子,“毁了一个家啊!!”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挣扎、不动弹,也不说话。

    她全身都在发抖,心脏在剧烈跳动,但是很奇怪,她完全动弹不了,像是被定在原地了一样。

    她没有办法此时此刻逃出去。

    纵然此时心悸一片一片在心中弥漫,她还是没有办法面对刘国栋的儿子,逃走。

    她在坐上那辆前往东城的车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一直、一直在丢失爱。她思念着亲生父母的爱,然后丢失了它,随即是院长妈妈给她新的爱;然后,她开始追寻家庭的温暖,养父母的爱,与此同时又开始思念院长妈妈的爱;而现在,现在她丢失了所有的爱。

    她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院长妈妈离她很远,叔叔死了。甚至哥哥恨她,养母怨她。

    她自己也恨自己。

    她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男孩儿浑身无力在自己颈间不断嘶吼叫唤,嗓子哑了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到没有声音才停下,林错莫名就觉得,他仿佛是在为那个年少的自己——

    哭丧。

    之后刘宇东开始酗酒,勉强上完高中后考上了一个挂名的大学。从前温柔的、会给林错递上一杯温水的哥哥不见了。

    他开始动不动摔东西,会毫无预兆地打人。

    男人的照片她这里还有一份,那是他们领养她那天的集体照,而他临走前的叹息终年回荡在耳边。

    “唉,以后不能照顾他们了······”

    她怜悯地看着那双千百次在脑海中、在梦境中出现的血红眼睛,轻轻阖上了眼,滚烫的温度从眼角滑落,在倾盆大雨中,在黑暗全部笼罩思维之前,发出嘶哑的低喃,声音在空气中逐渐消散直至完全消失。

    “对不起······”

    “林错?”恍惚中有人替她擦去了眼泪,在焦灼地喊着她。

    她睁开了双眼。

    眼泪顺着被熏了似的白瓷般得皮肤滑落,她还在啜泣,因为发烧捂出的汗也覆在脸上,全身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连脖子都没露出来,天已经完全亮了,白茫茫的日光映在上面,竟是惊心动魄的脆弱。

    沈辞几乎是鲁莽地,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俯身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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