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063 更新时间:20-07-16 18:58
二十九
“国舅”当上了大队拖拉机手,而且还开大“东方红”,成了整个新农堰高坎的爆炸性新闻,好多人一开始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经过证实后又都说狗日的“国舅”水深得很。有点脑壳的则说王幺伯会用人,不计前嫌,不拘一格降人才。方鹏飞则认为王幺伯对形势有了新认识,而且很准确到位,这样做以后咋个都好说。一来大队缺拖拉机手这是事实,就是用你的一技之长;二来叫“国舅”当大队拖拉机手,要的就是这种大家说他王幺伯会用人,不计前嫌,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效果,对得起你“国舅”了噻!三是你“国舅”就是当上了大队拖拉机手,还不是“右派”帽儿在脑壳上顶起的,你这顶帽儿又不是大队给你囥起的,老子只负责看到你戴好了没有。方鹏飞当然不敢这么乱给人家“国舅”说,怕打击他的积极性,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发挥了“国舅”的一技之长,叫他认为大队和王幺伯其实没有对他另眼相待,也能缓和他那些愤满的对立情绪。
王幺伯说话确实兑了现的,半个月后整秧脚田,大队给“国舅”派的活路就是先从三小队田这边开张。那天生产队的人全都站在田坎上看热闹,“国舅”好得意地开起拖拉机在水田里来回转悠,男人们拗起叶子烟杆说:“这下好了,脚杆都不用插到水田里头,也不怕啥子倒春寒脚杆插到水头冰冷,站在田坎上抽两杆烟就好了!”女人些更是羡慕嫉妒地说:“看他龟儿子的”国舅”好得意哦,还不是全靠我们半夜三更爬起来开塘秧赚的钱买的拖拉机啊,他才有这么好的事情!”男人反驳女人些说:“笑话,我们男的不把塘口先给你们弄好,你们半夜三更爬起来开个铲铲啊……”坐在“东方红”拖拉机上的“国舅”嘴上叼着烟,熟练地驾驶着“铁牛”,那样子得意的很,跟以前完全是两副模样。方鹏飞看他肯定早就把自己脑壳上那顶“言论右倾”的帽子搞忘了,其实在人家王幺伯眼里就是用他的一技之长,算第二个严二叔。
从这个时候开始,人们似乎又慢慢忘记了塘口上的那些事情,在田间地头开始恢复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和嬉闹,并且还多了一个新鲜说料,那就是方鹏飞给三婶烧火做饭的事情,尤其他跟豁二爸打架,三婶跑来救驾那段最为精彩和津津乐道。那些婆婆大娘些和无聊的男人们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有板有眼,跟他们亲眼所见一样的真切和精彩纷呈,方鹏飞这才领略到了生产队这些人的厉害,心想三婶之前那些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慢慢滋生发酵的。自己跟豁二爸打架的事情,出了自己和三婶,整个生产队就只有钟会计一个人看到,不是他说出去还有哪个?要不就是狗日的拿回去跟婆娘说了,钟婶又管不住嘴再往外说了,别的人就道听途说再加瞎编杜撰成这样。方鹏飞听到这些不敢开腔反驳,才明白三婶说”听了不理,当猪处理”的重要,自己一张嘴是封不到那么多人的嘴,田间地头又没有盖盖,跟人家去申辩理论,肯定会越描越黑更惹那些人起劲。但就这样还是有好多好是非的不厌其烦地趁火打劫戏弄他,跟他嬉闹说:“给三婶烧火巴不巴适?你说三婶哪里最巴适……”
这种把戏早被方鹏飞看穿了,不就是想激怒自己跟他们翻脸,他们才有继续往下编排的借口和所谓的依据。每当这个时候方鹏飞都谨记三婶说的话,懒得去理他们,有时候周队长还帮他说两句话,骂那些人说:“龟儿子一个个瓜戳戳的,你们那个想嘛?要想的话,老子二天就派哪个的工,喊你们一个二个回去都不得安宁,你们婆娘不跟你们一个二个闹得天翻地覆的才怪呢!”方鹏飞嘴上不去搭理那些无聊透顶的婆娘些和男人们,心里恨死了钟会计和他婆娘。为了这个事情,方鹏飞好长时间都故意不甩钟会计,他觉得钟会计人虽说不错,但就是爱在暗中使招,不像周队长那样光明磊落,大大方方。当然,方鹏飞想也许钟会计不是故意的,就是爱跩爱显摆,婆娘把他看的又紧,时常掏他的话,跟婆娘说些他以为无关紧要的一是搪塞婆娘,二是转移话题,钟婶又是个话匣子,说出来再显摆自己男人和自己也是可能的。
方鹏飞对乡下这种忙闲不均和无聊透顶的生活方像是已经习惯和麻木了,只要把心放开些、放大点,自然对好多事情就茫然和感到无所谓了,就会把这种无趣和无聊的日子过得飞快。方鹏飞一个月到公社开一次知青大会,闲暇的时候到新繁镇赶场,也就开始和刘老二他们那拨瞎混,视为知己,也开始厚颜无耻地吹嘘自己的一些能耐,说那些关于女人的话题,甚至恬不知耻地卖弄起自己的见解,说:“再漂亮的贫胸女人都没有啥子意思,女人的胸脯要挺拔荡漾才好看,尤其是那种怀怀里像揣了一对活物,身子一动就微微颤动,有时还猛地蹦跳一下女人最有味道和诱人了……”方鹏飞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脑壳里一直闪烁着三婶的曼妙身影,悠然婉转的笑容和说话悦耳动听的样子,尤其是她那对活物总是在他心里蠢蠢欲动。惹得刘老二他们那一拨都吃惊地看着他,说:“看不出来哦,你娃也掩得太深了嘛,时间不长,咋个见识疯涨了呢!”为此,他心里很得意,也很洋盘。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下旬,地里的麦子齐小腿高,菜籽更是疯狂长与人比肩。这个季节里男人们都闲在家里翘起二郎腿喝茶抽烟,要不就约一伙人拱猪甩扑克。女人些则因无事可做,手心痒痒,清理出家里那些破烂衣衫拆了打布壳做鞋,或者是窜门摆些牙尖使怪的龙门阵。方鹏飞跟这些绝对无缘,自视清高,不沾不染,反正他是从来不到哪家去窜门的。整个晒坝里就他独门独户,只要生产队不出工,晒坝上就很少有人来走动,只有要去新繁镇赶场和到高坎下去的人才会从晒坝经过。方鹏飞时常独自坐在晒坝豁口边的石碾辊子上眺望远处,整个花牌坊地界春光明媚,绿茵一片,绿茵中已经有油菜花开放,一片片黄色中夹杂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那是残留在地里的萝卜苔子开的花。那些黄色和星星点点的白色,在暖洋洋的春风吹拂下夺人眼目,在万绿丛中张扬炫耀,踌躇满志,翘首以待日后成片的油菜花盛开,渲染它们引领阳春三月的来到。这种美妙亮丽和耐人寻味的景色就像一幅画卷,给了他就这么消磨时光的理由,叫他有无尽的遐想和懒散放松的借口。
这天方鹏飞吃过晌午,独自一人躺在晒坝上的草垛堆里歇着,大林盘里有无数的蝉在嘶鸣,暖烘烘的太阳烤在身上一身酥软,懒洋洋的他就想赖在草堆里睡死过去算了。突然,高坎下面传来一阵拖拉机发出的爆裂声响,搅得他瞌睡全无。他以为“国舅”又写了啥子好生意,撑起身子往高坎下面看,只见一辆不认识的手扶式拖拉机满载一车蜂箱,停在离高坎两块田远的小路边上。开拖拉机的停稳车,就躲在小路边的树荫下乘凉,一路搭车来的一对男女把一整车斗的蜂箱全都卸下来。然后,那男的像是在给拖拉机手的钱,打发走拖拉机后,那一男一女又将蜂箱顺水沟边一溜摆好,还在水沟边的树荫下开始搭建露宿的窝棚。方鹏飞在高坎上看的清清楚楚,还刻意看手表上的时间,整个过程一个半小时。他细细地品味着眼前这幅美得叫人窒息的画面,看高坎下面那一对放蜂的男女挥汗劳作,过他们四处漂泊和风餐露宿的浪漫生活,想他们身上肯定有好多丰富多彩的故事。
自从撤了塘口,方鹏飞再没有和三婶单独相处和往来的机会,前一段时间田里倒是还有些活路,可生产队那些人老是拿他说事,跟他开那种无中生有且能害死人的玩笑,叫他不敢恣意妄为,明面上只能跟三婶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这段时间他也开始慢慢在淡忘先前的那段日子,认为和三婶两个一起干活就是服从周队长的安排多挣一点工分而已,即便有时候想入非非,那也是脑壳里开个小差,一时邪念,茫然糊涂。方鹏飞想自己又不是瓜的,明明晓得前面是个坑凼,还硬是霉得哭要往坑凼里跳啊!现在看见高坎下面那对放蜂的男女,不由想起严三叔,想严三叔和这些放蜂人追求的东西肯定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这种飘忽不定的生活就跟常人不一样,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活法和生活方式。他想到严三叔和那个跟三婶相好的死,严三叔死在他一时的气性和莽撞上,跟三婶相好的那个死在他贪婪三婶的美色和懦弱上。那人要是不躲不藏,顶多也就是和严三叔为了三婶打个你死我活身败名裂而已,在咋个也绝对不至于丢掉了性命还死得那么窝囊和没有一点尿性。方鹏飞脑壳里飞快地在闪现着三婶妖娆美艳的身影和柔情媚态的姿色,想那些胡说八道的不地道,但三婶的美貌和妖艳的确足以导致严三叔和她那个相好的死,要不咋个说美貌妖艳的女人是祸水呢?至于三婶是不是祸水,方鹏飞不愿意去多想和深究,他脑壳里一直不愿意把三婶往那里去想,倒是突发奇想,严三叔的死看似一时气性和莽撞,但更多的应该还有严三叔心里有难言之隐,说白了就是自作聪明埋下的祸根。而三婶那个相好也是,贪婪就贪婪,哪有男人不贪念美貌之色呢?他那晚的懦弱其实是急不择途,想靠躲避来隐匿自己和三婶的私情,瞒天过海保全自己和三婶的名声而已,殊不知事与愿违。多数的人在贪婪的时候是不计后果和胆大妄为地,一旦败露或是面临败露的时候又不计成本和胆小如鼠地,这两种极端就是贪婪和懦弱的本质,两种极端的转换也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是人都是这样,除非不去贪婪就没有懦弱,所谓瞻前后顾,不去想入非非就没有后顾可怕,无所谓才无所惧。说心里话,自从和三婶一起干活,三婶给方鹏飞的印象完全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对那些胡说八道有所抵触,他不再认为三婶是一个好坏的女人,而认为她只是那种鲜眉亮眼,柔心弱骨的女人,心里有着向往,充满憋屈和愤懑的女人。她表面上忍辱负重,不和任何人争辩顶嘴,逆来顺受,但内心却很一个坚强的女人。只是新农堰高坎的人一直都不放过她,为了自己嘴巴的快活,无情地把她撕裂得遍体鳞伤。新农堰高坎的人都觉得她和整个严家不值得同情和顾忌,活该这样自作自受被人拿来耻笑和任由唾弃,新农堰高坎的人也在这一点上是出奇的一致,所以才那样肆无忌惮和猖狂无耻。三婶内心是倔强的,方鹏飞在短短的接触中就看出她从来都没有服气过,也从来没有讨厌过她,甚至不晓得从啥子时候开始喜欢和她在一起了。
高坎下面那一对放蜂男女肯定是一家子,方鹏飞看到那男的在水沟边树下支起了一个窝棚,女的在窝棚边架起一口锅开始做饭。过来一会儿那女的钻进了窝棚里,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上身红衣下身黑裤,端到一个盆子在水沟边那块石板上洗衣裳。“嗨……”一捆稻草盖在方鹏飞的脸上,吓他一大跳。他刨开脸上的稻草,火冒三丈地大声骂道:“哪个哦?讨厌球得很!”钟会计死皮赖脸地坐到他身边,说:“你娃在偷看啥子哦?”方鹏飞把脸调在了一边懒得理他,钟会计也看到高坎下面那一对放蜂的男女,站起身来向高坎下面大声喊道:“哎,又来啦?”那放蜂的男人也大声地应道:“来嘞!”钟会计踢了方鹏飞一脚,说:“走,跟到老子到下去见识一下。”
方鹏飞已经看了这一对放蜂的男女半天,心里好奇得很,从草堆里爬起来不计前嫌地说:“你认得到他们啊?”钟会计很得意地说:“老子岂止认得,他们年年都到我们这块地盘上来讨生活,老子们不打他们的麻烦就算可以的了,走……”方鹏飞最讨厌钟会计这种盛气凌人的样子,一副德行就像新农堰高坎这块地盘他说了算一样,整个一副穷凶极恶雁过拔毛的嘴脸,真不想跟他一起过去丢人现眼。但心里痒痒地,实在是对放蜂人太好奇了,想下去看看这些放蜂人,领悟出当初严三叔为啥子闹死闹活要出去放蜂的,最终还是跟到钟会计一起下了高坎,往放蜂男女的那个窝棚走去。
隔一块田远,放蜂男人就热情地迎上来,笑呵呵地和钟会计说上了话,说:“大会计呢,我两口子又来给你添麻烦了,来来来,过来坐哈!”放蜂男人说话的口语很重,把我说成是“额”,跟方鹏飞家机关宿舍大院里的史伯伯一个腔调,一听就是老陕,而且还是靠近内蒙那块地界的。
放蜂男人递上香烟,转脸叫唤在水沟边洗衣服的女人:“婆姨过来,大会计来看我们嘞。”钟会计跟放蜂男人很熟,一点不见生地跟方鹏飞介绍说:“他叫李石磨,这个名字好记,龟儿子的艳福不浅,接了个漂亮的小婆娘名字也好听,叫黄花花。他们两口子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我们这里摆蜂箱……”
李石磨和钟会计在空蜂箱上坐下来,方鹏飞看到蜜蜂在四周来回盘旋,心虚不敢坐下,李石磨说:“莫事的,莫事的,这个时候蜜蜂不蛰人。”方鹏飞半信半疑,紧张地说:“真的还是假的哦?等狙到就惨了!”钟会计老练地说:“人家狙你干啥子嘛?现在蜂子都忙到去采蜜搞都搞不赢,哪个还有闲功夫来狙你娃嘛。”李石磨也笑起说:“是的,大会计说的对着呢,是这么个道理呢。”方鹏飞说:“他晓得个屁,现在新农堰这一坝菜花都还没有开好多,蜂子到哪儿去采蜜哇?”李石磨说:“你这小兄弟莫小看蜜蜂了,它们采花蜜活动的范围在七八里啥子十好几里,我算准了的,你们这儿的油菜花再过三五天准会全都开呢。”李石磨不愧是行走四海江湖之人,性格开朗健谈,待人热情,他问钟会计说:“你们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钟会计说:“哦,这是我们生产队里的知青方娃子,去年你们走了后他才来我们生产队插队落户的,就住在高坎上面那间知青房子里,你要有啥子不方便的都可以找他。”方鹏飞就讨厌钟会计这么大大方方地做他的主。
李石磨见他的婆娘还没有过来,又叫唤道:“咋呢?大会计又不是外人,你怕见呢,磨叽啥嘞?”李石磨的婆娘在水沟那边回了话:“就来嘞,来嘞……”这婆娘的声音好脆亮,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衣裳走过来。钟会计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李石磨的婆娘还真是又年轻又漂亮,虽说身子有些单薄,但身材高挑,肤色白净,红红的脸蛋上深嵌一对漂亮的酒窝,加上身后那条系着红头绳的独辫子,跟《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个样。而李石磨肤色黝黑,虎背熊腰,一脸沧桑样咋个都有五十来岁了,再看他那水灵灵的婆娘,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像是夫妻,说是父女两个还差不多。李石磨的婆娘有些羞涩,身子向前微微欠了欠,小声对钟会计和方鹏飞说了声:“来嘞……”就钻进窝棚里去了。过来一阵她抱着一个大纸箱钻出窝棚,把纸箱放在钟会计跟前。李石磨对钟会计说:“大会计还是老规矩,这是我们两口子孝敬您和周队长还有王书记的一点意思,还是烦劳大会计您给代个劳,我就不便再去麻烦他们两位领导了。”钟会计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也不推辞,说:“那我也就不替周队长和王书记他们两个客气了,改天请你喝酒,就在方娃那屋里。”钟会计再一次替方鹏飞做了主。李石磨也很干脆地答应说:“好嘞,好嘞!”钟会计叫方鹏飞拿上那个纸箱,跟李石磨说:“那你们先忙,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在过来看你们,走了啊。”
两个人跟李石磨两口子告辞后上了高坎,回到方鹏飞屋里,钟会计忙着打开那个纸箱,里面有好几玻璃瓶蜂蜜和三条香烟,另外还有几饼云南普洱茶。钟会计拆了其中一条香烟,甩一包给方鹏飞,说:“人家李石磨也不容易,但是人很落教。”听钟会计说话的意思他对李石磨还是很满意的。钟会计又从纸箱里捡出一瓶最小的玻璃瓶在手上掂了掂,大方地对方鹏飞说:“我们还是见者有份哈,这个给你。”方鹏飞坚持不要,说:“我不要,再说人家李石磨是给你们三个当领导的,我又不是领导。”钟会计把那瓶蜂蜜放在方桌上,说:“给你就拿到,你是不是嫌少了嘛?赶紧烧点开水我们泡点这个普洱茶尝尝,老子敢说你娃肯定没有喝过这种茶。”
方鹏飞觉得钟会计这个建议不错,急忙往锅里舀水烧火。钟会计指使他说:“头道水烧开了不要哈,把你锅洗干净了再烧开二道水,那样泡这个茶才真宗,你娃不要可惜了人家李石磨的好茶叶了。”二道水烧开后,钟会计老练的把锅里多的水舀出来灌进暖水瓶里,拿出一饼茶闻一闻,开了纸封掐了一坨往锅里一丢,说:“在开水里焖一下就可以喝了。”茶好了,一股浓郁的茶香飘散在整个屋子里,方鹏飞和钟会计喝着茶抽着烟,一副心安理得地样子,钟会计十分得意地问方鹏飞说:“这个茶咋个样?”方鹏飞不懂茶,只好假老练地说:“还可以,跟我爸他们喝的重庆沱茶差不多,泡法也一样,都要先煮一下。”钟会计说:“你娃假老练,重庆沱茶咋个敢跟这种云南普洱茶比呢,在过去这种云南普洱茶好的都是要进贡给皇上的。这种普洱茶还分两种,一种是生茶、一种是熟茶,李石磨给的这种是熟茶,纸封上写的是十年熟茶,比你娃说的啥子重庆沱茶好到不晓得哪儿去了。重庆沱茶我也喝过,味道焦苦!你看这茶水的汤色好橙黄浓厚哦,香气你闻一下,是不是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你眯起眼睛慢慢抿一口,在嘴巴里头含一下,在悠悠缓缓地慢慢吞进喉咙管里去,尝一尝,是不是有那种醇香留齿的感觉?而且这个茶还经泡。一会儿我走的时候给你留一坨,你空了再好好品一品,多喝几次你娃就晓得了。”
方鹏飞忍不住问钟会计说:“你说李石磨他们年年都到这里放蜂,那原来严三叔是不是就是跟到他们一路去放蜂子的呢?”钟会计斜起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说:“老子就晓得你娃在想些啥子,好奇是不是?想晓得是咋个生起的一回事情是不是?想听哇……”看到钟会计那副很跩摆的样子,方鹏飞激将他说:“你爱说不说,不说算球了!”钟会计说:“好好好,即然你娃这么爱包打听,老子今天心情好,就满足你娃的好奇心,跟你娃说说。”“哪个包打听了?我又没有鼓捣你说……”方鹏飞故作正经地扭起跟钟会计说。
钟会计像刚才说咋个品普洱茶那样喝了一口茶水,说:“这些放蜂子的人都是有自己固定放蜂线路和码头的,李石磨今天送的这些东西,按他们跑四海江湖的规矩和说法,就算是拜码头了。到我们这一转来放蜂的人大都是秦岭山北面那边的,他们都是带着自己的蜂箱撵到各地开花的季节跑。头一年的十一二月份他们就往最西南边的云南那边去,从中缅边境开始放蜂采蜜,开年后的一月份他们转移到云南中部的盐津庙坝和罗平一线赶菜籽花,二月初到渡口西昌一带,二月底三月初就撵到我们川西坝子上来了。他们每年在我们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最长,到四月上旬基本上是一个半月的时间。因为,我们这里是川西坝子的边缘,我们这片平坝的气温和青白江大河那边山里的气温有一定的差异,方圆一二十里菜籽花期拖得比较长,而且还正好够得上蜜蜂的活动范围。所以,他们在我们这里有一个比较长的割蜜期,还能有一段时间的调整。他们每年在我们这里待一个多月之后,下一站就是到秦岭山脉一带,再后就往西北甘肃和宁夏走,最后到青海和新疆,好像他们最远要跑到新疆的伊犁中苏边境上去了。带严老三跑的那两个人是青海的,后来出了那一档子事情就不好再来了。这些放蜂子的人都是天南海北到处跑的,相互之间也都有些瓜葛和认识,那两个青海人就把我们这块码头让给了李石磨。这个李石磨是陕西榆林人,原来是个老光棍,听他说他们榆林那个地方不比我们这里,都快到内蒙沙漠地界了,那儿最缺的就是水,最不缺的是要饭的,完全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所以,李石磨一直接不到婆娘,到四十多岁了还是个老光棍,也因此他们那个地方的男人好多都出来放蜂子,在外边跑再苦再累都比在家守到没有水的地方强。不过狗日的李石磨艳福还是好啊,前几年在放蜂的路上遇到一家讨口的,人家老的病了,他心好就掏了几十块钱来接济人家,人家那家人也没有啥子可以感谢他的,就把这么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小寡妇说给他了。他狗日的高兴惨了,心里头巴幸不得呢,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是这个黄花花还是个米脂婆娘呢,都说绥德的汉子米脂的婆姨,你说他狗日的李石磨是不是艳福好腾了嘛!”
钟会计说得眼呲呲地,好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方鹏飞说:“书上是说三国时的天下美人貂蝉就是米脂人,我看这个黄花花也正是应了米脂婆姨这个话,不过那也只能说明人家李石磨心肠好,好人有好报,你嫉妒人家干啥子呢?”钟会计听方鹏飞这么一说,马上就急了,冲方鹏飞说:“嗨,我嫉妒他啥子,你娃咋个瓜戳戳地这样子说老子呢?二天老子不跟你娃摆这些龙门阵了哈,走了走了……”方鹏飞撵到他说:“你箱子不要了嗦?”钟会计气呼呼地说:“咋个不要呢?老子先放到你这里,等老子空了再到你娃这里来拿!”
其实,钟会计说得很精彩,也靠谱,想必这些都是李石磨亲口跟他说的,方鹏飞很愿意听,还想他继续说下去。方鹏飞后悔自己说了钟会计,弄得人家心里头很不高兴的走了。现在方鹏飞觉得钟会计要请李石磨到他这里来喝酒是对了的,这样就能直接听李石磨讲他的那些离奇故事,多了解一些新农堰高坎以外的事情。方鹏飞心里头有一种体会,似乎晓得了一点当初严三叔为啥子要跟三婶闹死闹活出去的缘故,也许外面的天地真的要比整天困在新农堰高坎有意思,与其成天在田间地头听那些没有意思的闲言碎语,还不如出去跑跑,见一下世面的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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