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860 更新时间:20-08-13 18:37
少女坐在深谷大殿后的狭长小亭内发呆,目光看向池塘盛放的血睡莲,不觉已过了一个早上。
她忽然将几案上的食具酒器统统推到地上,涣散的眼神变得无比愤怒。她猛地站直,不称身的宽大深衣拖到地上,走到崖边,将两柱之间横挂着的宝剑拔出剑鞘。
然后一边大喊,一边转身劈向那几案。少女不断大叫,大叫慢慢变成大声的抽泣,泪水不断涌出将衣衫沾湿。此时脚边那可怜的几案已被劈得伤痕累累。
少女眼睛忽然充满愤怒,瞿母之血在体内汹涌翻滚。将剑高举过头,蓄着全身力气正要将那几案一剑劈断,此时一只手轻柔地从后方抓着少女的手。
转眼一看,深谷的王后站在她身后。
清脆的响声传来,手中的剑跌在地上。少女表情又转为悲伤,一把扑倒在王后的胸前,放声大哭。王后一语不发,静静地抚摸她的头发。
不到半年前,老艾将频死的少女带到盲王面前。
“这是。。。。。。临氏的女孩?她死了吗?”盲王正疑惑为何老艾要将临氏女孩的尸体带到深谷大殿。少女却伸手拉着他的衣角。
敏锐的猎人见过太多垂死挣扎的野兽,而他眼前的这头幼兽,令他回忆起此一年前的狩猎。
一年前,落花镇郊的山林中已不断有平民遇害,瞿的身影相隔五百年后再度出现,深谷大殿也事隔五百年再次悬赏猎瞿人。而在浓雾间,伴随婴儿的哭声和怨妇的抽泣,老艾已将瞿斩于剑下,自己亦浑身伤痕,落花遍地。仍在扭曲挣扎的巨兽尸体原来腹部隆起。
这是一头瞿之母。
老艾将其腹部割开,伴随着一推腥臭的恶水流出,落花在那浑浊的恶水中漂浮。一团烂肉从腹部滑出来,看不清形状,只见如章鱼般的触手在挣扎扭动。老艾正欲举剑将其刺死,那团烂肉却发出如小猫般的哀求。
转念间,老艾已收剑入鞘,将此瞿之幼子抱起。
盲王匆匆走出书斋外又匆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老艾深知那是何物。
盲王将漆盒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圆球。丝线状的组织将圆球包裹,丝线间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小孔,从小孔可以看到圆球中间空心,看到另一面的丝线。朱砂与暗红的色彩不断在表面流动,圆球仿佛有生命。
圆球确实是有生命。以炼制过的瞿母之血浸泡谷地万年古木,经过一年时间,瞿血干涸,古木上便长出此血丸。
“血丸已经长成?这样给她吞下没问题?”
命运的巧合总如此能令人惊讶。一年间,这血丸好像是在静静等待着这频死的少女来临。
盲王来不及回答,已将血丸塞进少女口中。少女剧烈咳嗽,在地上翻身,口水流了一地,欲把血丸吐出来。
“吞下去,别吐出来。”盲王说着伸手将少女的嘴从背后紧紧捂着,少女激烈挣扎,要把盲王的手掰开。
“求生欲念如此强大。。。。。。”深谷之主和老艾都深感惊讶。
“只能孤注一掷,只要她熬过这几天,瞿将可透过她的经脉认出同类的血。”少女已把血丸吞进喉咙,深谷之主此时才有空回答老艾的话。
少女在地上挣扎翻滚,痛不欲生,不时发出呻吟惨叫。。。。。。
少女居高临下看见猎人的脸,猎人老艾强壮的身躯此时是如此细小。她不但看到老艾的外表,此刻老艾的皮囊向外翻出,所有肢体都不成比例地向四方伸展。那景象,好像哪里见过。。。。。。对,就像那强逼自己吞下奇怪东西的男孩脸上,那如镜一般的环形的眼罩面具,上面自己的倒影也是这样不成比例地向两边拉长。
随后,皮囊从中央张开,里面的肌肉组织不断向外翻出,像喷泉一样。衣衫皮肤此时已翻到背后。她能看清那肌肉里的一根根丝线纤维,纤维中有个核心,各种杂乱的小颗粒围在核心周围。血管里各样小粒在高速流淌,比任何河水都要快。原来人的血肉是这个样子,和古书里所说的完全不同!
接着,那些肌肉像皮肤一样全部拉长翻到后面,迎面扑来的是五脏六腑,她看见胃部翻腾与肠的蠕动。肺部像一颗老树,末端的球状叶子猛烈地收缩扩张,里面的血管盘根错节,不断流动。
最后,她看穿他整个心脏,此时心脏的薄膜跳动着向外张开,覆盖了她眼前整个视线,将所有刚才看到的事物统统包裹在里面。
剧烈跳动的心脏包裹着五脏六腑,脏器包裹着肌肉,肌肉包裹着皮囊。在里面,皮囊中还包裹着谷地的景色,谷地景色包裹着群山与海面,海面包裹着无尽的星空,整个漆黑的宇宙在最最核心之处缩成一个小点。
一瞬间,薄膜又层层地向相反方向收缩,所有事物回复到正常的形态,此时猎人已挥剑向自己砍来,自己匆忙伸出前爪格挡。但此时腹部一阵剧痛,猎人的剑已刺进自己身体里。
眼前猎人的脸渐渐扭曲变形,变成一张女人的脸。。。。。。
“醒了,女孩醒来,快通知陛下!”眼前的女人喊到。
”烧已经退了。”女人摸摸少女的额头接着说。
少女作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明明所有景象都一清二楚,但模糊醒来后,那奇异的景象却变得不可理喻。
自从吞下血丸,少女已发了五天五夜的高烧。那个昏迷时的奇怪梦境转眼便忘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历历在目的屠杀,以及满腔的悲伤与仇恨。
以至于有时候少女坐在亭子里发呆一整天,有时仇恨的烈火又把她冲得神志不清。
猎杀瞿母后,老艾一战成名,故事被谷地易瞳师传颂。深谷之主将其收为食客,命其于深山打探瞿兽出没的痕迹,由此确定了无名店的选址。
深谷大殿将木料与物资一点一点运往落花镇镇郊深山,将要按远古的传统每年举行狩猎宴会,将猎瞿所得的眼睛置于深谷深处献祭古神。而深谷之主正为掌柜的人选而烦恼。
“陛下,请让我去,我想当无名店的掌柜。”
那天在狭长小亭内,盲王,王后,姬先生以及几位猎人一同谈论着掌柜的人选。此时少女正扇着铜炉内的文火,那被她砍得不成样子的几案已弃于一旁。
正在少女将李子酒倒出,人们激烈交谈之际,少女异常淡定地说了这么一句。空气瞬间静止,所有人将惊奇的目光转到她身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忽然笑得前合后仰,盲王也咳咳直笑。只有王后面无表情,似乎这在她意料之中。
“我已跟姐姐说过,姐姐也同意了。”
“陛下,阿渊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王后补充到。
男人们再看了一眼少女那凌厉的眼色,此时才想起面前的这少女死过一回,并且身上流淌着瞿母之血。只是这少女今年才刚满十一,一直以来少女情绪不稳,疯疯癫癫,更是深谷之主的养女,关于这镇郊无名店,怎样也不可能牵扯到少女身上。
“夫人,您确定此举合适?”盲王问道。
王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默默地点头鞠了一躬,然后慢慢说到。
“只有如此,命运之梭才能继续穿行。”
盲王知道,一旦王后严肃地说出类似的话,那么此话必是一句确切的“预言”。
众人沉默地握着耳杯。其中一个猎人说到,
“胆识过人,真不愧陛下之女!”众人仍在沉默地思考,无人附和。那猎人为自己空气中静止的彩虹屁略感尴尬,默默地啖了一口李子酒。
自从少女被选为无名店掌柜后,心情逐渐开朗,情绪也变得稳定。三镇一年前遭南越军队洗劫,能得到的物资非常有限。山路崎岖,车队只能从镇里和深谷大殿一点一点地运输,很多时候还须挑夫挑到山下,进度异常缓慢。后来以至于根本没有筑墙的砖块,只能就地取材,建了一圈与那上好的旧木料毫不相称的夯土墙,勉强围成院子。
每次运输,少女都跟着姬先生随行清点物品,监督建造的进度。偶尔会遇到盲王在山里的猎人食客们,空闲时又与他们一同打猎。猎人教会她很多野外生存的技术与奇怪诡诈的战斗方法,与姬先生所教的正经八百的剑术完全不同。
回到大殿,本来辈份上王后应是其养母,但她们却情同姐妹,王后也没有比少女年长多少,少女就干脆叫她姐姐。她的王后姐姐又跟她说起古老的谷地传说,她有时又听得厌烦,心思已飞到老艾身边,与他一起在密林中探秘。但老艾却神出鬼没,消失数月又忽然意想不到地出现。
深谷大殿里没有人不宠爱这聪慧勤奋又顽皮的公主,少女也终于懂得怎样使用她那异于常人的旺盛精力,同时也渐渐意识到,她有了一个新的家。
她又回忆起哥哥半夜跟她说的深谷怪谈,她害怕得全身发抖,翌日便把她抱上马背,一起骑马逗她开心。父亲教她的古文她总是一学便懂,他书斋里的书卷有一半她都读过,父亲直夸她聪慧。门外外婆经常在院子里晒晒难得的日光,温软的声音不时哼唱着谷地童谣。
而如今,她的父亲叔伯身首异处,兄长横尸荒野,母亲与侍女们惨遭折磨而死。把她抱到马背上的,是那嗜血的恶鬼。一想到此,愤怒得可以将自己的牙齿咬碎,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初冬山林的树叶几乎掉光,但那些繁杂而高低错落的扭曲树枝仍然纵横交错,遮盖天空。
第二年,少女在狩猎宴会前来到店里打点一切。这一年间随猎人们在山中调查,她对镇郊这片林地早已了如指掌。
去年瞿之母在林地附近袭击了数十人,大部分生活在林地范围的家庭都已迁走。林地内剩下一个双瞳的樵夫家庭,数个采菇菌与竹笋的山民,密林深处的猎人,还有深谷大殿派来,轮流守在断崖边的年轻民兵,这断崖裂谷下的深渊深不见底,一直通往易瞳术山谷。这些人都是少女的眼线。
一位猎人匆匆来到店里,他身上的兽皮还沾着凝结成固体小粒的血迹。
“瞿出现了?”
少女问到,此时老艾还未见其影,只幸好长枪砍刀短剑已最先送及,铁钩铁爪,粗细不一的麻绳,制作陷阱的工具也早已在此。
“不,是那位王爷。。。。。。共有九人步行而来,身后一个像是文官,其余七个身穿铠甲,腰间挂刀。”
少女此刻心中千万只草泥马,巨兽来临只令她紧张,但得知是那恶鬼,此刻的狂躁,悲伤,愤怒一起袭来,她又感受到体内灼热的瞿母之血。
“那人渣怎会来到这里。。。。。。?”少女稍微冷静了一下,开始疑惑。一场战斗似乎不可避免。
“请随我入内取一些武器,召集附近强壮的人来此处。”
猎人点头,随少女进入室内。
一个上午过后,涅王已推开那土墙上的木门。庭院内杂乱堆放着各种柴捆,木桶,铜盘,还有一堆一堆包裹包在布里,扎着粗麻绳。六个全副武装的兵士守在院内。涅王,老蒋,与他的卫队长继续步上台阶,推开大门。十几个山里的猎人和山民同时静静地从树林深处出现,聚集于院子外面。
少女端坐于大厅正中央,身旁躺着一柄大菜刀。菜刀宽刃长柄,粗犷的外观与少女细小的身躯毫不相称。
涅王与随行二人淡定地在她面前坐下,他们中间隔着一个火炉,上面是一个从横梁上悬吊下来的大铁锅。大厅中央炊事,像夜郎的风俗。
“我听说因为想多看几眼从自己身上溅出的落花,谷地山林的野兽生命力特别顽强,如果不给予致命一击,即使是垂死挣扎,最后也能保住性命而痊愈,比中原的动物强多了。
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涅王以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到。
“殿下早已将野兽赶尽杀绝,今天是否连老树也要连根拔起?”
少女语气同样淡定,但双眼早已被冷酷的怒火填满。
“非也,只是想借这老树的枝条作些许柴火,以照亮那深渊深处的黑暗。”
“殿下已将野兽们的地盘尽收囊中,还何须此微不足道的火星?”
“星星之火,或许也可以照亮漆黑中那秦人留下的血色花海。”
“原来殿下还关心先人之血。谷地流的血,落的花已经够多了。”
“那是他们意图谋反,自取其辱。”
少女闭上眼睛,拼命抑制自己的愤怒。但双手似不受控制,睁开眼睛时,自己已举起菜刀,猛烈向涅王劈去。
涅王身体本能向后倾,整个人跌倒在地。此时在他眼前,卫队长已举起环首刀挡下那劈击。皮刀鞘被砍出一道裂口。
随后,那环首刀立刻出鞘,向少女劈去。涅王在身后大叫一声“住手”,此时刀已在少女颈项边猛然煞住。刀刃已将少女的长发推入贴住脖子。
门外的六人冲进室内,猎人山民们也进入院子里,一时间剑拔弩张。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没事,你们退下。”涅王一边笑一边再次坐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何须激动?”
南越国洗劫三镇时袖手旁观是一个玩笑,战后坐收渔利的阴谋是一个玩笑,那场狂欢的屠杀是一个玩笑,血洗三镇易瞳师也是一个玩笑。
“我今天只是一名普通客人,听闻深谷大殿举行盛宴,特地前来预定食宴的坐席。”
涅王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老蒋。老蒋取出一个布袋打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钱币,有官府的铢钱,有带着铜器作坊眼睛印记的旧币,也有一些仍在谷地流通的古刀币。
“当然,自从野兽死光后,我想也没有此预定坐席的必要。但本王还是为表诚意,亲自前来,哈哈哈哈哈。。。。。。”
卫队长见涅王已站起,便放开少女的双手。少女低着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涅王一行人离去后,猎人山民讲少女围在中间。
“公主殿下,您怎样了?”
少女仍低头跪地沉默不语。正当那猎人向他的肩膀慢慢深出手,她突然仰天大叫,猎人惊愕地像涅王刚才一样向后倒去。
惨烈的叫喊不断从屋内发出,少女双眼变红,瞿母之血早已在她头脑里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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