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二十八,瞿幼子(上)

章节字数:4787  更新时间:20-09-0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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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鸦仍在谷地三镇上空往来。其中一只正飞返鸟塔,深谷大殿建筑群清晰地映照在它的四只眼睛里。它飞过大殿前长直的小路。小路相对平坦,间或只有不多的数级台阶。小路两旁是两条深不见底的裂谷,裂谷岩壁上,从鸟瞰的视觉,只可看到巨大石像头顶的高帽。裂谷沿路一直延伸,将大殿正方形的巨大青黑屋顶包围,屋顶瓦片整齐密集,从交叉的大垂脊处,瓦片线条向四个方向排列。大殿后方留出一条更窄而弯曲的步道。

    此步道弯弯曲曲,比大殿前方的路要窄得多,只够两人并排同行。但两旁细心地加建了木栏杆,地上又铺上了木方。木材看上去明显比其他建筑要新,这是大殿为数不多的近期施工,是那时少女吞下瞿母之血丸醒来后,深谷之主命人加建。

    沿此木步道继续前行,便是大殿后的建筑群。每座建筑的屋顶都比大殿小得多,但却高低错落,密密麻麻地,沿岩壁汇聚在一起。那顺着较高岩壁而建的,是狭长走廊的屋顶,深谷之主因公务须在大殿会客,但对于他亲近的食客们,更喜欢将他们邀到此处喝酒聚会。小亭旁边有一片竹林,那里由岩壁的水流滴落汇聚,形成一个小池塘,中央有一株血红色的谷地血睡莲,被竹林包围,却可从狭长小亭的尽头看到。

    在此半亭半廊的建筑下方,是大殿的厨房,厨房一半有瓦顶,一半露天。露天的那半放着各种竹架子与柴捆,这个时节,仆人们一早已将风干的鹿肉与野猪肉收起,那是猎人们在深秋送来的谷地野味。当然,还有一直放置在室内陶制大缸里,早已腌制过的一些瞿肉。

    厨房旁边是马厩。谷地的马种虽然没有中原的战马能跑善战,但也算高大强壮,小腿与脚踝关节像岩羚羊般灵活,更能适应谷地的地形。当然还有更多谷地骡马,用作运输物资,这些骡马是登山的高手,在夜间也对那险要的崖边小路无比熟悉。

    再往后走,便是那高耸的三层鸟塔,信鸦似乎还不想返家,经过鸟塔又转了一圈,飞向后面错落的房子。那里最前面小小的方形屋顶下,是深谷之主的书斋,可能是深谷之主最爱待,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后面,是少女与盲王王后的房间,还有很多独立的小房间用作客房,也给从镇里返回大殿的易瞳师长老们不时居住。各种错落的小树与小庭院穿插于其中。建筑群的末端,有两座较大的高低错落的长方形屋子,因为岩壁的山势,和独立的房间群组错成一定角度,那分别是年轻易瞳师的宿舍和佣人们的宿舍。

    在这些建筑群的下方深处,还有一条幽蓝的深谷古溪流过。少女每次从无名店回来,都要在此溪仔仔细细地把全身洗一遍,似乎要把涅王和他部下那满身的酒气清洗干净。瞿母之血令她即使浸在冰水也不觉寒冷。她想起涅王的部下酒醉后也曾对她动手动脚。记得涅王参加宴会的第一年,涅王竟把他那部下的咸猪手当场按在桌上,一刀砍断,四根断指随着血花横飞到众人跟前。自此他的部下都规规矩矩,即使大醉也不敢动无名店掌柜一根毫毛。

    信鸦转了一圈,此刻加快拍动着双翼,在鸟塔三层房檐下的木梁上降落,锐利的双爪紧紧抓住木梁。

    树林里的一些普通乌鸦有时会飞到谷底,而又不像深渊子民那样害怕光线,飞出来时头上便多了两三只眼睛。为什么施术的巨人要对乌鸦下手?还是这是深渊子民的恶趣味?因为强制他人易瞳要受极刑,于是偶尔拿森林的动物来解闷?这谁也说不清楚。这些易瞳信鸦,自古以来便飞翔于谷地上空,虽不会说话,甚至和深渊子民一样沉默不语,但却通晓人性。

    髓之床受孕后转眼过了半年。每个月的月中,此信鸦都准时从西面飞来,带来盲王从作坊镇写的书信,以报平安。因此少女每月的这天都顺便登上鸟塔,手上拿着野猪的腊肉片,亲自来喂乌鸦。

    少女没有盛装,头发还是像在无名店时一样,只在长发末端简单地扎起,像普遍女孩的发型。本来怀孕的婚后女子都习惯盘起发髻,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结了婚,她的丈夫又算是谁。此刻她的腹部却已经明显地凸起,并感觉非常沉重,爬上鸟塔的三层楼梯也觉得吃力。

    少女右手在自己面前举起一片碎肉片与那信鸦对视,那信鸦随即飞到少女的左手手臂上叼起肉片,同时提起了绑着布片的左脚。

    少女拆开布片,那不是盲王的笔迹,是老艾潦草得看不清的篆书。那时谷地的主流文字还是秦篆,易瞳师们极少写字,故事信息都按传统口耳相传。篆书本来就难以阅读,中原与南越已开始流行新兴的隶书。老艾的行文更是不甚畅通,少女皱起眉头,花了一番脑力才理解其中意思。

    老艾不时在三镇里调查,每个月的信里都提到镇里形迹可疑的奇怪人物,包括数月前他在酒馆发现的包裹全身的巨人,以及三个乔装过的流放地党众。这些少女已经知道,并已交给老蒋去办。想起老蒋,她又想起刚才与芈先生的对话,令她稍有不安。

    “主祭大人,老蒋昨夜又在姚长老家里。。。。。。因此今天上午无法赶回大殿。”芈先生刚才躬身对她说。

    “老蒋又喝醉了?”少女面有愠色地问到。

    “他。。。。。。他说是要说服姚长老明年向我们贡献些更好的谷地骡马。”

    少女知道这明显是借口,老蒋的心思已不在大殿。本来流放地的侵扰似乎告一段落,但老蒋和六家族越走越近,经常参加长老们的宴会。镇里的防守似乎又有所松懈。而任氏长男知道她的担忧,便主动跟踪老蒋。于是少女又产生了另一担忧,她可靠的任兄经常不在她的身边。怀孕时期,她越发变得焦躁。

    而她往下看信,发现令她操心的事情还没完。深谷之主已召集镇里的易瞳师,帮忙释放关在涅王府的瞿幼子,顺便拜访山林里的老樵夫家,他知道八尺与道士仍然生还。如此动作,必又引来危险。老艾劝阻不住,只有和盲王一起出发。少女读完此信,闭起眼睛,眉眼深锁,觉得瞿母之血又被刺激,不断劝自己冷静下来,手中的布片已不自觉地被紧紧捏成一团。和他的十岁样貌一样,深谷之主有时任性得像个孩子。

    “主祭大人。”

    她转过头,发现消失了几天的任氏长男登上了鸟塔,站在她身后。每当是公事,他便会尊称她为“主祭大人”,而不是直接喊她的名字。因此她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天黄昏,易瞳师们和镇里临时请来的挑夫们,共十来个人,挑着两根大木棍,从涅王府出发来到落花镇郊的树林。两根大木棍中间,是被粗大铁链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瞿之幼子。

    此前瞿幼子已有半年没有进食,只能舔着地牢内的积水。瞿可以一年只吃寥寥几顿,只要不运动,便可支持整整一年。清晨天还未亮透时,易瞳师们却给瞿幼子饱餐了一顿,而那些鸡肉猪肉里却混进大量罂粟叶汁。瞿幼子当然马上看到食物里的异样,它大吼一声,声音尖锐刺耳,数十颗赤色的眼睛不断快速闪烁,易瞳师们纷纷后退,即使最笨的人也能看出此刻万兽之主的盛怒。

    尖声大吼几声后,幼子改为低沉的吟叫。它实在饿了,而且被困于笼中,否则一定将眼前这些耍小聪明的人类统统撕碎。它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何况肉的骚味与血腥味是如此诱人。

    瞿幼子饱餐后昏昏沉沉。于是他们将其拖出铁笼,用铁链五花大绑。对于瞿兽的这个体积已不可用车运输,大车无法穿过狭窄的山路。他们只好雇了镇里的挑夫,一同将这巨兽慢慢挑到镇郊,到达树林时已日落黄昏。瞿每隔五百年出现,但将瞿兽运输到郊外放生,这可能是几千年都没有试过的事情,却竟然意外地顺利。

    “将瞿之幼子卖给老夫吧。”

    盲王想起六七年前,幽谷商队头领来到深谷大殿,要将瞿之幼子买下。老商人平时老奸巨猾,但在深谷之主面前,却非常认真诚恳,至少表现得如此。

    “为什么?瞿幼子本于你无用。”

    “念在老夫与陛下多年的交情,此举并非为了老夫,而是为了陛下您。”

    “此话何解?”

    “涅王屠杀谷地易瞳师,老夫深知此问题困扰陛下,而陛下又无能为力。老夫想替陛下分忧,解决此问题。一旦涅王明白到那些他无法理解之事物在谷地真实存在,想必将融入谷地的文化之中,停止血腥的杀戮。”

    他知道那老商人是如何狡猾。但后来证实老商人送给涅王的见面礼确实有效,涅王整整沉寂了五年,不再阻止谷地的信仰。当然与老商人所言有所出入,那并非由于融入谷地文化,而是由于单纯的疯癫与恐惧。

    盲王陷入回忆沉默不语,他与老艾走在最前面,远远抛离队伍,中午便已到达双瞳老樵夫的家里。此时,他们看见一个人在院子里劈柴。此人高大魁梧,却面容消瘦,好像更瘦了。眯成缝的眼睛里仍然透着野兽般的杀气,口鼻仍围着布巾,赤裸上身,身上粗壮的肌肉伤痕累累,胸口还有片颜色不同的突兀新皮。他没有扎起发髻,凌乱及肩的长发随风飘荡。手中斧头手起刀落,木头被劈出整齐的切口。

    “果然醒了,我没有白来,哈哈哈哈。”

    盲王听见那利落的劈柴声,便足已知晓眼前是何人。他此刻身穿粗麻布深衣,摘下那遮盖全脸的新面具,露出深谷之主那比镜面还要光亮的环形眼罩,表情高兴得像个孩子。去年初冬少女回到深谷大殿,已跟他讲了无名店猎瞿的经历,姬先生的易瞳白马带回了老姬的面具,老艾又跟他说了在先秦古镇发生的事情。这在他们口中的麻烦人,而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与这神秘的南越猎人见面。

    八尺抬起头,道士听见动静,拿着正在奋笔疾书的书卷也走了出来。他们想必一眼便看出,眼前此人正是深谷之主。

    樵夫妻子知道来者竟是深谷之主,马上到后院煮汤。普通民众可能毕生都没有机会见深谷之主一面。老艾叮嘱樵夫妻子说千万不能对任何外人说深谷之主来过,盲王却好像对自己身陷险境一事毫不在意。

    “我没有猜错,你的幕后金主,是那南越木偶师。”

    他们在屋内的竹屏风后面坐下来后,道士将几碗用菇菌与树根煮成的茶汤摆到他们面前的干草上,唯独八尺面前的是一碗飘着怪味的褐色浓稠药汤。四周仍然堆放着杂乱的木块。深谷之主开始了那一直困扰他的南越国的话题。

    八尺点头,指了指道士的额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

    道士自己也一边坐下,一边替他解释道,“他整个喉咙都被挖掉了,成为真正的哑巴。他说他的幕后金主须要这样的两颗眼睛。”道士说罢,解开额头的布巾,他又一次看见深谷大殿的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先生,我已拜读过您的大作,实在写得非常精彩,我看得停不下来,虽不全然正确。姬先生与芈先生两师徒对您拔剑相向,我也代他们向您道歉,想不到您已成为深渊子民,真是受累了。”

    道士发现深谷之主竟如此谦虚,便说到,“实在惭愧,在下后来也确实返回了易瞳术山谷,并且没有后悔。相信此刻在写的应能更如实准确。”道士为免头痛之苦,又将布巾缠上。他似乎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头痛,若不是正在写书,他已连原来的双眼都一起蒙蔽。

    “完成后请务必给我拜读。”

    “一定,陛下实在太客气了。”

    往时深谷之主对外人都习惯自称“寡人”,但自从涅王死后,老艾发现他不再用此称谓。深谷之主听到道士称自己“陛下”,便对大家说到,

    “此刻深谷主祭已顺利怀孕,她腹中之子才是谷地真正的主人。我只是暂代为王,此刻已不是你们的陛下。请将我视作一凡人。”

    道士深鞠一躬,深谷之主的谦卑实在令人五体投地,难怪他会被谷地民众与众多易瞳师所信服。相比那疯王,真是两个极端的人。虽然他已决心摘下冠冕,但在深谷大殿很多人眼里,他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谷地教宗。

    “我打算前往南越国,拜访那位木偶师,我相信她是找到”饥饿的王”的关键人物。”

    “饥饿的王?请教陛下,此为何人?”道士问到,除了陛下,他实在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道士并没有听过这王后常说的故事,盲王又将此故事复述了一遍。而老艾已听过数遍,他一直以为王后预言中的饥饿的王就是涅王。但他最近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此,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随我一同前往南越国见那木偶师一面。你们意下如何?”

    盲王转向了八尺,此话是对着八尺所说。

    八尺解开口鼻的布巾,嘴唇两边的裂口也已痊愈,但他还是不能适应谷地的雾气,仍习惯将布巾缠于面上。他将面前的药汤一饮而尽,仰天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便起身离去。

    老艾无奈地撇了他一眼,他们都隐约知道,那木偶师给这男人带来的回忆是多么悲惨而不堪。道士更是亲眼见到那名为处刑师的虫子从他嘴里伸出来,开始活剥他身上的皮。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变态的木偶师,他怎会愿意再次回去?

    “没有关系,你改变主意时,请随时加入,我们也会尝试替你复仇。”盲王对着八尺高大的背影说到。但他知道自己只是画了个大饼,是否真的能做到,他确实没有把握。八尺听到此话停了一下,便继续向门外走去。门外又再传来清脆利落的劈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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