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310 更新时间:21-03-04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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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人心坏”被罢免市轻工局革委会主任一职,曾局长众望所归,做了市轻工局革委会主任。成都国营东方红造纸厂1880造纸机新车间落成,两台崭新的1880长网造纸机开始生产国产卷烟纸,整个厂子的国产卷烟纸产能翻了好几倍,成为轻工部西南地区最重要的国产卷烟纸定点生产厂家。市轻工局为了拉动下属的整个造纸行业,对几家造纸厂进行整合合并,成立锦江造纸工业公司。同时,为了发挥和整合整个市轻工局供销体系的资源优势,加强国家计划分配物资指标的集中管理和有效使用,在原有的市轻工局供销处基础上增设市轻工供销公司,任命方继业担任市轻工局供销处处长,并兼任市轻工供销公司经理。
其实,就方继业个人心里并不想担任这个供销处处长和供销公司经理,他对老的国营东方红造纸厂有太深厚的感情,他和自己一手一脚弄起来的国产卷烟纸生产有太多的惦记,他跟厂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工人师傅和干部群众们有着没齿不忘的交情。但服从组织安排和调动是个原则问题,虽说情非得已,心不甘愿,但他还是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思,包括曾局长找他谈话,他也只字未提。
方继业到市轻工局供销供销处和供销公司上任的那一天,看了供销处办公室范主任在二楼给他准备的那间两进屋办公室,对范主任说:“这样太好了。”范主任说:“这是曾局长特意要我们这样安排的。”之后,范主任向他请示说:“方处长,公司李书记和化工科蒲大姐去重庆出差还没有回来,您看啥子时候开公司中层干部会议?”
方继业说:“不急,还是等李书记出差回来我们交换了意见再说。你先叫几个业务科室把他们近半年的计划物资指标分配和物资调拨报表,以及公司物资库存台账都给我拿来,我先看看熟悉一下情况,没有调查研究不行。”
范主任走后,方继业把自己带来的行礼都拿进办公室里间归置好,算是安顿好了自己的住处。接着他开始看那些送来报表和台账,一直看到中午饭都过了时间,还是范主任帮着他把饭菜从食堂里打来。看见范主任替他打来的饭菜,他有些不好意思,客气地对范主任说:“对不起啊,我把吃饭的时间都搞忘了,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别管我,你替我打饭菜不好,我也不习惯这样。”范主任说:“领导工作忙,我替领导做这些也是应该的。”他说:“没有啥子应该不应该的,领导连自己生活上的小事情都做不好,那在原则问题的大事情上就管不住自己了。”
吃过午饭后他小眯一会儿,起来后又接着看那些报表和台账。
傍晚时分,天上乌云压顶,顷刻间电闪雷鸣,一场大暴雨接踵而至,入秋后有这种天气实属少见。方继业推开窗户往外看,楼下供销公司的仓库被笼罩在磅礴大雨中,仓库大门都是关好了的,仓库院子里露天堆放的物资该用篷布盖好的都盖好了,只有那些不怕雨淋的物资裸露在大雨之中。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关好窗户后走出办公室,这才看见整个供销公司的人都已经下班,再看手表时间已经6:15分钟过了。他想找件雨衣,或者是雨伞,去推各个办公室都是锁上的,是好又回到自己办公室里。
7岁薛文娟顶着书包跑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弟弟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她,嘴角在不停地抽搐。她急忙放下书包摸一下弟弟的额头,弟弟的额头烫得跟火炭一样,吓得她顿时没有了主意。
屋外的大雨像瓢泼一样,闪电和雷鸣一个接一个。小小年纪的薛文娟壮起胆子从屋后打来半盆凉水,用冷水毛巾给弟弟敷在头上。她紧紧握住弟弟滚烫无力的双手,六神无主地浑身发抖,她在心里祈祷母亲的出现。在漫长的惊恐和等待中,小文娟终于等到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了家门口,此时的母亲已经浑身湿透,站在弟弟的床前半天回不过神来。
“妈……”小文娟急得不停地摇晃着母亲的身子,母亲这才从迷茫中醒悟过来。母亲扑上前去一把抱起弟弟,不停地用脸颊在弟弟的额头粘贴着,口中不停的念叨:“小东啊!你可别吓妈呀……”
“妈,我们赶紧上医院吧!”小文娟大声地催促着母亲,母亲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说:“对对……我们上医院去!我们上医院去……”
母亲急忙摸了一把湿透的衣裳,又到里面屋子里翻腾了半天才走出来。小文娟看见母亲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地掉落下来,她从母亲眼泪中看明白了一切,她抱着母亲的身子哭喊道:“妈呀,我们就是卖血也要送弟弟去医院啊!”
慌乱中,母亲背起弟弟就要往外走,小文娟在后面穿上塑料雨披,又从衣柜顶上扯下一块塑料布披在弟弟的背上。
屋外已经完全黑尽,大雨像水帘一样密集,狂风像利剑一样犀利,雷电像野兽一样凶猛,泪水和雨水交织在孤独无助的母女脸上,母子三人在黑夜里的雨幕中是那样可怜和悲戚。小文娟在母亲身后扶着弟弟,她心里在哭喊着:“天啊!帮帮我们吧……”
母女俩绕过屋前的一排仓库,艰难地向仓库大门方向移动着。
“哪个……”在仓库拐角处站着两个打手电穿雨衣的人,他们上前来用手电指着她们母子三人。“咋个了……”一个男人在问她们。
小文娟的双眼被泪水和雨水迷住,手电光刺得她看不清对方,母亲低头不语地转过身去,避开那刺眼的手电光。
“方处,是住在仓库后面的杂工薛大姐……”年轻的男人在雨中大声地说话。
方继业揭开被叫薛大姐背上娃儿头上的塑料布看了看,大声问道:“是生病了吗?”
幼小的文娟像大海里一叶孤舟上的受难者,终于看到了一条大船一样失声痛哭,她在痛哭中大声哀求道:“叔叔!帮帮我们吧……”
“娟子……”做母亲的厉声地阻止住小文娟的乞求。
方继业急忙把她们拉到仓库的屋檐下面,说:“别哭,别哭!我们会帮你们的,你们先到大门口收发室里等一等。”然后,他又对那个年轻男人说:“你先带她们过去,我到车队叫人马上就过来。”说完他向车队值班室那边跑去。
做母亲的女人没有在仓库大门的收发室前停住脚步,她背着自己的娃儿倔犟地向大门外面走去,跟她们身后的年轻男人追上来喊她们:“薛大姐!你们等一下……方处叫你们等一等啊!”
做母亲的女人很柔弱,背负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娃儿,在风雨雷电中没有半点犹豫,她坚定不移地向前方走去。雨夜中的小文娟支撑着母亲后背上的弟弟,艰难地跟在母亲身后向前移动着。突然,一辆自行车横在了她们的面前,刚才那个叫方处的男人在她们面前一面架着自行车,一面粗暴地对做母亲的女人呵斥道:“你这个人咋个一回事情?听不懂我跟你说的话啊……”
方继业由不得女人的犟性,一把将她背上的娃儿抱下来架上自行车,小文娟子急忙扶着弟弟跟着自行车跑,疲惫虚脱的女人在后面摔倒在雨地里。
“是你妈吧?你快去扶你妈起来……跟在我后面。”方继业大声地跟小文娟说,小文娟乖乖地听从他的指挥。
前面两三条街远就是铁二局职工医院,到了医院方继业加好自行车,抱起娃儿就冲进急诊室,小文娟扶着母亲紧紧地跟在后面。
在急诊室门外,做母亲的已经筋疲力尽,依靠在长椅子上,小文娟站在母亲的身旁,呆呆地看着医生和护士在急诊室里忙碌。
半小时后,方继业跟在一个女医生后面从急诊室里出来。做母亲的挽着小文娟的胳膊站起身来,女医生对他们说:“你们孩子是急性胸膜炎,现在需要马上入院输液,明天再补照一个胸片看看,我给你们开个入院单。哦,你们娃儿叫啥子名字,几岁了?”
方继业一脸茫然,说:“娃儿叫……叫……”
女医生摇着摇了摇头,说:“看你这个当老汉的是急慌了头嗦?多大的事情啊,就急得没有了主见。”
做母亲的急忙说:“娃儿叫薛小东,5岁另两个月。”
方继业这才仔细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做母亲的女人,被一头雨水淋湿的头发遮挡住了女人的脸面,但好熟悉。方继业不由得心里一颤,这女人原来是早已被自己遗忘了的薛芳。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撩开遮挡在薛芳脸上的湿头发,薛芳也早认出了他,转过脸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面,无声地掩面而哭。
女医生开好入院单,将入院单递给方继业,还多了一句嘴说:“你们现在哭管啥子用,还不赶快去交钱住院啊。”方继业问女医生说:“这娃儿有危险没有?”
女医生说:“这个你们放心,幸亏你们来的及时,娃娃应该没啥子大的问题,住院输两天液就会好……”
“那就说还是有问题啰?”方继业心急不可待地追着女医生问。女医生转身往前面值班室走去,不高兴地回他一句说:“你这个当老汉的真有意思,没问题你们来医院做啥子?”方继业跟在女医生身后着急地解释说:“不是的,我意思是说这娃娃还小,这个胸膜炎会不会给娃儿留下啥子不好的后遗症……”
女医生一边走一边说:“你们来得及时医治就不会有啥子后遗症,你跟在我身后干啥子,你还不赶紧去办住院手续,给你娃儿输上液体。”方继业这才放心地去前面大厅里办住院手续。
望着方继业远去的身影,薛芳一屁股坐在医院过道的长椅子上,禁不住趴在靠背上痛哭起来,小文娟心里涌动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和感激,她也止不住地想哭出声来。
从小文娟记事的时候开始,除了母亲就从来没有哪个对他们母子三人这么着急上心过,听也从未见过有哪个对他们母子三人这么细致入微地关爱过。在她们母子三人窘迫的家里,瘦弱的母亲就是她和弟弟唯一的支柱和依靠,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疼过、爱过她和弟弟,更没有哪个在意过住在仓库最角落里的她们母子三人的存在与否。读小学二年级的小文娟比弟弟大两岁,作为女孩子的她已经能初悟女人天生的羞怯和难处,作为女儿她更是深知母亲心底里的苦涩和孤独。她时常看见母亲背地里偷偷地哭泣落泪,她也在深夜里听见过母亲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她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母亲舒展的眉头,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母亲爽朗的笑声。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更渴望自己除了母亲的爱以外要有另一种爱,那种深沉厚重,而又结实可心地父亲的溺爱,哪怕这种爱是最严厉苛刻和吝啬的,她也万般地想要乞求得到。她想她的这种奢望,除了自己需要,她的弟弟和母亲也应该同样渴望,她希望弟弟在那种爱的呵护中康复,母亲在那种爱的依附下过上安静的生活。
在小文娟的记忆力,她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听别人说起自己的父亲是个造反派头子,作恶多端才被人乱枪打死。母亲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父亲,她似乎晓得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被人痛恨的和唾弃的坏人,母亲在生气的时候也时常骂她和弟弟是“孽障东西”。尤其是近半年来,外面有更多的人在骂她和弟弟是“造反派狗崽子”说她母亲是造反派头子的婆娘,也不是啥子好女人!这叫她在学校里更是抬不起头来,只能在心里悲伤和隐忍。她不敢为这事儿去问母亲,生怕惹怒了母亲,招来母亲更恶毒的诅咒。她现在心里巴望不得这个叫“方处”的叔叔能是自己的父亲,哪怕就是几天,就一会儿都好……
小文娟看见方处叔叔从走廊的尽头走回来,递给母亲一件白大褂,又将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给了母亲。方处叔叔在对母亲说,问过医生了,娃儿不会有啥子事的,输两天液体就会退烧好的,也不会落下病根。这件大褂是他在医生那里借的,他要母亲赶快去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再把雨衣披上挡一挡寒气。方处叔叔还对母亲说,他先把弟弟转到五楼住院部去,你们别急啊。
小文娟这才发现,母亲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母亲身体上,使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展露无遗。母亲将那件白大褂和雨衣紧紧的抱在胸前,脸色红潮地说:“方处长,谢谢您!可我们不值当你这个样子费心……”
“我们先说这些好不好,你们赶紧去吧!”方处叔叔催促着母亲和小文娟。
小文娟陪伴着母亲在卫生间里换衣服时,她看见母亲眼里噙满泪水,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心里一酸楚,赶紧上前去紧紧地抱着母亲。殊不知母亲突然趴在她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小文娟也止不住地跟着母亲哭起来,母亲用头使劲地撞击着小文娟的肩膀,哭诉道:“娟儿,妈实在是受不了那……妈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啊……娟儿……”
“妈呀……你可不要丢下我和弟弟啊!……我晓得妈心里的苦,但是我和弟弟离你开妈啊,我明天就去找事情做……我不念书了……”小文娟用手给母亲抹着泪,同时也不停地抹着自己的泪水。
“妈这不就是舍不得你们……才这样活受罪的啊……我这是作孽啊,我这辈子作的啥子孽呀……妈当初就不该要你们两个,要不妈早就去死了……”薛芳嚎天喊地,痛哭流涕。
“妈啊……”母女两人哭得昏天黑地。
当母女两人把泪水哭干了,嗓子哭哑了,才猛然想起她们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母亲拉住小文娟风一样地跑上五楼住院部,看见方继业已经将小东安顿好。薛芳用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儿子的额头好像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滚烫了,她万分感激地看了一眼刚从病房外面进来的方继业。方继业把手里提的尿壶放在床下,对她们母女说:“住院的手续我刚才已经办好了,这个尿壶也洗干净了,今天晚上孩子要输三瓶液体,你们最好是留一个人在这里。”
薛芳愧疚不安地说:“谢谢您,方……方处长。”
小文娟也十分乖巧的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方处叔叔的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叔叔您坐。”
方继业坐下后笑了笑,对薛芳说:“谢就不用了,咋个说我也算是这个单位的领导吧。哦,我是刚从锦江造纸工业公司调过来的,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们就住在仓库里。你们以后不要叫我啥子处长,就叫我老方还随便一些。再说我刚来,处里的人都还没有拿我当处长,所以刚才我去要车他们都不给我。小姑娘叫啥子名字?”
小文娟爽快地说:“方叔叔我叫薛文娟,今年7岁多了,上小学二年级。”
薛芳低着头,心里万分羞愧。自从陈皓远死后,“人心坏”把她安置在了轻工局供销处仓库里做临时工,在仓库后面腾出两间小平房叫她们一家三口栖身。平日里,可以说仓库里任何人都是她的上司,就连哪帮司机和搬运工对她都可以吆三吼四的。今天傍晚下雨的时候,仓库值班的老王吆吼她一个人去把堆放在院子里的固体烧碱用篷布盖好,等她费尽全身力气盖好篷布,已经被大雨淋了个全身湿透,狼狈的跟落汤鸡一样。她是今天才听人说处里要来了一位新领导,就住在办公楼里,可是她咋个都没有想到,处里来的新领导竟然就是方继业。她更没有想到方继业还会在自己走投无路几乎绝望的时候,不计前嫌地出手帮自己,到了医院后又一直忙前忙后,要不是方继业今天帮自己,她真是连给小东看病的钱都没有。只是刚才在大雨里他对自己凶巴巴地样子,叫她心里好害怕、好悲伤,她心里晓得自己这辈子对不起薛院长,对不起曹师傅,对不起所有的好心人,他方继业心里一定是很怨恨自己的。现在薛芳心里在想方继业就是应该怨恨自己才对,要不然他就跟自己一样,成了一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人,她心里忐忑不安,又不知所措。
方继业说:“你女儿真懂事!”
听方继业这么一说,薛芳再也止不住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抱着身边的文娟又哭起来,小文娟也抹着泪水说:“妈,你不要这样嘛……”
方继业看见他们母女两人这么一哭,顿时慌了神,他心里大概也明白几分,想薛芳一家一定是遇上迈不过坎的大难处,就对她们说:“别别别……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真要是有啥子困难,明天我找范主任,要处里尽量给你解决好不好……”
薛芳止住哭泣,说:“我不要……我们没脸要处里给我们解决啥子,我一个临时工是没有啥子资格的,我们就命该如此遭报应……”
方继业有些急了,说:“这是两码子事情,你这个人现在咋个变成这样犟了呢?仓库里的临时工就不是人哪!真要是有困难就应该找领导,领导就是解决困难的嘛!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明天我给你直接办。”
薛芳抹去脸上的泪水,说:“方处长,我真的不要麻烦你们领导,那个……那个办住院手续你帮我垫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方继业摆了摆手,对薛芳说:“钱的事我们先不说,看你又来了,叫你不要叫我处长你又叫了,叫我老方,记住了!”方继业看了看手表,说:“哟,都9点了,都还没吃饭吧。这样吧,这里留下一个人,我们下去弄点吃的,完了你们也好早点休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要再陪进去一个人弄病了更不划算啦。”
懂事的小文娟对母亲说:“妈,你回去吧,我不饿,我明天没课,晚上我陪弟弟。”
“咋个就没课呢?”薛芳不信小文娟说的话。“真的没课。”小文娟低声的说。薛芳说:“那也不行!”
小文娟犯犟地说:“妈!我不是说了嘛,这书我是不想念了。”“你这女娃子是要气死我是不……”薛芳心里难受地说。小文娟说:“妈,反正我不读这书了!”
薛芳哽咽道:“你……”
站在一旁的方继业看着争执中的母女两人,心里顿生三分同情七分羡慕。他走上前来劝薛芳说:“好了,我看今天晚上就留你女儿吧,其他的事情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好不好。”
“这……”薛芳依然不放心。
方继业说:“别再挣了,都快10点了,再挣就影响别的病人了。”薛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影响到了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她起身对小文娟又叮嘱一番。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在路灯照射下泛着淡淡的连波光影,薛芳悄无声息地跟在方继业身后走出医院大门。方继业看见街对面一家饭店还没有关门,就架好自行车对薛芳说:“你把我的车看好啰。”然后绕过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向街对面的饭店走去。
十几分钟后,方继业提着一只塑料袋走回来,对薛芳说:“饭店里啥子都没有了,我炒了三份鸡蛋烧饭,你在这儿等一下。”他一边说一边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盒饭,把装着另外两盒饭的塑料袋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向医院里走去。
薛芳像木头人似的钉在路边,泪水像涌泉一样冒出来。方继业的背影被魔幻般的放大,他走得越远背影变得越大,他的背影慢慢地占据了薛芳的整个眼幕,强烈地刺击着薛芳的眼底。薛芳的心跳在加剧,血液在奔腾,身躯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薛芳的意识在魔动,她的心尖在莫名其妙的亢奋中针扎一样痛楚,她一生中从未感受过这样魔幻般的洗礼,她的意识在魔动中飘浮荡漾,魂魄在梦幻里享受一种灵体舒张的轻松。她好希望自己回到过去,回到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回到她曾经的小方哥哥身边。她在想方继业还是那样一个贴心贴肺的好哥哥,她好想自己这一生成为小方哥哥的女人,好想自己女儿和儿子也能拥有一个像小方哥哥的男人做他们顶礼膜拜的父亲。
“薛芳,薛……”她好似听见一个她所祈求爱的男人在很远的地方大声地呼唤着她,她向她想爱的那个男人拼命地跑去,忽然间,她掉进了冰冷的水里……
薛芳在方继业的喊叫声中清醒过来,她木呆地任由方继业从自己手里接过那只装着盒饭的塑料袋挂在自行车上,她听见他在对自己说:“我们走吧。”
她心里猛然地明白了一切,她曾经的小方哥哥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也不是那个曾经的天真烂漫的少女,身边的这个男人其实已经离她很远很远。刚才的那个幻影全都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她的那些奢求全都是自取其辱,她再也不配做小方哥哥的女人,小方哥哥会有比自己好百倍千倍的女人,自己真是异想天开的妄想……薛芳双腿一软,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方继业顾不得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急忙转身要搀扶起薛芳,薛芳使出浑身所剩的力气推开他,撕心裂肺地喊叫道:“你不要管我们……我们不配你来管我们!”
这一幕,在薛文娟一生中永远历历在目。
小文娟当时就站在医院五楼的窗台前,她看见母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母亲的嘶叫声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为母亲的哀嚎所动,反倒是为母亲和自己有方叔叔这样的男人欣慰。因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有了一种幸福即将来临的预感。
就在刚才,当小文娟手捧着方叔叔递给她的那盒饭时,她幼小的心灵就已经被这个她认定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完全占有了。当方叔叔转身走出病房时,我捧着那盒饭痴情的疯追了上去,她拦住方叔叔天真忘情地说:“叔叔,我想叫你一声爸爸!哪怕就一次……”
方叔叔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再后来,他用手摸了摸小文娟的头,说:“快去吃饭吧,今晚上好好地看着你弟弟。”听了方叔叔说的话,小文娟心里好失望,但她依然痴痴地盯着像一座山一样高的方叔叔,再一次可怜兮兮地说:“叔叔,哪怕就一次!”
方叔叔蹲下身子,抓住她的小手,说:“快去把饭吃了,大人的事情大人解决,你的事情就是今晚上把弟弟看好了,看见吊瓶里的药水快没有的时候,要记住叫值班的护士啊。”
方叔叔起身走了,小文娟当时真想方叔叔抱一抱自己,她真巴望方叔叔答应做她的爸爸。可是方叔叔既没有抱一抱她,更没有应承她的乞求。当方叔叔默默地离开她的时候,当老方叔叔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尽头的时候,她心里真想大哭一场。但她没有哭出来,她只是走到窗台跟前,想继续追踪着方叔叔的背影,她心里真希望方叔叔再回头看她一眼。
当她听见母亲哀嚎方叔叔不该管他们母子三人时,她心里清楚这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心声,也更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像方叔叔这样又坚实又温馨的男人来做自己的父亲啊!因为她和弟弟从来就没有过父亲,他们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父爱的温情和保护,她从小就嫉妒那些在父爱和母爱双全呵护下的同学和小伙伴们,她甚至赌咒过那些不识好歹的同学和小伙伴们,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自己所期望的那种父爱从天而降,现在方叔叔就是她的希望。当她看见方叔叔没有理会母亲的哀嚎,而是耐心地再一次去搀扶起母亲,这一次母亲没有拒绝方叔叔,顺从地由着方叔叔搀扶着。
小文娟看着方叔叔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搀扶着母亲,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中。7岁小文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种酸楚,哭出了声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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