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三十四章 锦样年华水样流(下)

章节字数:4204  更新时间:09-02-03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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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儿,你近两日小心些身子,我带着锦丫头出去散散心也走一走,你自己……”

    若敬亭和梦华权衡之下,自是收了方玉锦做弟子;而这几日以来,方夫人的神智却逐渐开始不大清醒,死死活活求着云徽清收锦儿做义女,也不知是得寸进尺,还是为人父母终究放不下的一片苦心。可惜是赶上了她云徽清,一声声虽不明说,却自然是想要拒绝,若不是梦夫人一力示意她收下,若不是她终究没有办法说清更多的原因,也不会半推半就,做得事情到了如今,锦儿都一声声“义母”叫起来,她却依旧是淡淡地不肯相应。

    若敬亭淡淡地走进来,对她说着这样的话,靠在椅上翻着书的云徽清抬起头来,略略点了点头,拉过一张纸来:“先生放心,清理会得,不过方夫人不久人世,劳先生开解,清不胜感激。”

    “那就好,”若先生略略点头,“清儿,跟我说话还这样拘谨小心做什么,你自己朝上的事情还忙,家里,有我和你梦夫人打理打理也就是了。”

    云徽清不再多推脱什么,淡淡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那本泛黄的古籍,若先生退出去,四周很快回复了原来的寂静。

    该是怎样,还是怎样。她翻了翻那本《治河方略》,放下去,随即便是起身来,从书架上抱过一叠抄下来的事关河工的奏折,放在案头。

    她抬起手来,摸过一支炭笔,一柄银刀握在手中,她缓缓地错动着,削尖的炭笔比炭条好用些,不过却是费事,她手上一边翻着折子,一边一边削着,也不算是误事。

    不是“堵”就是“疏”,果然是这样——手中的炭笔已经削好,她握在手里,一边看着,一边也就一字字批下去,一张张捋出来,一叠叠堆高了去。

    贾让三策、王景治河,这都是极有名的前朝例证,可这到底是一时一世的变通还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绳,似乎没有人敢下任何的断语。

    也许,只能盼着春汛安然度过——这等最虚妄的念想,到底还是出现在她云徽清的脑海里了。

    “喵呜……”一声撒娇,小爪子已经拉起她垂下的衣角。“别闹,雪团,”她不抬头,只是静静地继续看着手上那一张慕容谦益写的关于“贾让三策”的点滴想法。

    “喵!”尾音忽然间有了一分尖利,她蓦然间一低头,见那一团雪白跳起来,毛茸茸的小脸本是白白净净,却不知怎么的染了满脸的炭灰。低下头去,她方才削炭笔留下的细碎粉末已经不在地上,显而易见是全上了这“四脚香炉”的爪子和小脸。

    她无奈地牵起一个微笑,起身,将那一叠抄本放下来,走到了书房之外。

    “喵……”“四脚香炉”自是颠颠地跑了出来,这一声拖长了的尾音娇嗔柔和,却没半点媚态,小胡子一颤一颤,银亮亮地晃着她的眼,衬得那两个不知怎么回事无比鲜明的乌黑眼圈,更是叫人忍俊不禁。

    云徽清转身,将方才摇上来的那一桶水倒进平日洗衣服的木盆里去,随即略略抬手来拭去了额上的薄汗,挑起不施青黛的长眉来,望着那捧着自己一对小爪子的“四脚香炉”。

    她的眉拢而不散,极是修长秀雅,只是带了一点飞扬冷峻的线条,这时候却蕴满笑意:“香炉,你自己洗干净!莫叫我再看着你满爪子都是……都是‘香灰’!”

    毛蓬蓬的尾巴一扫,“四脚香炉”刚想扑上来捉她的衣角,谁知她撤了一步,转身便抓住它的小耳朵,拎起来就往水盆里丢,“四脚香炉”缩皱起小脸来委屈似的“喵呜”一声,她却是偏了头笑道:“香炉,你这下子的撒娇我可听着不算,想听我叫‘雪团’……那你可得是实打实的‘雪’团!”

    扑腾腾,扑腾腾,幸而云徽清有些所谓“先见之明”,偏过头去,溅起的水花倒没打湿了全身上下,谁知道“香炉”似乎是很快发现了这点“美中不足”,小爪子顶着盆子,一扭一扭,似乎是想把盆子推翻,却只是一番徒劳无功。

    云徽清看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究竟是多少年没这样笑过,一时间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都忍不住流了满脸,却终究是没有那般朗然的大笑。

    她两颊渐渐浮上醉颜一般的红,不住地摇着头,想要把这只“四脚香炉”按在盆里亲自动手,谁知道笑得浑身都软了,手上哪里还有这样的力气。她弯下腰去,刚想把这一身都是水的小家伙抱起来,“香炉”竟像是好不容易捉住了机会,立刻一把捧起水来就向她面上泼去。

    她自是躲闪不及,也不想用心躲闪,“香炉”一经得手,一声“喵呜”叫得是懒散惬意,狡黠妖娆,说不出的得意骄傲。

    “雪团!雪团!你这个小‘香炉’!”云徽清满眼是泪,也不顾这一脸一身都险些是淋淋漓漓的水,就手抱起水盆里的“四脚香炉”——“香炉”一身湿透,窝进她怀里就伸出舌头来舔她的脸,更是搞得她一身狼狈,却是满眼笑意。

    “雪团……”她也不伸手去赶,只是抱在怀里轻轻地唤着,“雪团,雪团,雪团,这一生一世,我也就只剩下你了……”

    这一声低下去,她眼中的笑意未退,却是淡淡地浮起了黯然,一身湿透的白衣贴在身上,这三春的阳光自是暖的,却也驱不散某些隐秘的寒意。

    “云姐姐!”某一处响起清亮的呼唤,她心下一紧便已正色,“四脚香炉”抖着一身水珠滑下去,窝回了她的脚边。

    “上官小姐,”她缓缓地走过去,在门板后静静地答道,“上官小姐,请您稍待。”

    她转身进去,就手抽了那件玄色的大氅,在肩头一披,掩住了一身湿透的狼狈,便走了出来——按说这样待客确是不妥,不过她这样的性子,谨严起来自是无人得半句置喙,闲散起来,也实在是叫人猜不透的路数。

    她抬起手来拉开门,门外的少女笑容如春光明媚。让进了门,这少女便是忽闪着大眼睛四处搜索。

    “这是怎么着,你是想‘香炉’还是想我这把老骨头了?”云徽清挑起眉来笑问。

    “自然是想姐姐!”慕苏答得极快,眼睛却对上一双一蓝一黄的狡黠眸子。

    “嗯,‘想姐姐——家的香炉’了吧,”云徽清轻笑着点上她的鼻尖,“眼睛都快移不开了,脸上都写着呢,小心别拧了脖子!”

    上官慕苏像是被人揭破心思一般地赶紧把目光从云徽清脚边那雪白雪白的一团身上移开,终于转入了正题:

    “云姐姐,我今天可是有好重要的事情!我求了表哥好久!”慕苏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好像是想起了那份场面,邀功似的语气里带着骄傲,“表哥就是嫌我毛手毛脚,这张帖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自己送来又不好意思……”

    “你表哥?你这又不像是来送庚帖,有什么值得扭扭捏捏的?”

    “姐姐!你上次还说慕苏‘思嫁’呢,”上官慕苏听见“庚帖”两个字,两颊飞红,“您居然这么……居然……居然说起那个来了!”

    “上官小姐,你表哥是谁啊,这问题你可别避重就轻啊丫头。”

    “慕容表哥啦……”上官慕苏又不好称呼自家表哥的名字,只好这样糊弄过去。

    “慕容?慕容希夷?”云徽清扬起眉来,眼神一亮。

    “是啊……”慕苏像是承认什么坏事一样地撅起嘴来,声音小得只怕跟蚊子也就不遑多让。

    “慕容希夷是你哥哥?”云徽清两颊上还带着方才大笑之后的红晕,一双眼睛显得格外亮,“上官小姐,你表兄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么跳脱的妹妹!”

    “云姐姐!”慕苏嗔怪似地笑起来,神情之中颇有几分“四脚香炉”方才的韵味,云徽清一见之下肩头忍不住就颤抖起来,慕苏见状咬着牙笑道,“姐姐,人家见着了都说什么‘将门出虎女’,您倒好……您居然这么说我!”

    “那你先给我说出来,怎么就是‘将门’了?”云徽清淡淡笑着。

    “嗯!”上官慕苏极力认真的表情,明明还是少女,却要故作深沉,“我舅舅自是不必说了……我表哥是四朝重臣,先帝的时候就极受重用,那个时侯……嗯……”

    “小丫头可是说不出来了?”云徽清笑意更浓。

    “不是!我表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比谢安,貌若潘安……”

    “丫头,”云徽清实在是受不了,这小丫头明明是堆叠起一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词语,却还神采飞扬,好笑不过,“是潘岳的‘掷果盈车’还是独孤信的‘侧帽风流’,你算是可以省省啦,今日可不是考这些个,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这烂熟了典籍还是萌动了春心啊?”

    “总之我哥哥就是神仙样的人物,”上官慕苏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做所谓的总结,“不是说什么‘文曲星降世’么,对了,就是这么着!”

    云徽清略略正色,却还是带了些调笑:“好吧好吧,你天人之姿的慕容表哥……其实希夷那一手文章,说是文曲星降世也没有什么不妥,不过你倒好了,扶江郡主要是天天见着你,可不是要头疼死了吧……”

    “扶江郡主?”慕苏淡淡扬起了纤细的柳眉,“姐姐是说端雅郡主,慕容老夫人?原来老夫人叫做‘扶江’?”

    云徽清终于脸色一肃:“上官小姐,这可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也是我一时失言,不过就是我从前和渊家还有点关系罢了。”

    慕苏看她眼神里蓦然腾起的寥落,又一次笑起来:“云姐姐,不对不对,慕苏说错了,我哥哥可不是什么‘文曲星降世’,这比喻太俗气,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天上就那么一颗什么‘文曲星’,可真是年年下凡年年‘烦’啊!”

    云徽清面色稍霁,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小丫头,你倒是聪明了,但是你先想个妥帖的比喻替代你方才那个吧,难道你换个曹子建的‘才高八斗’就不是人人用得?说到‘年年’下凡,呵,要是世人都跟你似的这么想,朝廷的科举考来可就没那么风光,有些事情知道了又怎样,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姐姐……”上官慕苏看着她一点一点萧索下来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谁知道云徽清忽然向她一伸手,道:“让你来干什么的,你刚才不是还夸么,说是你求了你哥哥那么久,才摊上这么个差事——到底是个什么差事?”

    “嗯……”上官慕苏鼓起腮帮子来,眼神一扫,端的是一脸好笑的委屈,从袖间摸出好容易软磨硬泡来的帖子,递到了云徽清手里。

    “他知道你我相识?”云徽清略撤了一步,展开帖子来问道。

    “姐姐放心,慕苏自是明白的。”上官慕苏眼中闪过狡黠笑意,“‘云相’自有‘云相’的隐衷,可对苏儿,您只是云姐姐罢了。”

    “替我……谢谢希夷吧……”那字迹看得已然极是熟悉,骨骼清隽,却又儒雅端方。云徽清合起帖子,见上官慕苏正欲转身离去,只是淡淡地加上一句,“不送。”

    “姐姐留步。”

    “香炉”赖在院子里头目送着上官慕苏的背影或者“哀悼”着自己的花脸,没有跟上回房的云徽清的脚步。

    而她并不去招揽这似乎早就成了精的“香炉”,进了房,她自是要将那张帖子放下,可是还没坐下身子,已经看见方才她放在最上面的慕容谦益的折子副本上,一朵朵炭画的小梅花来。她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容,淡淡地,又消散下去。

    梅花,梅花落,落梅花。

    其实谁都知道的,梅太冷,欺霜傲雪自有一番冷漠清绝。但是桃花也未必能暖了吧?轩京之内阳春三月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固然能灿烂得如同晚霞,却也未必不是逸散的风光。

    千言万语,倒不如这一朵小小的“梅花烙”,来得那般真实而可以依靠。

    她略略起身,再看一眼,果然是一朵朵小梅花,无辜地晃在她眼前。

    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去,她的咳嗽一阵紧过一阵。苍白容颜上的惊人嫣红,再不复方才的欢愉。

    抛却一切的一场笑,她终究是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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