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967 更新时间:08-12-09 13:53
六月二十二日,夏至,一年中日照时间最长的一天。
这个季节,地球上某些纬度达到一定度数的地区,太阳落到地平线下只能达到一个很小的角度,由于大气散射和折射作用,整夜并不完全黑下来,就是所谓的白夜。我们这里看不到这种景象,临近下午六点,夕阳斜照进来,整个室内便笼罩在暗色的金黄中,像是黑夜前灿烂蛊惑的序曲。
门被打开,管家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小姐。几个记者已经来了,聂少爷在外面等。
今天是我订婚的日子。行程表上列着:
6点05至6点35——记者见面会
7点05——登船
7点30——离港
8点整——晚宴开始
一切按部就班,有绪进行。
所谓的记者见面会当然也早有所安排。大体上他们会问些什么,我们又需要怎样回答,也是彼此心照不宣。不看大概也能知道,明天几家报纸的财经版面或娱乐版面上会写些什么。我还是比较希望他们放在娱乐版上来报道,毕竟财经版似乎是比较严肃的,订婚什么的还是适合给人当茶余饭后的闲碎话题。
原以为该回答的,都已经交代。不过偏偏这时有个不明就理的家伙问到:“虽然两位从小相识,但在此时宣布订婚时机是否太巧合了,这与对应氏的收购有关系吗?更何况听说燕小姐还是个高中生,这样早早订婚,乃是遵从家长的意思吗?”
我觉得好笑。这里有几个人不知道什么叫政策联姻,只有这个笨蛋迫不及待来卖弄自己的聪明。不过还是微笑回答他说:“可能您的消息有些不灵通,其实我的高中毕业证到我手中已近两个礼拜,我在九月份就要升入大学。而您听说过,现在有几个年轻人还需由父母的意志来决定他们的人生选择的吗?别人不这样,我亦是如此。”
而聂元晴则说:“虽说大家可能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式故事才更具吸引力,而像我与燕朗云小姐这种从小青梅竹马,又得到双方家里支持的故事,显得有点平淡。但我相信平淡亦能见真情。正是因为现在我们想以一种更为真诚的方式来确认这一份感情,所以在得到家人同意后,我们决定选择订婚。”
底下响起一片掌声。我想我的这位未婚夫如果将来去从政,想必仕途是光明的。避重就轻,以假乱真的功夫还真不坏。虽然十七年来,对于带何种面具应对何种人情,我也有些心得。但聂家公子似乎技艺更胜一筹。
当然是有需要才会在一起。我已故祖父的书房就悬有司马迁的那句: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攘攘皆为利往。
到我父亲,也没什么两样。或许我父亲大人对此的理解更为彻底。毕竟燕氏基金会主席燕允纯先生接受过多年的英式教育,英国人推崇的那一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让他一向在商场中运用自如,无往不利。
汽笛声响起来,船渐渐离开岸边。夏天的好处——时至七点多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从船舱看出去,夕阳已经沉入海里,但海天之际却有一片暗红色的晚霞,久久滞留不去。不过很快夜色将完全把光亮全部覆盖吧。不知为何,我有点留恋,这晚霞。
走出准备室时,聂元晴称赞一句:“很好看。”纯礼节性的。我笑笑,与他一道步入宴会大厅。
前后加起来,认识可能也有十来年。可与对外界所称的“青梅竹马”那样的关系,实在相距甚远。当年我们无非是被作为某家世交的小孩在某个宴会上给介绍认识。但我家世交很多,他家应该也一样。这种认识并不曾留下太多印象。而后也不过是在有限的几次社交场中,照个面,问候一声“你好”。就算是这次在订婚前,被安排的几次见面,我们也只是非常客气的谈论一些天气啊,近期的电影啊之类的话题。
不过这也无所谓。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本来相隔的距离就比肉眼看得见的要遥远得多。荒诞的人情社会里,又有多少人认识十年可以多拉近哪怕一公分的距离呢?
我并不觉得政治婚姻有什么不好或好。反正我只是个被动的人,对人生没什么积极主动的打算,订婚就订婚吧,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据说当年我的父母从陷入热恋到结婚轰轰烈烈,很浪漫很刺激,但他们后来的结局却绝不是一段佳话。而父亲现在的妻子是由祖母一手安排结婚的,将近十年,他们一直表现如一对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我想,保不准,我和聂君,以后也能这样待彼此以公道呢。现在来看,在这个场合中,我们配合得还是有些默契的。什么时候应该微笑,什么时候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话,一个个的应付过来,不在话下。
反正我和他其实都不是今晚的主角。还是那句话,这些熙熙攘攘的人,怎么可能只为一个订婚典礼而来。任何跑到名利场中的人,自有他自己的追求。父亲他们今夜要应付的可要多的多。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疲惫了。乘隙去甲板上透口气,衣香鬓影中呆久了,觉得气闷。顺带也摘下面具,晾晾真实的表情。
此刻夜已深,天空深蓝广阔,星辰闪烁。‘明天还是个好天吧’我麻木地想。
海面也很平静,幽暗深邃。我想如果跳下去,一直沉至最深处,归于一种永恒的寂静,是怎样的感觉。在记录片中看到大海的深处其实并不黑暗,反而是非常瑰丽,但又十分宁静。与人间的繁复和喧嚣完全不同。
“要不要喝点什么?”转头看见聂元晴,举着杯子向我示意。
本来应该一贯乖巧地说:‘冰水,谢谢!’。但脱口而出的却是“香槟”。不行,到了午夜精神松懈,大脑就不太好用了。
看到他稍稍讶异,但旋即再自然不过的倒酒给我。我想他毕竟不是那种无聊到要说:‘未成年人不得饮酒’的人。
我们碰杯。他说:“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表现可能可以打九十分。”
我说:“你太谦虚,我给你打九十九分,我大概也能有九十一分,平均九十五分。是A+”。
他笑了,但表情困惑,似乎在犹豫,不过还是问到:“这样可以吗?”
我问:“什么可不可以?”
“就这么与几乎不了解的男人订婚。”
“还不到一百年前,大多数男女要到结婚入洞房的那一刻,才看到对方的眼睛、鼻子长什么样。可是从古至今,人类生生不息。并没有多大区别。”
“你呢?”我问:“你可是被强迫与不了解的女人订婚的?”
“喂,我是成年人,没有什么被迫与自愿的说法,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不过你长的很好看啊,应该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吧,或者你有自己喜欢的人?”
“很不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他笑到,“这话倒是应该问你,这个年龄,很多女孩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你呢?”
我摊手表示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是无从去了解那种丰富又激烈的感情的。就像看特吕弗的电影,我始终不能理解阿黛尔•;H这个人。我不可思议的不是她的疯狂,而是不理解一个人哪来那么多感情去疯狂。所以我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订着婚,而她在疯人院中度过余生。
夜色深沉,海风清凉夹着淡淡的腥咸。宴会也快结束了吧。
“几点了?”我问。
“一点五十,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今天是夏至,北欧一些极圈附近的城市,应该会很热闹,人们从世界各地赶到那里看白夜的景象。”
“听说圣彼得堡杜勃罗夫斯基吊桥那里的白夜景观最受推崇,你去看过么?”
“没有,但前年夏天去奥斯陆的时候,看到过白夜。”
“是什么样的?”我问,我还没有看到过白夜。
“好象黄昏还未结束,黎明就已经到来。”
“那多好。”没有黑夜。从白天到白天,与从黑夜到白天应该是不一样的吧。黑夜中那些五光十色闪亮亮的东西,到了白天的阳光下,常常会发现其实已经千疮百孔。就像我们这条游轮,到明早返回岸上时,一船盛装之人,在清晨中,多半显得妖异刺目,而不似在夜宴中那般华贵隆重了吧。
我不打算再回房休息,聂元晴也是。所以我们就这样,一直坐在甲板上,直到远方海平面上,泛出些微的亮光,天空开始转白。
我们并没有更多的交谈,但也不觉得尴尬。晨光中,我们喝了最后一杯酒,预祝从此能合作愉快。就像我们两家在生意上已经开始的蜜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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