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701 更新时间:09-01-18 12:28
两天后我病好出院。发现时间过得很快,还有半个多月又要到岁末。
一个周末下午,正在宿舍温课,听到窗玻璃上有声响,大概被什么小石子之类的砸到。推窗,看到聂元晴,微笑着站在楼下。没想到他提早回来了。我拿了外套就准备往楼下跑。
乔栩用手撑着下巴悠悠地说:“我好象看到怀旧年代剧里的桥段了,索性再装个小鸟依人样,扑向他的怀抱,岂不更妙,你不如满足一下我的这个白烂剧幻想吧。”
我捏她的嘴巴:“这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
“谁让我们没有什么princecharming在楼下等,嘴巴自然没抹蜜来着。”
“再见啦。”我拉上门。
我问元晴,几时回来的。
他说今天上午。
“那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时差还没倒过来。我没关系,你呢,身体都好了吗?”
“早好了!”我笑,“元曦这家伙,怎么到处跟人说,他想学《月光宝盒》里那个唐僧?”
“我对你来说,只是随便什么人么,我想我应该知道,你说呢?”
我唯唯诺诺,支开话题,“在英国还习惯吗?”
“还不错。”他说:“有时间吗,我们出去走走?”
我点头。
天气不是很好,阴沉得像要下雪。不过街上人还是很多,很多商店的橱窗已装饰出了浓郁的节日气氛。电影院前有吉卜力工作室新作品的海报。我停了下来。
元晴问我:“去看吗?”
“你不介意这是动画片?”
“宫崎骏也是我的偶像。”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一副少年老成沉稳样的聂大少爷,原来也有天真的一面。
我们去看了那部《悬崖上的金鱼姬》,纯净无旁骛的片子,现在已经不多。爱与信任大概始终是人所向往的东西,虽然简单,却能触及心底。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饿了吧,想吃什么?”
“麦当劳吧。我从没去过。”
聂元晴表示意外。其实不止快餐店,我也知道,像其他有钱人的子女一样,自己一直以来是生活在父亲为我筑造的玻璃世界里,对外面的世界既缺乏了解,也很少接触,像一只井底之蛙。
他说:“好吧,为了不让听到人民没钱,买不起面包,就让人家去吃蛋糕的故事在你身上重演,我们去麦当劳好了。”
他笑我不知人间疾苦。我不服气:“谁能保证你不是那个男版的‘玛丽安托内特’,公子哥,你以前带我去的还不是那些会员制的用餐场所。”哼,他又比我好多少。
“其实对于快餐店我还是蛮有感情的,”聂元晴拿着一根薯条说:“当年有过在这种店里炸薯条的经历,我的技术一定比现在这个家伙要好,这几根都炸过头了。”
“你说笑,你在快餐店里打过工?”
他得意:“我还有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光辉历史呢。”
我这才知道,看起来一副养尊处优、模范生样的聂大公子,在十六、七岁时也做过离家出走这样的壮举。我一直以为他们两兄弟中,离家出走这种事,更有可能是他弟弟会做的。
他说:“元曦和我不一样,他从来只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父亲一向拿他无可奈何。其实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嫉妒这小子。心无旁骛游戏人间,无视世俗法则做人,都是我所做不到的。”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事情:“我和父亲在很多地方想法都不一样,无法说服彼此,也做不到互相妥协,年少冲动就索性选择离家出走的幼稚方式。不过流落街头倒也是不坏的人生经验,当时甚至还想过不如干脆去什么帮派混混,搞不好若干年后,自己也个江湖大哥了,碰到和自己意见不一致的人,只要拔刀用暴力让他屈服就是了。”
原来这么文质彬彬的人,也曾有过激烈的少年心怀。我绕有兴致想象聂元晴若干年后当上黑帮老大的样子。说不定有机会赶上马龙•白兰度的《教父》。
我比划了一下:“到时候,这张帅脸上要是再有道伤疤什么的,可能更会让女性观众尖叫的。”
“呵呵,这我倒不知道,我还以为光凭这张脸就足够聚拢大批粉丝了。”他果然和聂元曦是兄弟。不过刚才在麦当劳里,的确有很多目光朝我们这边看来,一个女服务生,还不断过来殷勤地询问:“先生,还需要什么吗?先生,帮我们做份新品问卷调查好么?”
男人长得像朵花,‘招蜂引蝶’看来就是指他这类了。我又想笑。
他说:“有些人也太不仗义了,一天到晚就只在旁边看好戏。”
“你这么有群众基础,以后要不要考虑献身演艺事业,准能给娱乐公司招财进宝,当他们的摇钱树,顺带也照拂一下我,让我给你做经纪人,剥削你的剩余价值吧。”
“好家伙,一个乖巧千金小姐,也越来越贫嘴。我再晚点赶回来,恐怕要认不得你了。”他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变了吗?”
“嗯,有一点。”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确实又模糊地意识到有些什么东西在改变。
夜晚的街上一样的热闹,他一直用手护着我的肩膀,免得我被人流挤到。我想他是懂得照顾他人的一个人。不知是只对我,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但我马上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搞糊涂,什么叫‘我’,什么叫‘所有人’,难道我的内心深处隐约希望自己对他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么?但这又怎么可能。我是那只做不到真正让人靠近和主动去靠近人的刺猬,因为我心存恐惧。
我们走到人较少的街道上去。冬日的冷空气让人格外清醒。路面上有一只空罐头滚来晃去。我轻轻踢了一脚,它朝前面滚动。我又追了上去。我们开始踢着这罐子往前走,一路上是罐子滚动的清晰声音。
我把罐子捡起来给他,“G大前篮球队长,麻烦一下。”前方几米开外有个垃圾筒。
他把罐子在手里转了一下,旋即单手抛出,“这个距离要算个三分球了。”东西稳稳落入垃圾箱中。
看到他转过来的笑脸,我突然没有来由地问到:“你知道我母亲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从来我也没有和谁谈起过我母亲。我想哪怕当时燕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抹去真相,大概还是没有办法把全部的传言止住。既然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却知道,那么外面的人,多半也知道。
“是的,知道一些。”他并没有流露诸如同情之类的表情,我会为此感激他的。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想到去自杀?”
“十五岁那年,父亲带我和元曦到新落成的聂氏大厦八十层的顶楼,叫我们往外眺望眼睛所及之处有多少地方将是我们以后要继承的东西,他希望我们为他的商业帝国自豪。但当我看着脚下的喧哗世界时,只有一种想要往下跳跳看的奇怪冲动。那天天很好,会让人错觉,跳下去就能自由拥抱蓝天白云,再无羁绊。”
我震惊了,在我看来心地足够强韧,不会有恐惧,不会有迷茫的聂元晴,原来对生命也有过那样的困顿。
他说:“很多人说自杀的人可耻、自私。只是我们都不是神明,大概很少有人没有经历过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有些人因此走极端,他们也许是生命的弱者,但我想不出来他们是否应该就此受责备,一个人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是非问题。很多宗教教义都劝人要宽容,我不知道这是指对他人、对自己,还是对生命本身。”
“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一个不负责任抛弃自己的母亲?”
“这或许也是对你自己的一种原谅。”
我似懂非懂,但觉得也许真的是时候需要开始学习释怀某些东西了。
天上飘起了零星的细雪,伸出手来,一片片雪花旋即在手中无声无息地轻柔溶化了。牢固封冻着的心也能这样溶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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