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445 更新时间:09-02-22 10:57
在这个冬日的夜晚,宇文栎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也带着北风的刺骨寒意。我和宇文皓站在窗下,两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迷惑。我记得赵霜雁说过,皇上是在他亲弟弟病死后才登基,宇文栎竟然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难道是他弟弟的遗腹子?既是这样,那尚妃又怎么会成为皇上的后妃?
屋内传来皇上的猛烈咳嗽声,尖锐地划过我的耳膜。
“你说什么?”皇上的声音有些喘,“你是……你母妃她?”
“先别提我母妃,皇叔,您仔细闻一闻,这屋里的香味您可还记得?”宇文栎不急不躁地说。
“这是,这……这!”皇上连着说了好几声“这”,一声比一声惊恐,一声比一声绝望。
“呵呵……”宇文栎又是轻轻一笑,“看来皇叔没有病糊涂,还记得这独活香。”
“这香你是从哪儿来的?”
“皇叔这话问的奇怪,您在二十年前可以让人拿着这香去谋害我父皇,二十年后,我就不能再从那人手中得到它吗?”
“是何墨衍给你的?”这几个字像是从皇上嘴巴里挤出来。
我却是浑身一颤?爹?关爹什么事?
“这香根本就不能夺人性命,明宸他……你父皇的死与我无关。”
“哈哈哈……”宇文栎尖声笑起来,声音有些癫狂,让我感觉如此陌生。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一凛,宇文皓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拉着我向着窗子走了两步,用手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两个洞。
透过那个弹珠般大小的孔,我看到宇文栎面对着我们,站在皇上床前,脸上的阴唳一览无余。
“好一个与你无关。”宇文栎转了身,背对着我们,“父皇有个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隐疾,一到冬天,身体就比常人寒上许多。龙葵、紫萱、花楹、雪见草,茯苓、决明、天冬、白芷、菊苣、贯众,”他猛地转回来,眼睛里烧着一把火,“皇叔,你还记得这药方吗?”不等皇上回答,他又接着说:“父皇吃了二十几年的药方子,皇叔又怎么会忘呢?这几味都只是理气滋补的寻常药材。可是,这其中的雪见草,再配上独活香,却是一枚可以夺人性命的毒药!”
毒药?我捂住了嘴,太过震惊,脑子里混沌不堪。那么慈祥像个邻家叔叔的皇上真的会狠毒地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吗?
宇文栎的神情稍稍缓和:“可怜母妃进宫不久,并不知晓父皇有这每日服药的习惯。你通过何墨衍与母妃的关系,让他把独活香带给母妃。‘独活’,好一个‘独活’!”
狠绝、悲伤、憎恨、无奈一一在宇文栎脸上闪过。“父皇驾崩后,母妃一直活在自责、懊悔里,她知道你一直垂涎她的美色,她是堂堂的北刖皇后。虽然父皇仙逝,可是她完全可以从这肮脏的皇宫里抽身出来,过一个安宁、逍遥的人生。可是她没有,她委曲求全,忍受天下人的指责,甘心做了你的妃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半仰着头,脸上青灰一片,嘴唇哆嗦着。
宇文栎眉峰一聚:“那是她觉得对不起父皇,父皇一直对她呵宠有加,却因为她而英年早逝。母妃她恨自己,恨何墨衍,更恨你。”
皇上双眼一闭:“我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把自己的全部宠爱都放到了她身上。可她却连应付的笑都啬于给我,我以为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这两年才渐渐冷落了她。原来……”皇上默默地看着头上的床帐,良久才继续挤出几个字,“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宇文栎垂目看了一眼寂寞无声的皇上,面无表情地走了两步,站到案几前,手捧着香炉,细细端详。
“皇叔有没有听过,传说北刖王朝的开国始祖,他母亲也是怀胎十二个月才把他生下来。”他的语气变得十分轻快,“始祖皇帝南征北战,在尚元大陆上开辟了北刖的盛世。数百年而没有人可以撼动。皇叔,你说,这皇位要是由我来坐,是否能缔造一个新的北刖神话呢?”
皇上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栎。我感到宇文皓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紧,我侧头看向他,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屋内。
我再转过头去,宇文栎已经回到皇上的床边,他背对着我们,可是我还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戾气在加重。
“母妃独活了二十年,苦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她要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是皇位,还有一样……”他顿了一下,然后轻轻俯身,声音低的仿佛是情人的呢喃,“还有一样,就是皇叔的命,欠我父皇的命。”
宇文皓的手一僵,从我肩上拿开。我看到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太阳穴突突直跳。
“栎儿,即使我对不起你父皇,对不起你母妃。可是,你从小到大,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我知道。”宇文栎打断了他,“这二十年来,你以为我是你亲生儿子,自然是对我很好。所以,拿了属于我的东西之后,别的我不会要。包括你那些儿子、女儿,皇后、后妃的命,我统统会留着,就当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说完,宇文栎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着我们这边的窗子走来。宇文皓急忙拉着我,隐在墙下的暗影里。窗子“吱呀”一声被打开,宇文栎的影子投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熟悉的轮廓,陌生的感觉。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可以要我的命?”皇上沉声说道。
“啧啧……”宇文栎惋惜地轻叹,“皇叔真是病糊涂了,你忘了我的岳父大人可掌握着北刖九成以上的兵力。也许,梵霖军现在就已经包围了皇宫,皇叔不信的话,大可以自己出殿瞧瞧。”
“你要我的命,那何墨衍呢?你就放过他了?”皇上的声音高了几分。
“皇叔真是好气魄,自己性命就要不保,还有空惦记别人。”宇文栎调侃地一笑,“放心,皇叔自登基以来,为了笼络他,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有人早已心生妒忌,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心头猛然一怔,爹,娘,哥哥嫂嫂……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有大队人马踏着青石路向疏毓宫而来。
“来了。”宇文栎轻轻一笑,转身走回屋里。看着他影子渐渐消失,我哆嗦着站起来,他真的要置爹于死地吗?
“皇叔心急了?怎么不多等一会儿,看看您亲自封的镇国将军一会儿进殿来是怎么个威风凛凛?”
“不必了,我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也够了。我会下去向你父皇请罪,只是,你要说到做到,不得伤及他人性命。”皇上说完最后一句话,声音前所未有地决绝。宇文皓猛地站直了身子,侧倚着墙面,两只眼睛盯着窗内。我看到皇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利剑,看了宇文栎一眼,眼睛一闭,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脖子抹去。霎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宇文皓的眼睛。
宇文栎一直微笑地看着皇上抽剑,看着他自刎,看着他的鲜艳的血液溅在了雪白的床幔上。他一直在笑,那迷人的微笑看起来像是魔鬼的召唤。
宇文栎凑到皇上跟前轻笑一声:“可惜,掌握兵权的不是我。要是我的岳父大人不肯放过他们,那我也没有办法。皇叔应该再等等,等沐将军来了,亲自求求情,也许他会答应也未可知”。
皇上的眼睛猛地睁大,脸上显出一股愤恨的表情。可那也只是垂死之前的最后挣扎,他的脸色渐渐发白,似有不甘心,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宇文皓的眼睛里已是晶莹一片,他的手一直用力地抓着我的。也许已经被抓出了淤青,可是我没有挣扎,我知道他是极力克制自己不冲进去,而我也要借助这痛让我清醒几分。
“走。”宇文皓向屋内收回最后一瞥,哑着嗓门对我说。我看着屋内宇文栎看着皇上的尸体,嘴边露着一个冷笑。
“栎哥哥……”我木然地一声呢喃。命运为什么把我们推到了这样一个境地?为什么害死他父皇的凶手会是我和宇文皓的爹?我们三个曾经一起打雪仗、一起出宫逛街,一起玩笑嬉闹,如今却是对方的杀父仇人。宇文皓握着我的手一僵,回头来直直地盯着我,似在质问我什么。
“小迟。”屋里的宇文栎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向着窗边望来。我和他的目光隔着冰冷的空气交汇上,他几个健步奔到窗前,不敢相信地看着一脸凄苦的我和满脸绝望的宇文皓。
宇文皓抓紧了我的手,冷冷地看了一眼宇文栎,扯着我往院门走去。我被他扯得踉跄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栎,屋内惨黄的烛光印在他身上,星眸里黑沉一片,似比这夜色更加浓郁。
宇文皓拽紧了我的胳膊,脚步不停,走到宫门口,这才发现大门紧闭,外面的脚步声响如惊雷。他一顿,拉着我往疏毓宫的后门跑去,后门同样紧闭。他的手心沁出了汗,黑暗中我们静静看了一会儿对方,他忽然轻笑一声:“迟丫头,会爬墙吗?”
我愣了一下,忙点头应道:“会。”
他的大拇指在我手心摩挲了一下:“我们要逃出宫去。”我还没有回答,他拉起我退到一处宫墙角。他放开我的手,身子猛地一跃,两手撑在了墙沿上,双腿往上一扣,已经爬上了墙。他蹲在墙上看了一会儿,向我伸出手来:“这儿没有守兵,快上来。”我点点头,把手递给他。他拉着我,我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了上去。
坐在墙垣上,我看到宫巷里到处是红红的火把,像是一条条移动着地火龙。他先跳下了墙,然后伸开双臂:“下来,我接着你。”我没有迟疑,放心地向下一跳,便已经稳稳落入他怀里。
“记得我们十日前去过的那口井吗?”
“记得。”
“好。”他重新握紧我的手,“我们就从那儿走。”
宇文皓天才式的方向感,我早就领教过。而现在,他带着我左闪右避,绕过一队队的梵霖军,在这充满杀机的皇宫里为我们两个寻一条活路。
终于来到枯井边,宇文皓向后一张望,回过头来说:“这里十分偏僻,他们应该找不过来。我先放你下去,这是火折子。”他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你到了驿站,就在那儿等我。”
我把火折子重新塞给他:“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走?”
“母后还在这里,我不能扔下她一个人。迟丫头,听话,你先走,我马上就会来跟你汇合。”
“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我们两个静静对立着。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那你在这儿等我,外面太危险。只要确定母后安全,我就回来。不过……”他抬起头来看看天空,今天是月半,月亮十分明亮。
“要是月亮升到正空,我还没有回来,你一定要先走。”我还要说不,他严正地一摇头:“就这么决定,这件事儿听我的。”
他让我躲在一个枯草丛中,担忧地看了我几眼。我用力对他摇摇头,示意不必担心我。他点点头,转身向着那火光耀眼的方向跑去。
我抱着双膝,看看月亮正挂在树梢头。冷空气侵入了我单薄的衣裙,我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四下里静悄悄,黑漆漆的屋子,黑漆漆的墙角,黑漆漆的草丛。心里陡然慌了起来,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月亮,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向上爬。我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长,长的让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终于在我数绵羊数到一万零两千九百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我心头一喜,正想从草丛里钻出来,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一看,却又急忙缩了回去。怎么会是两个人?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紧张地盯着前方。
“迟丫头。”是宇文皓的声音,我赶忙钻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打在那两个人的身上,显得他们的脸色有些青白。另一个站在宇文皓身边的,竟然是宇文澈。
他看我直直地盯着他看,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尴尬地摇摇头,宇文皓看了宇文澈一眼:“好了,事不宜迟。”宇文皓让我先跨进竹篓,然后自己也跨了进来,对着宇文澈一点头:“有劳六弟了。”宇文澈一点头,慢慢开始放绳子,竹篓缓缓向下降去。
我看宇文澈一双丹凤眼里静如无波,心里陡生一种不好的感觉。
“宇文澈,你呢?我们在下面等你吗?”
他手一顿,竹篓停在了半空中。他唇边溢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这皇位本就没有我的份,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竹篓又开始挪动,我看着一轮明月静挂在他头顶的天空,像是一凄美的幅画。
我脑海里陡然涌现《taitinic》里,露丝站在救生艇上看着杰克,烟花在夜空渐次绽放的情景。虽然,我们有些荒唐,可是心头的隐隐不安,却是如初一则。我又对着他大声说:“宇文澈,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他漂亮的丹凤眼闪烁着光辉,默默地和我对视着,脸上的笑容不减,轻轻吐出两个字:“保重。”
竹篓急速向下降去,那轮明月,他的笑容,他的丹凤眼,渐渐消失在我眼前。落地后,宇文皓没有一点迟疑,拉起我就向着出口奔去。没想到,第一次用这密道,竟是用来逃命。
跑到出口处,宇文皓手放在口里一吹,一记响亮的口哨。立时,驿站的屋里亮起了烛光。没一会儿,马蹄儿的“得得“声响了起来,一个车夫驾着马车向我驶来。宇文皓扶着我上了车,对着车夫说:“出城。”才跃进了车厢。车夫应了一声,一打马儿,马车开始行进。
“你母后怎么样?”
“四哥答应我不会伤害她。”他靠在车厢壁上轻声说。他刚才是回去见宇文栎吗?那怎么会遇上宇文澈呢?宇文澈不跟我们一起走,为什么要和宇文皓一起来呢?难道只为了送送我们?又想问宇文皓我们就这样离开芷城了吗?要往哪儿去呢?还有爹娘他们……
忽然,耳边浮现宇文栎那句话:“有人早已心生妒忌,根本用不着我动手。”我抓紧了胸口,拍着宇文皓的手臂,声音哽咽:“停下来,我爹娘还在城里,我要回去,我不能这么走了。”宇文皓睁开了眼睛,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撩开车帘:“回城,去宰相府。”
他返身回头,嘲我轻轻一笑:“不用担心,宰相位高权重,有人想要对他不利,只怕没有这么容易。”我默然不语,心里的不安却在增长。
马车一路飞驰,可我还是觉得这条路是那么漫长。宇文皓看我老是撩起窗帘,对着车夫高声说:“福伯,再快点。”
“好嘞。”车夫一吆喝,外面又响起几下马鞭的声音。马儿吃痛,嘶叫了一声,开始飞奔。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踏上了青石街道。我心急地撩开窗帘,看到西北的天空竟然一片通红,正迷茫着怎么会有这样的天色。霎时反应过来,那是……那是宰相府的方向。
宇文皓看我煞白了脸,急声问道:“怎么了?”他转头往外一看,愣怔了一会儿,转回来看了我一眼,握紧我的手。
“福伯,再快点。”
深夜的街道,悄无一人。我的手僵硬地挽着窗帘,马车飞驰,冷风嗖嗖地挂在脸上。火光越来越亮,我看到身旁的宇文皓已经被火光映红了脸。
“迟丫头,迟丫头。”他猛然喝道,扳开了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殷红一片。我抽回手,看着马车停在何府的门前。
我看着自己的家,现在就像是一只盛满了火焰的炉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撩开车帘,跳下车就往院内奔去。宇文皓在身后大声叫道:“等等,迟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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