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716 更新时间:09-03-06 23:26
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呆啊,何墨衍坐在书房里,痴痴地望着墙上的画。第几次了?每次回想当初他们初遇时的情景,他仍是忍不住笑起来。
记忆中是阳春三月里,他刚刚找了一份在大户人家当授课先生的差事。对于像他这样空有满腹诗书,却无法养活自己的穷书生来说,这样一份差事实在是再理想不过。
府里的管事告诉他先休息一天,第二天正式开始授课。他看看明媚的日头,心情大好,穿了一袭青衫,信步走出城门,去郊外踏青。
四月里的春风暖的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他看着河边垂柳青青,路边彩蝶翩跹,空中燕子你追我赶,发觉自己竟吟不出一首恰当的诗来。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这份美好甜在他心里便已足够,无需再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加以描述。
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在郊外另购府邸,方便不时的小住。这其中有些宅园,会对平民开放,供人观赏。他随意走近了一个名为“梨园”的园子,走在长长的抄手游廊里,他看到廊下荷花池中,绿绿的荷叶浮在清澈见底的池水上。几粒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躺在荷叶正中,犹如夜明珠般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而池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投射在游廊的柱子上、梁上,水光潋滟,波光粼粼。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漫步继续向前走。拐过一道弯,走过一道水上虹桥,身后的建筑物被隐去,面前是一大片白色。
千树万树的雪白,一层叠着一层。那小小的,白白的花儿像是一个个顽皮的孩童,坐在枝头对他嬉笑;又像是不计其数的白色蝴蝶停在枝上休憩,也许下一刻就会飞走;更像是昨夜一场雪后,松软的雪花装饰了这些单调枯瘦的枝丫,眼前的景色让人产生一种错觉,竟分不清到底是雪化成了梨花,还是梨花化成了雪。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半天不能挪动一步。而此时,梨树林中走出来一位仙子。是,不是他眼花,是仙子没错。
要不是仙子,她的头发怎么会那样黑那样亮,似乎比夜色更加神秘?要不是仙子,她的眼眸怎么会那样璀璨,令那夜空中的星辰都星辰都失去了颜色?要不是仙子,她的笑容怎么会那样不沾纤尘,纯净明快得不属于人间?
“嗨,你看什么呢?看傻了吗?”
他再一次确定,眼前之人必是仙子。要不是仙子,她的声音怎么会那样清脆,激得他的耳朵、他的心一阵阵酥麻?
他看到仙子一步步向他走来,他完全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害怕这么美的仙子会像那些停在他肩头的蝴蝶儿一样,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飞快地飞向天际。
他看到仙子伸出一双纤细修长的玉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樱红的唇微微撅起。原来仙子的唇比桃花还要娇艳,他这样想着,一下子又觉得自己亵渎了仙子的神圣。他懊悔不已,可又万分希望仙子可以多待一会儿。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犹犹豫豫地轻声问:“你是梨花仙?”
仙子好像忽然顿住了,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仿佛也沾了光晕,像蝴蝶扇动着的翅膀。
“哈哈哈……”仙子爆发了一阵巧笑,灿烂的眸子里点起了万般星点,煞是好看。她笑了一会儿,仿佛还不过瘾,手扶着一棵梨树,肩头又是一阵轻颤。
何墨衍有些懵,不明白仙子在笑什么,可他看仙子似乎十分喜欢他刚才的话,不然也不会笑这么久。这就好,他放下心,也跟着笑起来。
仙子终于停下了笑声,她身上雪白的衣裙像天上的云朵,随着她的脚步,瞬息变动。
仙子看看他,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仙子竟然在问他名字。
“何墨衍。”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带上了一丝暗哑。
仙子凝神想了一会儿,两条弯弯的眉凑在一起,像是蝴蝶的一对触角。何墨衍又迷惑了,难道她不是梨花仙,而是蝶仙?是了,春天来了,梨花开得这样好,蝶仙定是闻香而来。
“何墨衍,”仙子轻声唤了他一声,“我叫韩梨落。”此时,一阵风正好拂来,梨花树像是受到了召唤,纷纷撒落瓣瓣雪片,雪花漫舞,似要与这春风、与这梨花一齐飞向天边去。
“梨落。”他轻声呢喃,久久不能言语,只觉得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这样美的笑容,这样美的名字。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一地梨花。刚才一切恍如梦境,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对着满地梨花轻声叫道:“梨落。”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何墨衍已经起身。今天是他第一次给人家上课,他知道自己要教的学生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千金小姐。其实他对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他认为她们花钱请授课老师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为了给自己众多才艺中再添上诗文这一项而已。
而他也没有打算太认真去对待这份工作,迫于生计,一时权宜而已。就像许许多多的读书人一样,考取功名,在朝堂上大展抱负才是他的理想。
何墨衍走进前一天管事指给他的房间,宽大的厢房是他所住房间的两倍大。厢房正中三张檀木桌呈“品”字行排列,上面都摆放着文房四宝。
他走到最前方的桌前坐下,看到桌案上厚厚的书册,就随手拿了一本翻阅。他翻开一页,看到顶上的一首诗,觉得写得十分妙,不禁低声吟诵:“翻阶没细草,集水间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地将书放下,刚要起身,门口便出现来了两个纤细的身影。咋见之下,他猛然一惊,脚上忽失了力道,重新跌回了座椅。
那少女似乎也楞了一下,星眸璀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她走了两步,携着身后的少女一起给她行礼:“见过先生。“
何墨衍忽觉得嗓子干哑难耐,好半天才站稳身子道:“小姐有礼了。”
一堂课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亦或者是兴奋?讲的是他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的内容,但今天他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七八次。而他的目光则像一只从未见过阳光的蝙蝠,既渴望又害怕阳光。视线每当扫到她身上,就赶忙挪开。
是夜,何墨衍早早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仿佛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甜蜜地回味他心中的秘密。
仙子没有消失,而且不再是虚无的神话人物,她站到了自己面前,就坐在堂下,听他讲课,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想到他们在梨花树下的相遇,何墨衍就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翻身坐起,借着窗外的月光走到桌前倒水。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缓缓流下,抚平了他躁动的心。韩家是芷城里的望族,他虽对错综复杂的皇室姻亲不熟悉,但也知道韩老爷是的胞妹是前朝宫里的贵妃,韩家能与煊赫的罗、简两家相提并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满腹墨水,却身无他物的无名小卒。
他木然地望着窗外,也许仙子仍旧是遥不可及。
何墨衍想明白了这些,也就不再心存幻想。他是个头脑十分冷静的人,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同样也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有更值得他费思量的事情。
每日的课堂上,他眼观鼻,鼻观心,只管讲自己课。日子一天天过去,何墨衍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卯时起床,卯时一刻吃完早点,辰时准时走进课堂,一直到午时结束一天的工作。下午他或是留在房中看书著文,或是出城游览,借山水之色来寻求佳句。
他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等待着冬令的科举考试,等待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天。韩老爷得知他要参加科举,十分支持,还特地命账房每月多给他算了十两银子。他忙着推迟,韩老爷笑着说只要他金榜题名便是最好的回报。
他的生活规律而单一,那个梨花树下的相遇已被他束之高阁,深深地尘封在心底。他与两个学生渐渐熟悉起来,她们虽然年龄相仿,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韩梨落明快爽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就连向他提问也是笑声不断。而韩敏容却十分沉静内向,总是张着一双秋水般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听他讲课。何墨衍有几次对她提问,她的反映永远是眼睛忽的放大,然后慢慢站起,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而这时,韩梨落就会自发地站起来,笑着说:“先生,这题我来替她答。”
一天,他照常上完课,收拾好书册正准备回房。韩梨落却叫住了他,他脚步一顿,转了身子看她。她朝他微微一笑,两只手背在身后,嘴里念叨着:“快出来,先生等着呢。”
何墨衍也不急,只静静地看着她。韩梨落身后走出来一人,韩敏容两颊绯红,手里紧紧抓着什么东西。韩梨落推着她朝自己走来,等到了跟前,韩敏容的小手缓缓伸到他面前,声音细如蚊蚁:“送……送给先生。”
何墨衍见是一枚精致的丝绣书签,纯白的雪锻四周落了密密的针脚,右下角绣着一朵小巧精美的红梅。他虽是个男子,也看得出这执针之人的细心和用心。
何墨衍在韩府住了这些日子,知道韩敏容并不是韩老爷亲生。听闻是在韩府门口发现的襁褓弃婴,碰巧当日是韩老爷的女儿也就是韩梨落的一周岁生辰。当日韩府里人来人往,却始终无人认领,于是韩老爷就笑说是上天又赐了他一个女儿,遂与韩梨落一起抚养长大。
这件事在韩府不是个秘密,虽然韩老爷下了命令,要与小姐同等对待,但下人们做事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她和韩梨落说起来是姐妹,但人们只当她是一个地位特殊的相伴丫鬟。
“谢过小姐。”何墨衍笑着接过。韩敏容听到,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美丽的大眼剔若透明,小脸上红霞密布,竟是十二分的娇俏。
“先生一句谢谢,就要了我妹妹费了多日功夫做成的礼物,是不是有点儿失礼啊?”韩梨落的星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何墨衍微抬着眉,笑问:“依小姐之意,在下在如何致谢?”
“先生才学过人,更练就一手好字,不如就以先生的一副墨宝来作为回赠之礼?”韩梨落笑着说。
何墨衍颔首,返回书案边,铺开莎纸。还未及深思,手却已经快于思维,自动在纸上挥舞起来。几行字一蹴而就,他看着纸上的诗句,发了一会儿楞,就想弃了重写。
一不留神,却被韩梨落眼疾手快地拿了去。何墨衍一慌,伸手要去夺,韩梨落却已经脆声吟了起来:“翻阶没细草,集水间疏萍。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
何墨衍像个做错了事的顽童被抓了个正着,目光躲闪着,沉默不语。
“先生写得好似是梨花,我说的可对?”韩梨落眉目流转,笑得十分畅然。
何墨衍不敢迎着她的目光,尴尬地点点头。
“妹妹送先生红梅,先生就送妹妹雪梨。一个原就长在雪地里,另一个无雪却形似雪,倒是十分相应。”
韩敏容的脸红得像是要低下血来,韩梨落却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朝着两人不停地笑。
何墨衍一下子觉得浑身燥热,心里酸胀,似有一股无名火在燃烧。
何墨衍收回遗落在画中的思绪,揉揉鬓角,目光转向窗外。
金秋已至,飒飒秋风,阵阵花香。
一袭青衫光洁倜傥,黑发纹丝不乱,桌案上物品摆放井井有条。是啊,他从来都是一个注意自身仪态、自我休养之人。即使在最聊困的日子里,对于这些,他也从不会含糊。一个读书人,在明理得道的同时,自身的修养必定会随之提高。而这不但从人的仪表上体现,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为人处世上的态度,都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德行操守。
为官五年,何墨衍与朝堂之上的同仁,虽不是十分交好,但也一直相处融洽。人人都道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淑人君子,可那天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失了风度?
“小姐若无它事,在下就先告辞了。”何墨衍面无表情地垂目道。
韩梨落停了笑,也不说话,只眨着眼看他。韩敏容这下也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
何墨衍吸了口气,就抬步离开。回房后,何墨衍静坐了半响,忽然摇头失笑,怎么就认真了呢?
他从书中抽出那雪锻红梅书签,只看了一眼,就将它复夹回书中,翻出另一本册子,不再分心。
……
近处的天空白芒朦胧,再远一点,红霜层染,绯云连绵,太阳已不见踪影,霞光却照的西方天空明晰如画。橘红色晚霞中,有一染深蓝的幕云,像一滴浓墨渗进了水里,墨汁与水互相交融,密不可辨。
秋去冬来,这里是韩府的偏远之处,平常除了几个打扫的丫鬟,并无他人。现下正是昼夜交替时分,清冷的小院中,只有几株落了叶的榆树。几张还未黄透的榆树叶子被犀利的北风撕扯着,纤弱的叶蒂欲断未断,摇摇欲坠。
酒入愁肠,最是伤人。
何墨衍闷声咳了几下,脸上开始发热。他是第一次饮酒,以前常见人爽快豪饮,谈笑风生,那时他以为酒必是一种甘醇如醴的仙酿,能让人面若桃李,飘飘熏然。
他举起酒坛子,放到嘴边灌了一口。沁凉的液体像把刷子,挠得他的咽喉又痛又痒。他又咳了起来,口中残余的酒悉数喷射在地,茫茫点点,犹如雨迹。何墨衍抚着头喘气,眼角微湿。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原来酒竟是苦的?
寒窗苦读十余载,用完的纸张可以车载,洗脏的墨水不可斗量。总以为自己学识渊博,远见卓然,终有一日可以一展抱负,多年的辛苦耕耘,定能换得帝皇的青睐。不求三公五卿,但愿一官半职,从此沉浮官场,衣食无忧。
然而……何墨衍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今日冬举放榜,他兴冲冲地挤进人群,在那张硕大的皇榜上搜寻。然而前三位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寒意陡生。
“中了,中了!”站在何墨衍身旁的一位白面书生,兴奋地舞着双手,两眼放光似的盯着榜上。他也不管身边的人认不认识,对着何墨衍大声说:“我中了,兄台,我中了。”
“恭喜。”何墨衍艰涩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人群。
在他还是个稚嫩小儿时,就曾见过他人考场失利。
那是一位年过三旬的邻家兄长。那位兄长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一心盼望他考取功名。然而等到母亲风烛残年,自己也已过而立之年,竟然再一次失望而归。老母亲受不住接连的打击,一病不起。家徒四壁的兄长,因凑不齐银子请大夫,只能对着苟延残喘的母亲痛哭流涕。
那晚,兄长家发生了大火。火光冲天,热气四窜,乡亲邻里都赶来救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只剩一堆废墟。是天灾还是人祸,无人得知。何墨衍躲在母亲的身后,见村人从灰烬中抬出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怕得浑身颤抖。
没想到,今天却是他自己体验了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刹那间变得毫无意义。
天色全暗了下来,深蓝如墨的夜空中飘起了片片雪花,雪花落地,在浓重的夜幕中觊觎着被颓唐、寂寥缠绕的他。
一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沿着长廊慢慢走来,沿途将廊下的白绢灯一一点上。惨淡的灯光像被寒气冻滞了般,缓缓向外伸开去。丫鬟不经意间看到廊间石阶上坐了一个黑影,不禁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待看清是何人,才拍着胸口道:“先生,外边寒气重,天又落着雪,您快别在这儿坐着了,仔细伤了身体。”
何墨衍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往嘴里灌着酒。酒一入喉,他又咳了起来,喷出的白汽在光下氤氲,只一瞬就化了去。
丫鬟见何墨衍既不搭理她,也不站起来,顿觉没趣,点完了灯就自顾往回走。
空中的雪片犹如扯絮般下落,院中的景物在暗黄的灯下看得并不分明,可白白的覆雪却一一勾勒出它们的轮廓,看起来像个雪砌的神秘园。
何墨衍回望长长的屋廊,一盏两盏的白绢灯像是一条长龙,在雪夜中迤逦开去。不经意间却见到有一点星光在长龙旁穿行,一路向他移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何墨衍扶着墙站稳,看到那星光停在自己面前。他揉揉眼角,朦胧间看清了,原来是一盏八角绦灯。灯光明亮,柔柔地照在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
何墨衍笑了一声,低语轻喃:“怎么又做起梦来?”
韩梨落见他面红耳赤,浑身冒着酒气,对着身后的妇人道:“付嬷,你先把东西放到先生房里去。”
“嗳。”妇人应了一声,腋下抱着一条蚕丝衾被,提着灯笼走进何墨衍的房里。
“先生喝酒了?”韩梨落轻声问。
何墨衍的酒气上涌,胸口翻江倒海地难受。他步子踉跄,趴在栏杆上干呕起来。韩梨落移步至他身旁,缓缓伸出手去,待触得他温热的背脊,凝滞了半刻,才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帮他舒着气。
何墨衍转了身子去看她,灯光幽暗不明,四下寂寂无声。廊外雪片飘飞,眼前伊人在旁,恍如梦境。他向她微微一笑,韩梨落顿了一下,缩回在他背上的手,不料却被他握了个正着。
韩梨落一惊,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他呼出的酒气喷在她脸上,灯光清淡,却照得他的脸清逸出尘。他的眼神迷离,俊朗的脸上红晕微现。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的神色就如现在这般,深邃的眼睛里雾气缭绕,似在梦中,而脸上些微的红色又显得憨态可爱。
何墨衍觉得握着的小手软弱无骨,皙华细腻,不禁叹道:“我知道是个梦,只有在梦里你才会站的离我这样近。不要走,就再多呆片刻,好不好?”
韩梨落静静地瞅着他,星眸里的光辉令原本就暧昧不明的灯光失去了颜色。她的手像只畏寒取暖的小动物,乖巧地窝在他的大掌里。他的手心微湿,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便能感觉到他掌心里的纹路。何墨衍感觉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掌中小手,双目圆睁,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韩梨落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红唇微勾,嫣然笑道:“好。”
何墨衍的面色一松,头部传来的昏沉却突然加剧。他的双腿一曲,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她倾去。然而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他却陡然清醒过来,扶着墙站稳,神色恍惚的看着眼前之人。
何墨衍忽又想起今日遭受的打击,摇头苦笑,身子顺着墙根慢慢滑下。
“梦,都是梦。”他呢喃着,闭上了眼睛,将一切都摒除在外。
韩梨落蹲下身子看他,付嬷却从屋内走了出来。
“小姐,衾被我已经铺好了。”眼角扫到坐在地上的何墨衍,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先生喝醉了,付嬷,你来帮一把,我们一起将先生扶进房去。”
“小姐,您……付嬷去唤个丫鬟来吧,您不必……”
韩梨落执起何墨衍的一只手臂,道:“付嬷别小瞧我,我的气力可大着呢。”
付嬷笑笑,弯下腰和韩梨落一起撑起何墨衍的身子。
第二天,何墨衍昏沉沉醒来。梳洗完毕,看时辰尚早,对着满桌案的书发了一会儿呆。待要出门之际,才发现床上竟然铺着陌生的崭新衾被。他眼睛一跳,忽忆起昨晚的梦境,不禁愣在原地。他慢慢地走回床边,衾被入手丝软华皙,一如她留在他掌心的触感。他忽的放开了被子,退离了两步,久久不能回神。
恍恍惚惚地走进课堂,他一路低头,中规中距地开始今天的课业。何墨衍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上课时的情景,万分渴望偏偏又小心躲闪。
下课的时候,他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东西。韩梨落一直和韩敏容说着什么,逗得韩敏容轻笑不断。眼见两人就要离去,何墨衍才终于迈步赶到她们前面。
他手里拿着书,软软的纸页被他捏的起皱。对面的两人都停下步子,静静地看着他。他越发的窘,手里的书卷又紧了几分。
“我……我有事请教小姐,不知能否请小姐移步相谈。”
韩敏容张着明净的大眼没有说话,韩梨落却轻笑道:“我们两个都是小姐,先生找的是谁?”
“我……”何墨衍面上一红,呐呐不能回答。
韩敏容扯了扯韩梨落的袖子,摇了摇头。韩梨落笑着她了一眼,然后对着何墨衍道:“好吧,你们谈你们的,我就先走了。”
何墨衍一愣,韩梨落却步履轻盈,像一只蝴蝶般飘出门去。何墨衍紧皱着眉,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韩敏容看着两人出了门去,心里觉得有几分明白,又有几分不明白。她慢慢踱至门前,屋檐下结着一条条的冰柱,几个丫鬟在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积雪。韩敏容出神地看着她们,觉得那扫帚一下一下,都是扫在自己心上。
“小姐,请留步。”何墨衍喘着气道。
韩梨落终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何墨衍呼出一团团的白汽,身上却觉得很热,背上甚至好像还沁出了细汗。
“小姐,在下有事请教,昨晚……昨晚,小姐是不是给在下送过衾被?”
韩梨落身上披着的白狐大氅一直垂到地上,她转过身来,雪白的脸上笑意粲然,鼻尖却被冻红,像朵傲雪绽放的红梅。
“是啊,怎么了?”
何墨衍又愣了楞,想问什么偏又问不出来,只哑着嗓子道:“在下……在下在此谢谢小姐。”
韩梨落默默地盯着他,看得何墨衍脸上发热。他忙的垂下了目光,却听到耳边声音清脆,似风拂银铃。
“何墨衍,下次要和我说话,就叫我名字。那样我才知道,你是在对我说,不是对旁人。”
何墨衍惊喜地抬起眼,韩梨落笑望着他,明眸皓齿,娇艳动人,犹如一朵破冬而出的芙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她坦然地接受着他的审视,自始至终都挂着笑。
“韩梨落。”当这三个从一开始就萦绕在他心头字儿,终于从他口中吐出之时,他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喟叹,几分心酸,几分满足,也许还有几分迟疑。
然而韩梨落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樱唇轻启:“迟迟,叫我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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