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10 更新时间:08-12-26 21:43
鱼九白看着变成一片焦土、还在冒着白气的李家村,停下了。他立刻扔下身后的药篓,开始奔跑!朝着这平地的某个方向,他和门耳生活的地方奔跑。村子里已经没有阡陌交错的小路了,他不用担心走错,只是全力地、拼命地奔跑。
最后,他在一堆和别处一般无二的废墟面前站住了。
“门耳……”少年面容呆板地缓缓跪下,“人呢。为什么,会这样……”
他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又一跃而起,在焦黑的残壁灰烬里四处搜寻。那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慢悠悠地叹息:
“少年,你如果是在找寻活人的话,那么我劝你大可不必。因为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闭嘴!”鱼九白回头,朝他断然喝道。然后再不理睬,回过头继续搜寻。
……一片焦土,一片焦土,李家村几乎被夷为平地!如果真的有……真的有门耳的尸骸,即使烧焦了,也应该能见到的……
鱼九白狭长的眼睛慢慢地红了,面色苍白,他有些失控地在炙热的黑色烧焦物里挖着,可最终什么都没有。他焦急地抬头,目光却被一处吸引。
黑色的砖头土块被相对齐整地堆砌,上面平放着一块白净的东西。
鱼九白衣角带风地跑过去,终于看清,那是一张白纸,其上压着一块栗黄色的黄玉。他认得出,这是门耳的贴身之物。
他顿住,手指颤抖地拿起黄玉和白纸。天色大亮,晨曦的光芒投在他苍白而美丽的侧脸上,如同明玉生光。
——那纸上写着:今是昨非,望自珍重。
角落里,画了一条简单的、小小的鱼。
一字一句,如同铁画银钩,直直刺入鱼九白心里。
今是昨非。
轻巧的一句话,干脆地抹杀了过去三年所有的时光。
门耳没死,他只是离开了。只要他没死,那就很好。
可是鱼九白还是勾起苍白的嘴角,冷笑,把黄玉放入怀中。睫毛遮住了桃花眼温柔的形状,伤痛的气息弥漫开来。
想来他们连告别都是那么仓促。他说:“今天我上山去。”那少年坐在床边答,早点回来。就这样,结束了他在陌生世界里唯一信赖的关系。
少顷,鱼九白回头,见那自称来自大荒山的男子还站在他身后。想来,自己大概真是不识好歹。按照他的说法,这世上还没有人不想到那里求仙问神吧。
可他偏不是这世上的人。即使身体是,灵魂也不是。
……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
鱼九白站在高处,风中负手而立,衣角翻飞,禁不住仰天大笑。仿佛与生俱来的气势和风度,让这少年长身玉立在废墟之上,如同掌握了摧毁和重生力量的神祇。
那男人站在他背后,面色不动地打量他,目光高深莫测。
“你说要到那里,我跟你去。”良久,鱼九白回过头来,神色如常,“现在。”
那人转过身:“那么,我们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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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九白上了一辆中年男人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马车。珍珠白色的车顶,雪白的骏马。他没多问什么,整个人缩在月白垫子的最里侧,慢慢地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却不知天地岁月何夕。每每从朦胧中看出去,都是那个中年男子月白色的背影。最后一次睁开眼,鱼九白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前方。
“你醒了?”
“嗯。”鱼九白撩开帘子看看窗外,已经是他完全不识得的地界。靠里的一侧是峭壁,靠外的一侧是悬崖,马匹奔驰在狭窄的栈道上。
“我真奇怪,你找的那个人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中年男人盘着腿坐在马车中央,拿起小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居然让你改变主意跟我走了。”
“跟他无关。我今年已经十一。”
“嗯?”这话什么意思?
“出名要趁早。”
“……”男人干干地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年纪就不大,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只有十一。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很可疑?我们第一次在山上见面,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带你走,你不同意,结果下山回家,却发现房子都被烧了。这难道不是太巧合了么?”
“这没什么。实话说,对那个村子,我的好感不大。死亡是每个人必然的结果,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所谓的修仙问神就能逃过一死。”更何况,惨烈的情景,他早已司空见惯。鱼九白懒懒地靠着座位后的软垫,“重要的是,在火起人亡的局面下,一张纸白净如新,一块玉完好无损。所以我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他没死,他是自愿走的,这就够了。”
“他是你什么人?”
“我把他当弟弟,或许又是朋友。我也曾以为,我们可以是相依为命的亲人。”鱼九白停住,带着宿醉般的头痛感,有些疲倦地道,“现在,我不想说了。”
门耳给了他一种深深的抛弃感。鱼九白其实一直都在自我提醒,不要把任何心里的东西,放到别人身上去。否则那个人一旦离弃,你的心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剥落。这次,他疏忽了。
他下意识地信赖了那个眼神清澈而冰冷、坚韧又脆弱、亲和又疏离的少年。所以,他活该。
幸好那人不再多问,过了一会儿,道:“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吧。”
鱼九白点点头,眼睛都不睁:“那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男人瞪他一眼,深吸了口气,“我道号白衣。你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叫我道长。”
鱼九白苦笑:“可我觉得你一点道长和师父的气质都没有。你难道不用讲究清心寡欲的么,德性怪怪的。”
“……虽然这一点我知道,”白衣吐血,额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你还是第一个这么明白地说出来的人。不过到了地方以后,表面的尊敬你还得给够我吧……”
“还有多远?”
“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一夜。大概再有一夜——或者不用那么久——就到了。”
“哦。”鱼九白沉沉地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孩子,”白衣沉沉的声音响起,若不看他的脸,你会觉得这个人很严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别叫我孩子。”少年翻了个身,“叫我鱼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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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了,前面的骏马因为被勒住了缰绳,高高地扬起前腿嘶鸣着。白衣潇洒地跳下车,鱼九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跟着白衣往前走,自己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传说里的地方。目光所及,只觉碧色泱泱,翠色欲滴,老树盘衡错杂,直入云天。这大概是半山腰的所在,却温度适宜,让人说不出的舒坦。再抬头,幽静的森林里,眼前是长长的石阶。顶处矗立着书院一样的大门,上书“大荒”二字,巍巍而立,比起书院的文雅,却多了一份威仪魄力。
台阶上每隔一段就站着一个幼童,有男有女,看模样八到十岁不等,个个生得晶莹剔透,面庞皎洁。此时见到马车与二人,竟然整齐地鞠躬作揖,声音清脆地齐声道:“师叔祖!”
“九白,”白衣已经迈上了台阶,“到了这里,有何感受?”
鱼九白听出白衣淡淡的自豪,微笑着赞道:“仙之人兮列如麻。”
——这怪兮兮的中年道士,享受的差不多也就是省军级待遇。
白衣暗自得意,连着大跨步上了好几个台阶,却听得身后少年惋惜地道:
“可惜,真正的仙人不会如此肤浅地与人炫耀。”
白衣脚下一滑,正要回头好好改造鱼九白的世界观,忽然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一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
“师弟,别来无恙。”
白衣心一缩,抬头。面前站着一个道人模样的男子,身材伟岸,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光芒内敛,威严冷静。正是他神出鬼没的师兄。虽然人家的嗓子自从变声后就是这样,并不是针对他,但只要一听到这个一贯平板板的声音,他就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于是,白衣当下强强打叠精神,表情郑重地朝师兄行了一礼:
“托师兄福,没什么恙。”
鱼九白安静地站在后面听着,心里几乎绝倒。
那道人慢慢地抬起眼帘,微微地点了点头,面色还是不见松动。白衣很无奈地搔了搔鬓边:“师兄啊,你是不是只有对着你那两个天才徒儿的时候,面色才会好一点啊……”
那道人一听此话,眼角倒不自觉地出现了些微的暖意。他把目光移向白衣身后的少年,正对上一双平和黑眼睛。
白净的脸,上挑的眼角把整个眼睛的轮廓都拉得狭长,暗色的瞳孔深沉而不动声色。少年一身麻布衣裳,身量未足,骨骼肌肉却显得柔韧而颀长。更难得的是那一身的气质,孤傲,冷淡,沉静时似随意,动作时却安然,兼之浑身还散发着独特的果断和霸气。
心下了然,那道人转头对白衣问:“怎么,这就是你这次找回来的宝贝?”
白衣嘿嘿傻笑着,旁边的侍童们一脸茫然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师兄看来如何?”
那道人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脸色似乎略有松动。他转身上了台阶,不深不浅地道:“且随我来。你可以暂且称我一声,师伯。”
言下之意,竟似乎是已经准备认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师侄。
白衣大喜,招手让鱼九白赶快跟上。
鱼九白最拿手的事情之一就是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才收拾好了脸上一贯的漫不经心,此刻就听得白衣在自己耳边悄声道:
“小子你走运了,倒是挺会装的。真没想到,我师兄看你也顺眼……”
他抬头,看着白衣几乎没什么皱纹的老脸假笑:“这是因为,我一贯与人为善。”
“……”白衣一路上就给他噎得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此时倒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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