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97 更新时间:21-02-07 19:04
韩子柒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几乎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他竟然梦见了嫁入白家的那一天情景,虽然红盖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但耳边那些欢快的笑声足以让他想象出周围热闹的场面,所有人的到来都是为了祝福他们。他们说这是金玉良缘,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他们会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只睡了一小会儿韩子柒就被鞭炮声吵醒了。那热闹的声音遥远又虚幻,仿佛和柴房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愣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今天是白家大喜的日子。
有人在窗户上“哒哒”扣了两下,接着传来见喜的声音,“少奶奶,您醒了吗?想吃点什么?”
韩子柒坐起身来,“我不饿。你以后别再乱叫了,真正的少奶奶已经进门了。”
见喜笑嘻嘻的扒在窗户上,伸着脖子去看韩子柒,“东西您收拾好了吗?明天一早少爷就接您回家了。”
韩子柒已经被锁在柴房里十几天了,他就像件物品一样被扣押在这里,只等着婚礼之后完成交易。不过,他并没有哀哀戚戚、哭天喊地,只是照常生活而已。
由于无所事事,他常常会去想被锁住的原因,猜想荣夫人究竟是怕他跑了还是只是觉得他丢人最好不要出现呢?
见喜立在窗边老妈子一样唠叨着,“我备好了一天的饭菜,都是河鲜楼的,什么时候饿了我就去热一热。回家之后就方便了,家里的厨子手艺很好,应该合您的胃口。”
“见喜,”韩子柒打断了他,“新娘子知道我会住在外宅里吗?”
见喜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要不要告诉韩子柒答案,“……知道。”
“这姑娘可真是怪。”韩子柒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情一样,“连丈夫在外面养兔爷都容得下。”
见喜的笑容僵在脸上,“少奶奶您不要这样说……”
“这是事实,有什么说不得的。”韩子柒居然笑了起来,“我习惯了,没关系。别人嘴里的话只要伤不到我,他们就在我面前威风不起来。”
韩子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见喜的情绪却有些激动,“那些人不懂才会那么说,少爷绝对不是这样想的!”
韩子柒在桌边坐下,习惯性地翻开一本书,“是吗?那你说,一个娶了女人还要在外宅里面养一个男人的大少爷是怎么想的呢?”
见喜答不上来,憋得满面通红,末了好像生起了自己的气,转身靠着墙蹲了下去。
韩子柒从窗户探出身来歪头看他,笑容像小孩子一样调皮,“生气了?”
见喜仍旧蹲着,“没有,我怎么会生少奶奶的气呢,我气我自己嘴笨。明明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我说不出来。”
“有时候我会想,”韩子柒趴在窗台上,继续和见喜说着,“如果那天夜里你没拼了命的保护我,让我跟着那马车走了……”
“少奶奶,您怎么就是不懂呢!”见喜腾地站了起来,“那少爷一定会寻着那马车去找您,哪怕是天涯海角。”
“都说了别叫我少奶奶了。”
“少爷说了不用改口!”
“你怎么这么向着他,难道他对你比我对你还好吗?”韩子柒笑着去捏见喜的脸蛋,扯成一张奇怪的鬼脸。但见喜没像以往那样和韩子柒逗着玩,他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难看。
“还真生气了?算了不逗你了,我去睡个回笼觉。你不用守在这,结婚这么喜庆的日子跟着看看热闹也好啊。”
韩子柒躺回床上,但见喜执拗地戳在窗边,“我就在这守着您,什么也不想看。”
韩子柒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就当替我去看一看吧。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你去替我多叫几声好,多说几句祝福的话。”
在韩子柒看来,这场婚事来得有些急,似乎两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让事情早点尘埃落定,吹口气的功夫就全定下了。可事情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顺利。白老爷和荣夫人对这桩婚事都有各自的顾虑。
白老爷担忧林清澄如此着急婚期是另有隐情,甚至私下调查了一番,好在他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最终只当是两个人一见钟情所致。而荣夫人则担心白鹭平会反悔,所以她坚持要先把韩子柒扣在白家,等到白鹭平和林清澄圆房后再让他把人带走。荣夫人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这是白鹭平设下的计谋,最起码林清澄可以给白家留个后。
最初,荣夫人并不想放走韩子柒,她废了很大力气才把韩子柒培养成了手里的一张牌,失去这张牌的后果可能是失去对儿子的控制力。但白鹭平没有给荣夫人任何回旋的余地,他说,“他本来就是我的,也应当是我的。你们当初怎么把他夺走的,就怎么把他还给我。”
荣夫人知道,如果白鹭平真的是想把韩子柒“养”起来,这三年足以毁掉他的整个人生。但白鹭平给出的承诺实在太诱人了,让荣夫人难以动任何恻隐之心。首先,白鹭平承诺会顺利完婚并且尽全力维护这段婚姻,这几乎就意味着白家的香火后继有人。另外,白鹭平已经和林清澄商量过了,婚后林家会鼎力支持白家牵头成立“栾城商会”。到时候栾军的物资采购和西北的货运渠道都会向白家打开。
所有人都想当然的认为,区区一个见不得光的童养媳,怎么有资格和白家的前途相提并论呢?如果他下地狱白家就能够光耀门楣,那么他就应当去下地狱。
韩子柒第二次醒来仍旧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骤然大了起来,唢呐声和欢笑声一声高过一声。大概是接亲的队伍回来了吧。见喜也没在窗外,可能是听了他的话跑去接亲了。
韩子柒没有起床,盯着床顶发起了呆。他有些后悔读了那么多不该读的书,因为他根本没本事去做懂道理的人,结果却懂了一堆大道理。他的痛苦都是源于“懂了却做不到”,还不如像小时候一样浑浑噩噩,根本就不明白做“狐狸”有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读书,就算被白鹭平养在外宅里他也会觉得很幸福吧。什么尊严啊自由啊,都远没有和哥哥在一起重要。更加不会去想白鹭平是不是在轻贱他,就只是平凡而快乐地活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韩子柒的思绪会像麻绳一样拧成一团,捆住他的胸腔,把他的一切都挤压出体外。他很想喊救命,但这世上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买了他。
韩子柒好想哥哥,那个陪伴他长大,时时刻刻保护他的哥哥不会忍心对他做出这样的事。那个人去哪了呢?可能已经被外面充斥着莺莺燕燕的世界吞噬了,只剩下一副皮囊。而这个人对他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而已,三年的时间,足以将这份不甘消磨干净,最终变成尘世中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
韩子柒没有吃晚饭,他让见喜拿了几壶酒来,一个人对着月色喝得意识模糊。
大概是见喜跑去通风报信了,白鹭平竟然打开门锁,走进了小柴房。韩子柒趴在桌上醉的不成样子,分辨不出来人是谁,但是却喃喃地喊了一句哥哥。
白鹭平点了灯,柔和的光刹那间蔓延开来,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空荡荡的墙上。
“为什么喝酒?”白鹭平扶起韩子柒,但韩子柒的身体没有力气,软绵绵地倒进白鹭平怀里。
“因为开心啊。我终于能还清白家的恩情了。”韩子柒迷迷糊糊地认出了白鹭平,眸中泛起一层兴奋的光亮,“你来了。你来干什么?”
“养大你的是我,不是白家。如果要报恩的话,报给我。”
白鹭平把韩子柒抱到床上,韩子柒却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我就是来报恩的。少爷买了我,以后少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从今天开始,不许再喊少爷。”白鹭平想掰开韩子柒的手,但韩子柒非但不松手,还抱着他的胳膊爬到他身上。
“那叫什么?哥哥还是相公?少爷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我是狐狸啊……”韩子柒边说边跨坐在白鹭平身上,头靠在他的肩头笑了起来,“我应该很擅长陪哥哥睡觉,哥哥喜欢吗?”
白鹭平沉默了,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是这么想的?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让你陪我睡觉?”
韩子柒喃喃低语,“你怎么不去陪新娘子,你别急啊,我要陪哥哥三年呢。新婚之夜,陪兔爷不陪新娘怎么行呢……”
“韩子柒!”白鹭平捏住韩子柒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真的没有心。所有人都觉得我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我这辈子是为你活的,为什么只有你看不见。”
“哥哥别生气,是我不好。哥哥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哥哥的。”韩子柒说着解开了上衣,但他不想松开抱着白鹭平的手,那衣服扯不掉,便半脱不脱的挂在身上。
“你够了没有!”白鹭平一把抓住韩子柒扯衣服的手,眸中含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韩子柒愣了愣,不知为什么红了眼眶,“哥哥为什么生气。我给哥哥念首诗吧,哥哥别生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好想哥哥,哥哥去哪了?回来好不好。”
“你看清了。”白鹭平
韩子柒的眼泪涌了出来,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似乎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你哭什么,我错了好么。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白鹭平叹了口气,抱住韩子柒,“是你逼我的。我问过你许多次,可你不肯道歉,一直和白家站在一起。如果我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你,你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跑去和他们告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子柒靠在白鹭平的肩头,眼睛里湿润的水汽被烛光映得晶亮,“我想怎么样呢……”
韩子柒侧过头,攀上白鹭平的耳畔,轻声呢喃道,“我啊……”
韩子柒说着就笑了起来,他捧住白鹭平的脸颊,主动吻了上去,“我想和哥哥一起下地狱。”
后面的事情,韩子柒记不清了。那几壶黄酒让他的记忆像地上的树影一样斑驳破碎。他只能隐约记起晃动的床顶,肌肤的缱绻纠缠,疼痛和畅快交叠而成的羞耻感,以及他自己所发出的陌生的声音。
与上一次相比,他确实是长大了。那声音软糯又缠绵,比月下的花还要情谊缱绻,比青楼里的曲还要撩人心弦,比诗里的情话还要让人欲罢不能。
最后韩子柒累了,累的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白鹭平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淡化成了模糊的光点,不停的旋转盘绕,起初只是微微摇曳,后来变成了快速的旋转,他闭上眼睛,在这迷乱的旋转中坠落下去。
第二天,白家自然是闹翻了天。新婚之夜新郎官没进洞房,这道理即便放在普通百姓家也讲不通,更不要说林清澄是得罪不起的西北军阀的女儿了。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白老爷瞪着眼睛对他们破口大骂,荣夫人、奶娘和一众心腹下人围在他们身边,仿佛他们两个是罪该万死的犯人一样。
白鹭平把韩子柒护在身后,韩子柒因为身体不算很方便,宿醉后的头脑也不清醒,便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声不吭。
白鹭平似乎早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脸上挂着莫测的浅笑,“我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栾城商会一定是白家的,是白老爷您的。林小姐的身份会一直是白家的少奶奶,将来可以堂堂正正埋进白家的祖坟。”
刚刚新婚就说起祖坟,这话任谁听起来都很怪异。但白老爷正在气头上,顾不得这些细节之处。他将手里的拐杖戳得“邦邦”响,“你少说这些废话!人都卖给你了,你非要急于这一时吗!新婚之夜新郎官不进洞房,林家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待!如果林家翻脸,你预备怎么办!”
“林清澄,不能行房事。”
白鹭平说完,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你……你说什么……”荣夫人捂住胸口,她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里,天塌地陷。
“我说,林清澄自幼阳虚,阴血不生。只是她性子要强,一直不许对外声张。她的母亲就是生产时死于结代脉,她比她母亲的情况还要严重。行房事会要了她的命。”
白老爷愤怒到了极点,“胡闹!那你们结婚干什么!”
白鹭平神色淡然,“她时日无多,结了婚将来就可以埋进白家祖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林小姐很清楚子柒的存在也并不介意,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荣夫人在奶娘的搀扶下长出一口气,似乎刚刚才缓过来,“这就是你的计划是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既然你耍花样,子柒就必须留下。白管家,把他锁起来。”
白得财招呼了几个粗壮的下人过来,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真的动手。
“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荣夫人骂了一句便直冲着韩子柒去了,“子柒,你回房去!”
韩子柒一脸错愕地看着荣夫人,并没有动。
“子柒!回去!”荣夫人的脸因气愤而有些扭曲。奶娘也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帮腔,“反了你了!夫人说话你没听见吗!”
“可是,”韩子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想回去啊。”
“……”这一刻,荣夫人意识到她栓在韩子柒身上的链条断了。
其实白鹭平本可以不这么大费周章,大可直接强行带走韩子柒。但白鹭平知道,如果那么做,韩子柒会一直被白家的锁链拴着。想要回原来的韩子柒,就必须先击碎他,隔断他和白家的联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白家亲手斩断这条线。
“你连点廉耻都没有了吗!”奶娘几乎破口大骂。
但韩子柒的脸上却挂上了淡淡的笑容,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因释然而带来的轻松,“奶娘忘了吗?我是狐狸啊。狐狸哪有廉耻呢。廉耻这东西珍贵的很,又不是装模作样读几年书就能生出来的。我大概……天生就没有吧。”
白老爷沉默了许久,颓然闭上眼睛,“你尽快把商会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免林清澄身体出状况后林家翻脸不认人。”
白家的生意这两年其实不算好。粮铺被刘家挤兑的一日不如一日,要是林家能兑现承诺,那白家可以算得上是从此平步青云了,也解了白老爷的另一个心头大患。
“这点白老爷不用担心。”白鹭平说道,“我和林家有个约定。林小姐死后我会为她守丧,终生不再娶。想要反悔的话,除非退亲。不过现在退亲恐怕会惹怒林家,后果不是白家承受的起的。”
白鹭平彻底胜利了。他只是偶尔听高璧和提起过林清澄的处境和困扰,便设计了偶遇博取了林清澄的好感,然后用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带走了韩子柒,重振了白家的生意,还解决了一直困扰他的娶妻问题。
看起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了……韩子柒。
因为担心场面闹起来太过难看,白鹭平叮嘱韩子柒跟着见喜到外面车里去等,韩子柒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迈出白家宅门的那一刻,韩子柒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和白鹭平手拉手迎着漫天大雪,跑向他们所向往的世界。
见喜拉开了车门,但韩子柒没有上车。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的巷口说,那有卖糖葫芦的,我想吃糖葫芦。见喜应了一声立刻跑去买。但当他兴高采烈地举着糖葫芦回来时,韩子柒已经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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