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02 更新时间:09-06-01 14:16
房内,一张古朴的紫檀木桌上,孤零零地竖着一支纤细的高脚杯。晶莹剔透的杯中半盛着琥珀色的液体,璀璨芳华,不可正视。
微风轻送,空气中便弥漫开一阵淡淡的芬芳。馥郁而不浓烈,低低的,却诱人沉醉。这芳香,似果,似花,似酒……又似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眸光流转,我低垂着眼,目光懒懒地落在自己的指尖。
“小姐……”
房内站着一个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穿一身墨绿色长袍,长袍长度正好盖住脚背,露出靴子的黑色一角。袍色暗而不贫,熨烫得体,锦袍上绣着一个个圆满的‘财’字,俗气得万分低调。
这个男子,本姓善,隶属于影队,因着在队里的资历,熟人都唤他一声善大。之前遇到流风的那间茶馆的掌柜,便是这善大当的值。
“小姐,这是这一季的账目。”
善大低眉顺手,弯着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嘴角一咧,便牵动着嘴边的八字胡一扬一抑,笑得一团和气。
他的长相虽是极普通,却因着浑身自然散发出的一份无害,能轻易给人一种亲切感。这样的气质,就像是湖底的圆石,是需要长时间打磨而成的。因此,这善大,乃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能人。
我目光掠过桌上的账本,唇边抹过一丝淡笑。
“有劳善总管了。”
“小姐过誉了。这是属下的义务。”善大鞠着身子说道。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份惶恐,将态度拿捏得极其恭敬。
“善总管过谦了……”我笑着,倾过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复而继续说道,“只是,也过胆大了些……”
语调懒懒,甚至还有股说不出的温柔,但善大听着,心头却是不禁微微一颤。
五年前,他突然接到上头的通知:他被影队除籍了。
然而,这却并不是真的除籍。因为,他在接到除籍通知的同时,还接到了一项命令。
“去辅佐一位大人。”
来传令的人是流华大人。善大当然知道这流华大人是何许人也。他是影队队长身边唯一的近侍,却也是这整个组织唯一的一位内务总管。这个年轻人,在进了影队之后,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影队迅速博得了一席之地。
以他这样年轻的年纪,要取得这样的成绩,当然不可能是他表面上表现出的儒雅。
善大记得,流华大人当时是这样说的:“不论你见到的是怎样一个人,都要记住,她是一位大人……”
然后,善大便见到了他要辅佐的那位大人——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
善大是商人,商人尤善识人。所以,善大几乎是在第一秒,就认出了这个小主人,就是当时到茶馆见流风大人的小孩。
毕竟,那样光华四射的孩子,又有谁能轻易忘记呢?
之后,善大一直谨遵着流华的吩咐,对自己的主人极尽恭敬,毫无怠慢。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自己这样做是万分明智的。
她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于是,华陆有了第一家“杂货铺”。
她说:“衣食,父母。”
于是,华陆有了第一家提供熟食、半成品的“饭店”和第一家有时装展的“时装店”。
她说:“食色,性也。”
于是,华陆有了第一家清幽淡雅的“夜总会”。
然后,她又说:“树大招风。”
于是,天朝就有了古家,有了月家,有了伊家,有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它们的主人,胡伊人的一句话。
善大,他是一个商人。而且,他是一个很好的商人。他在商界打滚了几十年。他知道,年轻人,才思泉涌;他也理解,年轻人,思想独特。然而,像这样的才思泉涌,如这样的思想独特。他却只有张大嘴巴惊讶的份。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这叫他如何相信,这世上,竟然存在这样一个人。她的思想,仿佛毫不受这个社会的局限,新奇的点子总是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冒出来,而且似乎不会枯竭。她的点子,每一个都合情合理,贴近民生。她说的东西,似乎本来就应该存在着,只是他们太愚笨,她只好将他们点醒。这种叫人望尘莫及的智慧,叫善大嫉妒之余,只剩下敬佩。
然而,或许,善大敬胡伊人,只是由着她的智慧。又或许,是因为眼前的那张漂亮脸庞,总是面带着微笑。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三年内,善大做了一件极其多余的事——贪。
平日里,胡伊人介着身份,并不会亲自参与到生意中去。古家等小家的主事虽然知道自己主子另有其人,但平时接触最多的,却是这善大善管家。
商人‘利’字当头,自是怎也逃不出个钱眼里。谈得相熟了,便寻思着,在这账面上做文章……
而这善大,却是个极有情谊的人。他贪,却也替影队贪。每年,古、月等家的收入提成,竟是有五分之一都进了影队的口袋。这件事自是不可能告诉胡伊人这个做主子的。
善大做平了账面,一季交一次,几年来,小主子都没说什么,便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孰知,他家主子往常查账用的就是惯做假账的人,熟悉做假账的人,自然知道假账要怎么做。这样的把戏,早在第一次就被抓了个着。但他主子偏生是个极喜‘放长线钓大鱼’的人,因此,才隐而不发,在暗地里观察了这许多年。只是,今日……
“小姐谬赞。”善大虽心下一颤,却凭着多年商场打拼,硬是来了个波澜不惊。
“呵呵……”看着善大煞有其事的模样,我眉目一弯,淡淡笑出了声。
“善大呀,我看你那做账的师傅,实在是不怎么样。”我说着,懒懒扶住侧脸,“你那账,我已经命人做好送到府上了,你回去查查,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怎敢劳小姐……”善大说着,依旧垂着头,作势就要跪下。而我正坐着舒服,实在是不愿起身,便只好看着他曲着膝盖,‘欲拒还迎’地僵在原地。善大似乎没想到我不会上前扶他,晃了一下神。但最终,他还是一咬牙,腆着脸跪了下来。
“……善大,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到我这来的吗?”我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碗,浅浅呷了一口。
“是流华大人传的令,小的……”
“错了,错了……”我轻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说道,“是你被影队除了籍,然后,到我这,来谋生计的……”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因房间的空旷,显得格外的掷地有声。
善大跪在地上,眼睛死瞪着地毯,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善总管,你先回吧。”我微微一笑,也不管那低着头的善大看不看得见。
“小人告退。”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墨绿背影,我眼角的笑意,却愈来愈深。
“……凤儿,你怎的总是作弄老人家。”
这么说着,屏风后缓缓走出了两个俊逸的男子来,正是凤旭扬与玉无殇。
凤旭扬那厮,看了出热闹,正是笑得没心没肺。而玉无殇听了我和善大的对话,却是紧蹙着眉,望过来的眼神,也隐有担忧。我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感他事事想着我,便顺着他的目光,回了个安抚的微笑。
当初,我向流莺要善大这人时,她痛快地应了下来,也顺着我的意,将这善大从影队除了籍。只是,善大这几年来的作为,却完全不像是个被除了籍的队员,倒反像是……影队安插在我这的一个眼线。呵呵……
我自不会认为,那善大是天生的奴性,做惯了影队的人,便事事以影队为想念。商人‘利’字当头,哪有自己冒着风险,却是替别人贪的道理。
怕只怕,这流莺在除籍的时候,提点了善大些什么,让那人误以为,这除籍只是个幌子……
我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眸里顿时一片澄清。
不知,那善大在看完了我送去的账本后,会作何感想……
善府。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善大瞬间瘫软在了椅子上。
他脸色煞白,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桌子。他的面前,不是别的,是账本,是的!是这几年来,所有的账本……善大不用翻也知道,这里面,才是这几年里真真正正的账。他贪的每一钱每一两,全都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记在上面!一本不缺!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面前。他的主子是在警告他,她什么都知道!
想到主子之前的那句“是你被影队除了籍,然后,到我这,来谋生计的……”善大背后的冷汗,抑不住地往下直淌……
此刻,如果,他再听不明白主子的这句话,那么,他这几十年的人精,也是白当的了。
他是被影队除了籍的。那么,不管怎样,他都不再是影队的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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