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316 更新时间：21-11-08 14:35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我死了，醒来发现我还没死，就坐在窗前难过了很久。
*
话说姬桃这丫头年纪只有我的一半大，脾气却比我燥两倍。可能是因为她这边的受众比较特殊——抑郁症，躁郁症，被认作是精神分裂患者的天才，幻听的音乐家，噩梦缠身的抬棺人，以为自己是猫的少女，诸如此类，不限于此。他们或者被社会抛弃，或者被家庭抛弃，也或者被爱情抛弃，可冥冥中总会被指引着来到天机馆。因此，即使她这里的顾客只有人类，但她每次受到的冲击不比我小。
与精神诡谲和思维怪异的人相处久了，自然也会被深渊吞噬。
她的天机馆装潢简单，两室一厅，左侧是会客厅，一张桌子，一张沙发。右侧和楼上则是平时休息的地方。墙壁是湖蓝色的，窗帘常年拉着，整个房间像沉进了幽暗的海底。
我的视线放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见姬桃今天的客人是个年轻姑娘，左不过十六七岁。原本开春时节，爱美的姑娘们早就换上碎花长裙和小短袖了，可那位姑娘还穿着厚重的校服，整个人都缩在这件外套里，像把自己藏在围墙与铁窗深处，带着企图与世隔绝的意志和勇气。
“白曦姐姐，我从来没见过自我封闭得这样严重的人。”
姬桃把我拉进内室小声说道：“我根本没法进到她的梦里去。”
我踮着脚，透过门缝看着会客厅。薛奢还站在外面，按照惯例，女顾客们先会为他的美色神魂颠倒一会，然后就开始知无不言了。可这位姑娘却依然默不作声，甚至都不看一眼薛奢，像是异常畏惧他。
恐男症？
我正纳着闷，这时姬桃说道：“不光是薛奢，她恐惧一切男性。她自己讲她有恐惧症，隔三差五总会发作，现在可能是正在发作中吧。”
我开始往外掏手机：“给医院打电话预约心理医生吧。”姬桃赶紧拦住我：“她说不想叫医生，她不想被人当作精神病那样的看待。”我的眉毛立刻就皱起来了：“啥啊？不问医生问鬼神？宁可相信这些乱力怪神都不相信现代医学？”
姬桃很无语的看着我：“你自己最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鬼神了。”
哎，我一边在心里叹着气一边转头看向外面蜷缩成小小一点的姑娘，也看着她身边笼罩着的一层淡淡的、青黑色的怨气，就像一座无形的监狱将她整个的困守在此。
“其实这样的人和鬼，我都见多了。”
我说着，可视线依旧没从小姑娘的身上挪开：“各人有各人的不幸，我们没法拯救每个人。”许久，姬桃才开口：“可她想被救，所以才会来找我们，不是吗？”
我有点诧异的看着姬桃：“哦？你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自私自利的小王八蛋儿了？”姬桃翻了个白眼：“以前不是一心想成仙嘛，现在我又没什么念想，随便活活罢辽。”我正打算和她斗嘴几句，薛奢恰在此时向我投来了求救的目光：老板娘你在干嘛啊？怎么还不过来？
我向他比了个手势，口型说我马上过来。我正往小姑娘那边走，就听见小姑娘开了口：“我只是想知道，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整个故事，是什么样的。我……我想，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微笑的看着她，走过去，说着好，心里想的却是——你要记得，不是因为我圣母心才会帮你，而是因为是你自己，来向我求救的。
自救者，人才能救。
「1」
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听到孟岚这样说，陈江南有点愣住了，傻乎乎地叼着奶茶吸管看向自己的同桌，又看看了外面的碧瓦晴空：“啥？天不是亮着的吗？”
孟岚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面的棕色的小泪痣，说完就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语文课本，在课间追跑打闹的同学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陈江南翻了个白眼，当然没被孟岚看到：怪胎，又说什么呢？要不是老子这次考太差，至于和你坐在一起嘛。
其实刚开始陈江南还觉得孟岚蛮好的，人长得清秀，眉眼间挂着点林黛玉的模样，孱弱，楚楚可怜，个性又不像别的女生那样聒噪个不停，虽然成绩差了点，但是人又老实又安静，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缺点。要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她身体状况时常欠佳，隔三差五就感冒发烧流鼻涕，搞得自己也有点风声鹤唳。
这种不是朋友也不讨厌对方的关系一直稳定持续，直到他们成为同桌的第十二天。
这天是星期五，高三生惯常晚自习，地中海班主任来班里巡视一圈之后记下缺席的学生名单，然后就出去挨个给缺席学生家长打电话了，陈江南这才发现孟岚竟然不在，虽然桌子上还放着她的书和笔记。不过不在就不在嘛，关他什么事儿。
陈江南看着旁边合着的孟岚的数学笔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的字迹很漂亮。一撇一捺利落清秀，有点像她这个人。
他支着脑袋迷糊了一阵，但自习开始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肚子开始一阵一阵有规律的痛——一定是晚饭的牛肉饭不干净。陈江南赶紧放下笔，抽了几张纸巾冲出教室奔往洗手间，动作一气呵成。
教学楼一共四层，一二三层分别是高中一二三年级，年级越高楼层越高。四层是办公室和一些很少开放的会议室，平时基本没人过去。陈江南的班级正好在三楼的转角处，差不多正对着四楼的楼梯。
陈江南刚要冲进洗手间，他突然看到有一个影子，印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缓台上。
他感觉肚子好像更疼了，但他紧盯着那个颤抖摇晃的影子，手里捏着的纸巾渐渐被细汗浸湿。他想过去看看，他直觉这个人他认识，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直觉超准的，你别不信啊。比如我直觉你觉得我很帅，对不对？”
这是陈江南第一天搬座位到孟岚旁边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常用的和女孩子搭讪的话。可孟岚只是抬头看了看他清秀得恍若发着光的脸颊，很羞赧的笑笑，就继续低头看书了。
他觉得很自讨没趣。
陈江南一边回忆着一边向人影走过去，发现此时正坐在四楼台阶上的人正是缺席晚自习的孟岚，他的直觉再一次应验。陈江南的瞳孔在暗淡的光线里逐渐缩小，空气里漂浮着灰尘颗粒。他有点看不清孟岚的脸，只能看见这些悬浮颗粒的折射。那个瘦弱的少女正泪流满面的坐在台阶上，芦苇一样苍白纤细的五指紧紧攥着美术刀，正垂着头，用薄如纸片的刀刃切割手心，如雕刻窗花，认真且耐心。
窗外呼呼的北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里吹进来，陈江南打了个哆嗦，心里想着这冬天真冷，雪都连着下了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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