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970 更新时间:13-10-20 19:20
房间里面有好闻的檀香气,萦萦袅袅的绕上鼻尖,痒痒的,莫名有些疼在心上。
用身子抵住木门,瑶玉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他实在是想不好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夜深得分明,身体也困乏异常,可是一旦想到秦某有可能会突然出现,思绪就不得平稳起来。
“何事效狂歌,深山丰草对。”他盯着墙面上的那首诗,忽然莞尔,自嘲道,原来自己狂傲也好冷淡也好,在秦云深眼里不过是一株会莎莎作响的弱草而已,但作为一颗草,得以有人安静听你唱着无弦无调之歌,算是万幸罢。
一个暗娼,一个逸凤,是否也能因为同谱一曲天籁而蒙获上天垂怜?
是否也能碰巧得到些许对于美好将来的感知。
他不明白为何秦二爷会出现在西园,也无法解释秦二爷牵着他的手走了好长的夜路历经,现在又奇怪自己竟在空房间里等着秦二爷来临幸于他。
退一步说,若这一切的暗示并非瑶玉所期待的那样子,倒也无妨,对瑶玉来说,一次夜逃的生活偏差相对于平日弹错几个音符被打了手心的偏差,已然是太多意外,一生,那么一次也就足够下半生来体味了。
够了吗?
他问自己,尽管这个声音在深的心底里面,很轻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
幽幽的唱起一句歌,“妾身我,晚景从良,幸遇良人,放一世,胭花无碍”。幸甚此,幸甚此。
如果,是说如果,我硬说不够呢?
瑶玉走到床边,被褥很软很干净,但是不厚,唯有薄薄的一床。
少年扶着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摸索着把头发放下来,捋到胸前摆弄。然后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把蜡烛给吹灭了,再咚的跳回到床上,缩成一团。
先是腰上的束带,然后是罩衣,袄裤,夹衫,再钻到被子里面,解开亵衣的系带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褪了下来,少年把衣服一件件摸到身边,一件件仔细叠好,放在床头,最后才爬回被窝,静静地躺了下来。
他闭起眼睛又睁开来,他忽然开始怀疑秦云深是否还会出现的问题,这么晚了,也许他就会在哪里睡下了也不一定。打开宝箱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了,就再也不出现了。
这厢秦云深并不知道有位少年正光脱脱得捂在被窝里等他,而是漫无际涯得与无应方丈相谈甚欢,等他回想起来自己竟彻夜没睡,窗外已然朦朦亮了。
二爷望着微微泛起暖白的窗外,想起来昨夜因为赌气瑶玉并不着急自己不见而丢下他一走白了,抓了抓头,本来的设想非常完美,只要是瑶玉发现自己不见而寻自己一番,一旦虚荣心获得小小满足,就施施然得扮演救世主出现,彼此互白心意即可,但是瑶玉非但不急色哭闹,梨花带雨的征兆一点也没有,还非常怡然自得的走回大树底下闭目养神,这令偷偷站在树后面抱着臂看好戏的二爷有丝丝不开心。
被伤害的人从来都是又无数个理由来伤害别人的,秦云深虽说脑子不坏但终究有脱线的一天,他赌气的跑回方丈朋友的房间,让他差个小童把人接回来即可,自己则磨磨蹭蹭待在温暖一室之内香茗幽烛不亦乐乎。
“诶……”二爷叹了口气,自嘲道,“我只是啊……”
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来应他,二爷抬头,发现自己刚一晃神,却才还言语萱萱的忘年好友已然酣然睡去,不禁大汗。
“无应?”
“嗯……”方丈大人垂着头,不忘迷迷糊糊的回应他,“很……好哟,很好……的哟。”
谈了一宿也是该累了,二爷站起来,随手把了条被子盖在方丈的身上,未几方丈的身子歪着歪着歪倒在榻上,抓了被子便入了救世普济的极乐梦乡之中。
秦云深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轻轻迈出方丈室,后脚方丈大人的眼睛就开了。
“还好我装睡,这孩子也会有踟蹰的事情呢,谁知道呢,仙遇花中,虽雅不能离俗。只有做了才好知道自己的心意在哪里了罢。”方丈大人微笑着,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嗬一声,便从榻上跳下来,抖擞抖擞郁坐了一宿的骨头,心情瞬间一如的轻快非常。
秦云深三脚两步,便发足到了瑶玉所在厢房的院子里,刚站在台阶上犹豫该不该推门进去之时,忽听有人叫喊,“秦公子,你起来了么?”不是别人,正是勤奋早起就忙着给水缸里挑水沙弥小妙听,秦云深见识过妙听人小嘴大的本领,心下道若是把在睡的瑶玉吵醒就糟了大糕,多一言不如少一事,就回身做了个“嘘”的鬼脸,推开门,而后轻轻地跃了进去。他也当来不及想,如果那个时候,瑶玉大防之心未去栓了门,自己翻不进去,大概得一头撞在门上,吃个好羞。
定了定神,二爷忽忽十分感慨,这个房间怎么说都是旧识,不料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近屋情怯”。墙上的尺幅尚在,摆饰依旧,清晨淡淡的日光彷如给房间披上一件似雾似幻的柔和,心境却好似个初恋的猛撞少年。
这个厢房曾是二爷和容晞过来一起住的房间,容晞住左边小的一间,二爷的则是右手边带着书桌和藏书架的那间,夜里黯看不清楚,又只举了盏豆灯,瑶玉当这房间里只有一间小的,妙听天真未曾细想,就当瑶玉是二爷的好朋友待。瑶玉懵里懵懂不知,当是以为一个厢房只有一个床榻,打扮成光脱脱的藏宝盒那已是临渊一跃的后话。
二爷当瑶玉是知的,站在檀木珠帘子外面看美人看不真切,便蹩了脚慢慢的往里面探头探脑,天生欢谑的珠帘子实在不敢怠慢,大气不出的一点点拨开再一点点放下,生怕会吵醒床上的小人。
再看那瑶玉,唇红眉黛,粉雕玉琢,清俊可人,虽只是别过半个晚上,看到他安然的睡颜,教二爷内心忽而熨帖非常,比过大冷天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
看着看着玩心渐起,警惕全无,正待再近点去戏戏他皱起来的眉毛,没顾上榻前尚有个台阶,一个扑跌,腿撞在中空的台子上发出了“吭噔”一声大响,云深自己则一个面扑栽在瑶玉的肚子上面。瞬间觉得此生最失败最窘迫最威风扫地全集中在这一刻了,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不过秦云深是秦云深,平生自诩风流倜傥,若是紧张偷香不成反被被抓包这种小小事,说出去恐怕让人会笑掉大牙。于是,他闷哼着,一手托头一手不忘记揩油故作糊涂的在瑶玉身上不知哪里摸了两把。
“诶!”少年肚子上吃了痛又闻见有声响,尚没清楚过来自己的堪忧处境而幽幽转醒,一睁眼,竟满目都是放大到奇怪角度的二爷的脸,睡意立马退了大半,下意识就拽了被子往里面缩,被子一拉一扯,有一边耷拉下来,露出瑶玉的半个香肩,实在是又冷又羞又气,只好虎着脸盯着二爷看。
二爷斜眼瞄到床头的衣服,又摸了摸,这才确信少年确实是不着寸缕的睡在被子下面,一张老脸瞬间腾的涨红,憋住笑意,很快的转过身,捂上眼睛讷讷道,“小的多有冒犯……实在该打,实在该打!”
瑶玉昨天晚上预演了无数种二爷跑到房子里来的场面,万万想不到是二爷翘着头发抱着腿摔倒在自己身上的一处,不由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旋而认真道,“瑶玉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是守身如玉之人,既然你我都是男子,又何嫌之有。二爷自不必挂怀。”
说完便窸窸窣窣的穿起衣服来,他心里不知道是苦是甜,是幸或不幸,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该再叹息。
“为什么?”二爷发窘,“你莫说是天生异癖,喜欢光着身子睡觉?”
瑶玉愣了很久,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忽而觉得在二爷面前,倘使硬要把穿着衣服和不穿着衣服的感觉来比的话,自然是穿着衣服会舒坦很多,没穿衣服的时候如有芒刺在背,怎么都很变扭,事实上自己也确实的不善于此道。
只是淡淡得说,“倒也不是这个缘故,二爷不必挂怀就是,瑶玉我绝不会拿着刀子抵在胸口要你以身相许的。”
“瑶玉,那如果有个女孩子把刀子抵在胸口要你以身相许,你从她还是不从她?”
“世上应该不会有这种姑娘了吧,哈哈。”瑶玉笑得可怜,旋又说道,“如果真有这种人,我也许也会拿出一把刀子抵在胸口,宁死不从,看她是爱惜自己还是爱惜一个不相关的人,然后告诉她,世上明明会有很多种其他的解决办法的罢。”
“哦?”瑶玉果然总是让人充满惊喜,二爷欣欣然的摸摸下巴。“那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二爷把你字念的稍重,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瑶玉,施施然微笑起来。
二爷就这么看着自己,瑶玉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烫,昨天晚上盘桓在心底的那只野兽又忽然冒了出来,他不认为再这么继续僵持下去,自己能够控制自己,便垂下眼,避开二爷的目光,说了句,“好饿,我们走吧。”
“走吗?去哪儿?”二爷明知故问。
瑶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男馆,还有哪里要去?”
二爷于是很开心,和美人强词夺理总是他最喜欢做的事,笑道,“当然不是,即来之则安之,即出来了,又哪里有回去的道理。”
不料气氛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轻松,而是正中瑶玉的逆鳞,所有好心都被消耗殆尽的少年禁不住恨声道,“并不是我想跟你出来的。”肚子真的很饿,却才又大白天被人看光光,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健气少年从所未有的委屈,忍不住连名带姓的粗吼二爷的宝号,“秦云深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要我怎样?——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打死也好,被客人怎么弄死都好,和你没关系。”
“那,我再和你下个赌约,好不好?”二爷收起却才的挑下巴的恶少爷嘴脸,正色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我以一个商人的信誉和你起誓,如果你跟我回去,我就给你一样你最想要的东西,而且,告诉你我带你出来的原因。”
“混蛋……”余气未消,心思却开始活络。
“你想,如果如果我所言,你回不去的话,那你只会是空走一遭不如和我一道称心如意,如果事实上不如我所言,那你回去也只会是被鸨头恶打一顿吧。”
可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这个刚才有说,是凭我作为商人的信誉。稍待我取来纸笔,与你立一张契书即可。
二爷真当确信瑶玉必然会答应,风风火火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研磨忝笔,一稍会就变出一张契书来。说是商量,却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瑶玉心里苦笑,却也无奈受之。
契书一人一份,瑶玉收一张,二爷收一张,这种感觉很微妙,说是羁绊,但又是这么简单的几行墨字而已。
两人很快告别寺里的僧众上了路,下了山路,在热闹喧嚷的早街市上用毕早餐,就沿着田埂柳树一路走来,二爷在西园捉鱼砍树挑水劈柴的农樵野夫的生活,把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贵族公子磨成十分质朴的俊朗青年模样,加上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衫,过路人家怎么也想不到是女儿家家心心念念的秦云深莫过如是,既然没有人认得出他们,两人倒也大大方方的走街穿巷,怡然自得。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迎面来了一趟马车,堪堪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二爷和瑶玉正待手拉着手走开去,那车子又屁颠颠的跟在两人后面一道走,帘子被挑起,瑶玉正好回头,看到坐在帘子后面的人,喜得跳了起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忠心不二在路上恭侯家主的容晞。
“爷!”容晞的口气里一半是久违的感慨,一半是对于二爷迥异造型的不可置信。
“本来以为绝不可能是爷,但实在是太像,旁边的少年也是瑶玉的样子,便又让车夫跟了走几步,没想到果然是老爷!”就算人已经坐上了车容管家还是只管唏嘘不住。
本来以为可以好好一路踏秋回去,竟意外被挟上了车,十分无聊,想起来边上还坐着瑶玉,二爷一把把小人揽到怀里,被后者强硬掰开,但是车厢对三个人来说太小,终于行动不便还是挨着在一起,于是异常满足,“晞,我赢了呢。”
容晞笑起来:“多废话,一看就知道了!只怕这孩子还是不懂罢。”
二爷不得不很为难的点头承认:“是啊,还不知道。”没过一两秒钟,又笑起来,“不过马上,上午不知道的话,下午也会知道,你早上可有没有受到什么信件?”
容晞摇头,说是没有。
听他们打哑谜一般的问答,瑶玉丈二和尚摸不着边际,心想,难不成这秦云深好雅兴把整个叠翠坊都盘了下来?秦云深开布店茶叶店饭店器皿店的样子都好说,再开妓馆为的是扩大营生不成,实在奇也怪哉。
把二人送到园子,容晞说自己要去采办,就又赶着车走了,瑶玉光是站在园子门口和二爷一起送别了容晞就已然应接不暇,心通通的跳的厉害,又忽见得路上来了位骑着大马的男子,看着颇为脸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及近,那人下马而行道跟前,因见那门匾上“云趣”二字,而二爷又站在底下头颇为玩味的看他,不好意思的上前询问他秦云深秦二爷可是在府上,二爷哈哈一笑,道:“鄙人正是二爷家仆,敢问阁下可是叠翠坊上的伙计?”
那小伙子点点头,觉得不错,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书简,递给云深:“这封信是我们家林老爷送来给秦爷的,有劳先生务必好送。”说完便上马走了。
瑶玉听得他说林老爷,心里不由很是疑惑,叠翠坊何时除了林老爷,再怎么说那送信的伙计也不像是月妈妈身边的人。叠翠坊里面有名姓的他统共只见了一个,就是那天见过一面的林宗山,但又怎么可能是那个怪老头。
二爷拿着手里的信,也不拆开,在瑶玉面前晃了晃,笑道,事情比我想得还要快呢。
“那现在就可以把事情原本告诉我了?”
“自然。”二爷走在前面,没有颦颦袅袅的丫鬟出来相迎,要说冷清,不如说是清淡,虽然只是第一次踏进这座院子,却分外的亲切,隐约若现的格栅,豁然相逢的明媚绿丛,更未料叠石之后洞天别赋,忽而现于眼前的是个用石矶左右围起的一汪碧水。
“这是接花塘,整个园子里这当我最喜欢的。”二爷无不自豪道,“我们到高处去看。”一面说一面拾级而上,上行了八九个踏步,往上一看,原是那假山上自有个平台处,轻巧得落了一座小亭子,亭子下面放了供主人休憩用的方桌和躺椅。
“喜欢吗?”不等瑶玉回答,便一骨碌躺倒,“秋来冬至的时候,在这里暖暖的晒个太阳可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抚抚琴,谈谈心,想必更是人间一乐事。”
什么意思?
“瑶玉,叠翠坊原来的主人是那天你见过的宗师伯,你可信?”
诶?
“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嗯,那天知道林叔的身份的时候我也大吃一惊,疑问也是颇多,诸如,宗伯如何被人陷害或是他有意为之,再比如为何宗伯得以安然无恙的在西园过着风轻云淡的日子,而完全不去想着复仇和被陷害之类。”
瑶玉点点头,又摇头,道,你说的教我如何相信?既然你知道,又为何偏偏叫了我出来。
信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呢。你拆开来看就好了。
瑶玉半信半疑的接过信,斯开封口,抖出来的是两张纸,一张稍大,和早上那张颇为相像的是,正中都写着一个契字,竟是契书,再往下看,但见“立出舍书,念兹叠翠坊原宁海县龙宫村人陈氏瑶玉为性正直,琴艺卓绝,当有自立之志,返其卖身契,认斯为自由之庶民。”的字样,竟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来。
另一张则写着,“子陌老弟及晤,还籍的契书已入,本应随附旧件,只是卖身契尤多,内子又疏于打理,一时找不见,不日定当奉还,念念!忘一切久安。兄宗山拜上”
“不高兴么?”二爷翘翘脚,欢谑的笑他,“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呢?诶,你不是真哭了罢!”说完了就跳起来要给他擦眼泪。
“笨蛋,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瑶玉推开他,咚咚的跑下去,立在草坪上,冲着秋日明媚的阳光,高高地仰起他年轻的脸庞,笑容烂漫一如一树春樱絮絮,二爷禁不住看痴了。
“谢——谢——你!”
“谢——谢——!”
瑶玉忽然高声喊了起来!既然胸口膨胀开来的暖意再也止不住,还不如让他随着不可思议的大喊大叫传入云霄去罢。
“瑶——玉——”二爷云深一高兴,也同样扯着嗓子喊起来……苦得一年到头只是在静悄悄的园子做着打扫的童仆们纷纷探出头来看着究竟。
“诶——”
“要——你——做——我——的——琴——师,可——好——?”
“好——!”
仆人们无不面面相觑,又见怪不怪,这云老爷八成今个儿又抽风了罢,山上山下的开始当江汉子拉歌歌么。
有些事,即使不问,心里也是知道的。
有些事,即使不知,却也同样完美如初。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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