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五卷、九、大象无形

章节字数:5857  更新时间:09-04-07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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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大象无形

    只见黑森虎辛桓羽一脚缠住西施罗,一手将西施罗制住;另一手弃了剑,聚全身内力于一掌,朝西施罗的天灵盖打下去。

    在场的剑士均吃了一惊,知道这一掌打下去,足有千斤之力。

    邛崃剑庭本非剑坛正派,一向为剑坛中人所不齿。哈婆婆又自持武力,不知伤了多少人又羞辱了多少人?因而与剑坛结怨甚深。今天,这珍珠帘西施罗遭此绝境,本应是解恨之事,但教场中的众剑士均快意不起来。为什么?不为什么,因为这大比,似乎已成了一种在野武林和在朝剑士的较量。西施罗固然是邛崃剑廷中人,却也是在野武林中人,因此,大家看她中了黑森虎的招,又在性命之中,不免真的为她提了颗心。

    真是倏忽之间。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血光四溅,檐柱一般倒下去的竟是辛桓羽。

    在场的所有人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愕之余,只见黑森虎已在擂台上辗转,而西施罗则一脸血污面目狰狞地站了起来。人们一时无法适应,教场上,人群在骚动。始皇帝也大吃一惊,他离得近,看得清楚,他只看见从那妖女嘴里吐出了一道白色的光,直刺黑森虎的咽喉。这一招,真叫人猝不胜防,他大吃了一惊,也开了眼界,真不知道武林中还有多少异人,又有多少绝招。

    龙应奎见自己的弟子中了暗器,悲愤之极,冲进擂台,一手挽住辛桓羽。只见辛桓羽的咽喉部,一股殷红的血在汩汩地流,人已是回天乏力了。他知道这是中了邛崃剑庭的暗器柳叶飞剑。只是他不知道,竟然还有含在口中的半寸柳叶。更不知道,除了天中剑,竟然连这丑八怪西施罗也会这绝技,而且比曲云芳更胜一筹。

    他控制着自己的悲愤,指节都在格格作响,悲愤之际,他一指将黑森虎咽喉中的柳叶抠出。这是一枚比青衣江雅鱼头中,寸长剑骨还小的柳叶。他滴着血的持在手上,高高地把它出示在露台前面,用他低沉浑厚的嗓音说:

    “这就是当今剑坛!这就是邛崃剑庭!”在他悲愤的声音中,有一种气势。他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扫向操场,在他的目光下,所有的剑士都感到脸上无光。

    西施罗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犯了武林大忌,但她没有选择。

    “哪里去?”出山虎代勇十见西施罗正要跳下擂台,怒喝一声,冲上擂台。

    “抵命来,我凌锋岂有白死的冤魂?”

    同门被杀,义愤填膺,代勇十如何再容得西施罗下去。

    做都敢做,西施罗也就全然不顾,只见她一踮一踮的踮着脚,将拐杵来。但她那持拐之臂不是向下,却是小臂上挑。出山虎从辛桓羽身上得了教训,见此招式怪异,知道不是正路,急将自己的凌锋剑招变出一股化劲,化解了这西施罗的上挑之力,又急忙跳出圈外。好险,这面目狰狞的西施罗更显狰狞,她那胳膊肘已到,却没击中。原来这又是暗招,是那西施罗的窄袖里,藏有一把利刃,要不是代勇十跳得快,怕已是着了她的道。

    “又是暗招。”始皇帝非常不满,嘀咕道。

    西施罗见这一着不成,只得抖擞精神来战,一拐疾似一拐。

    擂台下的天中剑曲云芳见师妹招招见实,知其乏力,大叫一声:“珍珠帘,吾来也!”一跃上了擂台。代勇十见是曲云芳,知道不是弱手,立即后退了一步。这时,只见曲云芳跨了一个弓步,然后入定了一般,进入到另一种状态中。代勇十亦持剑游走了几步,将剑反持,他和曲云芳隔着丈外,对峙着,左旋右转地走着剑步,并不交手,这样走了十几圈。曲云芳的裙裾在微微飘动,擂台上的微尘在激荡,双方都透出一股杀气,这是在较气,是比剑士的内力。这时虽二位并未交手,但那看不见的气场却已在交锋。代勇十是阳刚之气,曲云芳是阴柔之气,两气相交,或突入,或化解,互相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却不可得。二人之气死死地抵住,企图逼退对方,而一旦一方退缩,这另一方之气则会突入,如剑一般,会立使对方受到重创。

    始皇帝紧张地注视着,他知道这是在较气,“怎么样?”他侧过头来问王翦,手却抓紧了御榻。

    武成侯说:“老臣不好说,只觉得那女子的气场有点邪……”

    龙应奎这时已看出曲云芳之气有点不阴不阳的味道,这种不阴不阳之气,最难对付。他怕代勇十有失,自己又不便去与那曲云芳交手。遂对代勇十喝道:“还不与我退下,我堂堂名门正派,岂能与这等入魔邪派过招,你休得玷污了我一世英名!”

    “难道师弟之血白流了?”代勇十说出此言,不觉潸然泪下。

    “我想,天下自有公论!”龙应奎悲愤地表露了自己的气度。

    龙应奎的君子风范,磊落胸怀,立即搏得了众剑士的好感和同情。

    实则并非如此,实则是,他根本犯不着。他犯不着去与这邛崃剑庭争这一时之高下,在他看来,这擂台上下的众剑士,无非都是墓中死鬼,无非都是荒地游魂。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子,他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弟子。尤其是对邛崃剑庭,那是防不胜防的。

    虽然朝廷和天下剑士并不绝对对立,但在朝剑士往往以正统自居,视在野剑士如草芥,这样无形有形的就形成了两个壁垒。西施罗使在野剑士丢尽了颜面,使他们感到压抑,故齐田(颍,水改火),故楚辩奴(岂页)均被朝廷剑士校尉桓超击败。崆峒山的韦凤又被郎中骑傅良击败。好在南海尊者公臬的弟子解狳击败了傅良,才勉强为在野剑士争得了一点面子。

    在这一系列的搏杀中,至简堂的苦须归宾、辛琪以及美丽居,好几次要上擂台,均被上古师和安仪师制止住。尤其是美丽居,上古师又不好说她,只能规劝:“千万别莽撞,别冲动,记住:为了飘零子、田悯……”这话令美丽居感动。上古师说这话时,看见两个髯须老者朝她走来,一看,是傲然客盖聂和清虚无尘鲁勾践。忙和安仪师迎了上去,说:“二位别来无恙,我想二位是一定要来的,却寻觅不见。”

    “一路上耽搁了,总算赶到了。”鲁勾践风尘仆仆地说。

    盖聂的到来,自然是为了北门晨风。美丽居拜过师翁,二位老人看到美丽居,都喜欢得不得了。盖聂还要美丽居挽着自己的胳膊,美丽居就温顺地挽着盖聂的胳膊,这引得鲁勾践很不高兴。鲁勾践是和盖聂同来的,他们二人是至交,又逢这样的盛会。上古师说起依梅庭,叫洗心玉过来拜见二位师叔。鲁勾践看见洗心玉,立即高兴起来,说:“小娃娃,长这么大了,来,来,你也挽住我的手,别让他一人得意……”这样,洗心玉就挽着鲁勾践的胳膊,说起依梅庭已前往吴中之事,这使得鲁勾践放下了一颗心。依梅庭进入朝廷,鲁勾践并不反对,凡剑士哪有不想建功立业的?何况是秦始皇。但此时,他已看过几场比试,见朝廷中人咄咄逼人,便自觉不自觉地视朝廷为对手,何况还有北门晨风。这样二位便无须置喙地站在了在野剑士的一方。

    哈婆婆也过来相见了。

    此时,擂台上凌锋剑庭的檐上虎狄宣正和荆山莘野翁战得正酣。那莘野翁一个右弓步,右手持剑,以腕力劈出,直取那檐上虎首级。明明看见那剑对着狄宣砍下,也不见狄宣躲闪,那剑却自然滑向了一边。连砍数剑皆不中,这令上古师也不免要赞叹。

    “你们看呢?”她问哈婆婆、盖聂、鲁勾践。

    鲁勾践说:“真檐上虎也,已是躲闪不现,浑然天成。”

    “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哈婆婆瘪了瘪嘴,但她也感到不是滋味,说,“看下去好了。”

    那擂台上的狄宣见莘野翁数剑砍来,都被自己轻易化过,想趁其不备,一个横扫,拦腰将那莘野翁削倒。这剑从莘野翁的腰际横扫过去,大家都为莘野翁捏了一把汗,却见那莘野翁早已立在露台的栏柱上,正微微含笑。狄宣吃了一惊,见这一剑不着,又一个饿虎扑食,劈头一剑,只听得那剑“噌”地一声,砍在栏干上,火光四溅。

    “怎么样?”哈婆婆鄙视地问道。她是说,“这剑招数用老,不留余地,算不得上乘。”

    这时,莘野翁已闪至狄宣身后,回身一撩,狄宣早已转回,用剑格住,双方功力相当,一时难见短长。

    “让我来给你们助兴。”这时只听得平地一声雷般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只见一个黄发碧眼虬须的彪形白番一跃而上,一剑击在狄宣和莘野翁正格在一起的剑上,把他们的剑打开。

    狄宣和莘野翁一个侧身,看向这不速之客,却是胡人白翎枭西戎答里。

    西戎答里身材高大,乃伊列国人氏,但他是北漠苍狼狼居胥的弟子,现在匈奴任千长。他那高大的身躯仿佛卷起一阵大漠风沙一般地扑向擂台。这几日,他一直在看比试,见中原剑士不过如此尔尔,本就有备而来的他,不觉技痒,遂跳上擂台。想略一小试,杀他几个中原剑士,灭了他中原人的威风。正是有了这个主意,他出手了。胡人之剑本就凶狠,他则更是充满了血腥的意味。

    狄宣和莘野翁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是什么人?岂肯二人战一人?这一眼自然意味深长,就是叫对方滚下去,但又没有一个肯退让。正迟疑间,那西戎答里容不得他们迟疑,向他们扑来,他要的就是这样,要的就是一剑对双剑。这北庭之剑乃是一种短剑,剑短,只能近身格斗,因而练就了一种短促、凶狠有你无我的格杀技巧。中原剑士儒雅,不大见到这种狠剑,有些不适应。狄宣和莘野翁二人战西戎答里,但在气势上却不见长。这西戎答里反而越战越勇,越发嚣张。

    这令桓山父诬看不下去,这父诬本是火爆脾气,还有那故韩公子成的门客蒯素。看到这白番鬼竟敢示威于中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二人一起跃上擂台。

    “来得好!”那西戎答里见又跃上二人,想一人战四人。

    狄宣和莘野翁顿觉索然,哪有四人战一人的?便是二人战一人已是不武,遂退出了擂台。

    这西戎答里,果然与中原人不同,胡人肉食,他则喜欢生食。每当屠宰牲畜时,他用剑把那里瘠肉一片片片下来,生啖下去。因而他的生命力特别旺盛,欲望也分外强烈。

    韩元亮手下十几名北漠壮士,见中原剑士轮番上阵,那千长黄风沙若(革是)便来助战。西戎答里本想杀个威风,见这若(革是)煞了风景,便不屑一顾地想抽身而去。蒯素岂肯放过,一剑朝转身欲下的西戎答里背影刺去,这是一种偷袭。那西戎答里故作不知,只见那剑瞬间便到,众剑士还揪着一颗心,却不知这正是胡剑所特别见性的短兵格杀。待得蒯素的剑进来,只见西戎答里猛一转身,格开蒯素刺进之剑,又极迅捷地抽回,一剑早已刺进蒯素的腹部。再一绞,那蒯素一下子僵住了,神色被定格,象稻草人一样倒了下去,鲜血喷了西戎答里一手。那西戎答里也不看翻倒在地的蒯素,却将那沾满鲜血的短剑放到唇边,用舌一舔,将那一口血痰吐到蒯素尸身上。这一举动,特别残忍血腥,连始皇帝看到都受到了震动。他猛地站起来,特别不愉快,觉得有失颜面。更主要的是,这是胡人,是他最想对付的敌人,如今却在他面前,如此耀武扬威。

    蒯素的失手,让父诬吃了一惊,心理的失衡使他的剑,准确性产生了偏差。在他以剑刺向若(革是)时,那若(革是)正好躲过,立即以他那一把琵琶短剑刺向父诬,父诬一个反制,却已被那琵琶剑的短锋划着,鲜血流了一片,败下阵来。

    教场中除了几个外邦剑士在欢呼,一片死寂。

    “休得猖狂,吾来也。”只见得教场中又跃上一人,乃是射蹋天赵五姓。他一上来,直奔若(革是)。这时,若(革是)也乘着胜势,迎面扑来。两剑相格,赵五姓便感到了这若(革是)的胡剑的分量,自知不敌,便欲抽身。这若(革是)岂能让他下去,在他转身的刹那间,若(革是)一剑从他的后背一直刺到剑柄。赵五姓由于被刺穿,在剑上挣扎,若(革是)握着剑,巍然不动。他不动,赵五姓就倒不下去。但死亡的痉挛却展示在他的脸上,这也展示了若(革是)的力量和杀气。

    胡人一连伤了中原三人。

    若(革是)这时猛地将剑抽出,在赵五姓倒下的一瞬间,只见他用脚轻轻一撂,将那赵五姓的尸首踢起,重重地摔在人们躲闪不及的教场中。

    “堂堂中原,就是这样的剑士!不是暗器,就是偷袭,要不就是轮番上阵,你们还知不知道,世上还有羞耻之心?居然还自称什么正宗,说什么至道?我都不想握这沾满了羞耻的剑了!”若(革是)发出了这样的挑衅。

    若(革是)的挑衅,自然是以这血腥作后盾的。教场中的中原剑士,感到了这扑面而来的狂风沙的强劲,一时被这气势所震慑,竟然无人敢以应战。

    冷萍飘仓庚此刻正在冷冷地观望,一见若(革是)这样狂妄,顿时柳眉倒竖,银牙咬碎,她什么时候容得了别人如此嚣张?又想起老百贼,一腔怒火顿时燃烧起来。只见她一个跃起,象雁落平沙般地降落在擂台上。持着剑,冷冷地略带蔑视地打量着若(革是),一言不发,颜面上透射出一股阴冷的杀气。

    “有什么暗器使出来!”若(革是)依然在叫嚣。

    仓庚并不去回答这若(革是),只见她握着手中剑在不停地游走着。

    “中国尚有剑乎?承领了!”若(革是)看见这样一个冷艳女侠,似一寒冰似的朝他逼过来,人还未到,气势却已逼出,知道来者不善。

    仓庚之剑并不比千空照差,又被关押了这许多年,披镣戴铐的,依然苦练不掇。正因为披镣戴铐,施展不开,因此她悟出了另一番天地。她那剑术颇似这胡人的短剑,急促诡密,多变路,幻化无穷。她习剑的体会是:“剑无定法,剑即是法,要之,迅捷也。”

    她认为剑就是内力加速度。

    两剑相交,若(革是)感到了那穿透剑身迸发出来的力量,这力量似从长空飞击而下的鹰,使若(革是)感到震撼。剑该到的时候,剑却没有到;本应无剑的时候,锋芒则突现;刺来的剑会突然中止,转一个方向,这冷萍飘之剑真可谓神出鬼没,没有章法:这妇人之剑,已进入了大化。仓庚本就是挟着一腔为中原剑士争一个颜面的情怀而来的,这情怀又带有一种屈辱和仇恨,她不仅仅是为受辱的中原,也为那堕落的老百贼,也是为她自己,她想一雪横加在她自己身上的这种耻辱。所以今天,她岂会放过一个胡狗?这剑就是意志,是从幽深的灵魂中闪现出来的悍然黑影,是一支喋血之手。

    匈奴右贤王韩元亮正坐在观武台上,见若(革是)不敌仓庚,且又摆脱不了。仓庚之剑象蛇一样缠住他,不免着急,看了一眼狼居胥。狼居胥并未出动,倒是他的大弟子右大当户淳维士阿里侃和千长须卜察儿跃上了擂台。

    此刻,若(革是)用剑扑杀过来。仓庚一个回身,闪过其剑,一个落花待扫,撩中若(革是)左臂。

    阿里侃、须卜察儿跃上擂台,朝廷中的校尉桓超和在野剑士混世王兕公侯也进入了擂台,本是对立的朝野,面对胡人,又携手一致起来,他们两个双双敌住阿里侃。又有众多剑士跃上擂台,雪玉容、鱼妙欠敌住须卜察儿。

    若(革是)左臂血流如注,仓庚岂会放过他。

    胡人一见,又有几个跃上。连东胡的步六孤,月氏国的赤剌子花磨都看不下去了,知道中原人自持人多,仗势欺人,也来助匈奴人。双方混战起来。

    仓庚再也不会给若(革是)机会了,窥了一个破绽,一个丹鹤轻点,刺中若(革是)的腿腱。那若(革是)一下跪了下去。仓庚再一剑,容不得若(革是)再作停留,那剑就从他的脖颈处划过,血就从颈腔中喷射出来,头却滚到了岷山雪玉容的脚下。绊了她一下,不幸被须卜察儿刺伤。玄空子吴隐娘忙来助鱼妙欠敌住须卜察儿,雪玉容才捡得了一条性命。

    这时,西边的天空,仿佛是被鲜血染红,惨淡而又格外艳丽。虽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但空气却不宁静,显得燥动而不安。望夷宫耸入天空的巨影仿佛是一只嗜血的野兽,开始模糊不清了,而泾水却象是染了血一样,依然是那样地轻盈而欢快地在流淌。

    这预示着,第二天,将是一个晴天。

    却又在预示着,那殷红的太阳,将从今天的沉沦中重新点燃那更炽热的鲜血和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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