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216 更新时间:10-04-15 07:15
七、
这一天,我要到分场去开碰头会,反映一下这里的情况。虽然这时我手里并没有多少材料,但这是例行公事,即每个星期到分场工作组去碰个头。一是通通气,二也是布置下阶段的任务。
刚走出村口,就碰到我邻居那弱弱的清丽姑娘,她一见我,主动叫了一句:“孙同志!”说完,扭了扭腰,她有一种内秀的气质。但她是农村女子,还较腼腆。我问她:“你是叶家崽的妹妹吧?”她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猜度不错。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就想走路……。这时,她又开口问了一声:“孙同志上分场去啊?”我说:“是。”她又说:“我也上分场,我们同路!”
在向山外走的时候,我已知道她叫叶霞妹,大家都叫她霞妹子,二十出头。凭感觉和常识我就知道她还没有出嫁。这人活泼泼的,上过学。这上过学,也就是上过初中,这在农村已很难得。和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走在一起,我感到很愉快,这是一个不大让人感到陌生的姑娘,又活泼又明亮。令我惊讶的是,她似乎对我很了解,知道我妻子难产死了,知道我是大学生,也知道我会画画放电影,她就拿这些话来问我。当我说到我妻子时,她为我叹息,充满了同情。又问我大学里的事,她对大学充满了好奇,这和一般农村姑娘不同。当她问我怎么会画画放电影时,我就告诉她,我进修的大学是省文艺学院,学的就是这个。这令她更惊讶,她不知道大学里还有学这个的。“画画放电影?还有这样的大学?”她惊叫起来。她也不明白进修和上大学有什么不同。我是一个专科生,在文艺学院工农速成班进修,进修的专业是有关城乡基层的文艺宣传工作的组织和开展,比如画宣传画,编宣传资料,组织宣传队,制幻灯片,开展城乡宣传活动,也包括放电影及修理放映机,剪胶片接胶片……。有点象一些地方的文化馆的工作。这一切,在她听来,简直神奇得不得了。在她的面前,我有一种优越感,是她让我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我们就这样走走说说,还没走出大山,我已对她产生了非常奇特的一种感觉,也就是对她有了一种好感。出了山,转了个弯,就是一座桥。过了桥,就是直通分场的路。我突然想到,何不向她了解一下她哥哥对我反映的问题?因为这时,我已对她非常的相信。我就问她:“你可知道你哥哥向我反映了情况?”她说:“知道。”接着,也不要我问,就说:“地主王德福是个很坏的人,他拉拢腐蚀干部,干部的屁股都坐到他一边去了!”
“那末,你哥哥所反映的情况都是事实罗?”
她说:“当然!不信,你可以问呀,这谁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向上面反映呢?”
她就笑了,说:“谁敢呀?他们一手遮天呢,再说反映了也没有用。孙同志,你不知道我们下面的情况,也不是没人反映,都没有用,反被他们整了。要不是这次总场搞这运动,派你们来,我们也不敢说。那天,你不是说了,要发动大家反映情况吗,说要相信工作组,要相信党。我哥就对我说:‘这次豁出去了,不能让地主分子专了我们贫下中农的政!’我们当然希望孙同志能主持公道,打退王德福对我们贫下中农的进攻……”
我说:“真是这样,我当然会主持公道!”
她就笑了,说:“谢谢孙同志!”
我说:“谢什么?要谢也要谢你们呢,是你们这样的贫下中农支持了我们,我们才能将党的基本路线进行下去……。”
快到分场时我们分了手,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并约我,她在这里等我,两人作个伴,一起回去。
我当然非常高兴。
八、
在三分场工作组碰头会上,我谈了叶家崽反映的情况。
组长就问我:“你核实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完全核实,只是反映一下。”
组长就说:“好吧,你回去加紧核实,我在这里也了解一下!”说完这句话,他皱了皱眉,有点勉为其难的说,“你要注意,不要光听一面之辞,现在有些人……,怎么说呢?唉,你去吧!”组长叹了口气。他这叹气,我也有些明白,因为这农村中的事,真的很复杂,有许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真要认真查起来,可能就……。而且有些人挟嫌报复,有些又是别有用心,弄得不好,反会惹火上身,尤其是这事涉及到分场场长,他就更得谨慎。
那天下午,我和叶霞妹又碰了面,然后和她一道回来,一路随和,是她让我非常自在,是她让我觉得我那已失去了青春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此后,叶霞妹吃了晚饭,就到我这里来串门。这时我和她已有些熟了,不仅说得来话,而且还会和她打闹,我们在一起已经一点拘束也没有了。
我单身好几年,也为自己的婚姻操心。虽然在总场,有人给我介绍,但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我和当时许多农村干部一样,并不想找一个农村女子。因为娶了农民,自己的后代就是农民,也就会永远贫困下去而翻不了身。娶农村女子是不可取的,但总场女同志不多,因此我们这些总场的一般干部,要想找一个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也往往不可得,这样宕过来宕过去,结果也只能找个农村女子了事。我就是这样拖到了那时候,也已归之为只有娶农村女子的地步了。现在这叶霞妹天天和我在一起,打打闹闹,开开玩笑,我对她有了好感。叶霞妹长得漂亮,这漂亮不是说怎么漂亮,而是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就是说她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因而显得清丽,她不大象农村女子。更主要的还是她对我非常热情,好象也离不开我,我们一在一起,往往就谈得很晚,有时会谈到半夜。
半个月之后,我似乎已沉浸在与她的爱恋之中,以至都忘记了自己的工作。
在又一次回分场的碰头会上,组长就单独找我谈了话:他先是问了我核实的情况,我只有搪塞了事。他也谈了他了解的事实,他说:“叶家崽反映的情况,可能不实,这里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不好,说他是个剌头。他虽然是贫农,可他叔叔是富农,他伯父是伪保长,他父亲就是王德福的狗腿子,解放前专替王德福欺压百姓,是一个很坏的人。”接着他又提醒我:“有人反映你最近和他妹妹走得很近,望你一定要注意点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我当时极力否认,他也没再说什么,因为谁也没有说过工作组的人就不能谈恋爱。
叶家崽反映的问题是不是事实?这问题现在看起来,可能不大重要。就象我在前面说的,农村中的事非常复杂,叶家崽所反映的那些干部可能是做了这些事,也可能没做!但反过来说,叶家崽也不是干净的人,他在三分场就是出了名的狠人。这些干部知道叶家崽告发了他们(感觉到了),当然就恨他,对他发难,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当时,我不会这样想,那时都是一根筋,也就是都是以阶级斗争这根筋来看问题。因此组长对我的这次谈话,不啻给了我一个警醒,我仿佛才明白,这叶霞妹和我接近,是不是是他兄妹二人做下的圈套,目的自然是要拉拢我,让我成为他们在这村子里的代理人。
一旦有了这个思想,就有了这个思想!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思想转变了,再来看叶霞妹,就感到她非常恶毒,并对她有了憎恨。
因为是她欺骗了我!
当天晚上,当她再来我这里时,我就对她很冷淡。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快,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和你玩了,你以后少来!”她听了这话,一时愕然,有点不知所措。但她好象露出了一种本来面目,知道我已察觉到了她的目的,就涨红了脸,没得话可分辩。她看着我,站了一会,见我不理她,只得无奈地走了。
我当时心里很痛,我很希望她能分辩几句,至少能反驳一下,但都没有!她就那样有些狼狈地涨红了脸,见我不理她,就非常痛惜地看了看我,走了。
九、
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但现在我对你们说起这件事时,对有些事,必须有所反思,不能再以当时那种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叶家崽一家对我的侵蚀,无疑是叶家崽的阴谋,也确实是他们一家商量好的。但现在回过头来,再反观这件事,这其实只是当时农村中的不同势力的斗争而已。其实就是在现在在任何单位,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利益集团,也就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争权夺利,这不足为怪。这些形形色色的力量,只有在达到力量平衡时,它们才会在表面上平静下来。我们这三分场,这叶家坞生产队在这之前也是这样。在那里,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背景,其实他们也达到了平衡,已经相安无事了。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他们就能维持住这种平衡。但一旦有了外力,就象那时,有了中央的号召,有了中央的战略步署,有了我们这工作组的进驻,就使得这种平衡打破了。这种平衡一旦打破,就会形成新的较量。在这中间,没有谁是对的,也没有谁是错的,无非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来争取更大的利益,只不过各方使的手段不同罢了。在叶家崽向我施展手段的时候,地主王德福也同样在施展着他的手段。这在当时,我不知道。其实,他们都在寻找着各自在权力中的代理人,来确保他们在当地的实际利益。这一点,到了今天,在我已远离了那个是非年代,才能将它看得清楚。但问题是叶家崽的做法太卑劣!
这样,我自然就和叶霞妹划清了界线,并由于此前对她的好感,而感到自己受了骗,也就对她一家有点反感起来。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开始对叶家崽所反映的问题进行调查。
由于我再也不和叶霞妹来往了,人们在心里,就认定了叶家崽可能出了问题。这样,在我再来调查叶家崽所反映的问题时,就得到了许多完全不同的结果。
有人说:“叶家崽的话你也相信?这个人是地方一霸,坏得很!”
有人劝我,说:“小心点,他是有背景的,小心他们报复你!”
我当然不怕,我继续我的调查,当我问起他所反映的问题时,人们都说:“这个我们不知道,哪有这回事?是他造的谣,是诬告的假话。”
许多人都否定了他的话。
还得从现在来看,现在来看,叶家崽所反映的事是否是事实呢?如果你们在农村里呆过,就会知道,其实在农村里,这种事是非常多的。哪一个干部不会接受点别人的东西呢?这是很正常的。我想,叶家崽所反映的问题,可能也不是捏造,但又不能说,就一定属实。这些都是风言风语的事,传来传去,一旦核实,大多会否认,都是我们中国的一种人情。问题是到了怎样的程度,才算是受贿?
这天晚上,生产队召开了生产队全体职工大会,我在会上点名批评了叶家崽(这在当时很正常,一个人犯了错误,批评一下),说他是造谣,中伤领导干部,以后要检点点。并说他反映的情况并不属实。我这批评还是很温和的,因为并没有把这算作阶级斗争。没想到,叶家崽并不买帐,仗着他是贫农,在会上就和我顶了起来。
会后我和生产队的队委按规定整理了一个他的材料,报到分场去。
在这里,我还要说说我们垦殖场和当地政府的关系,这里的垦殖场是垦殖场,所在县是所在县,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总场的人,组织上归总场,但作为一个公民,依然归县政管辖。有人提醒我,叫我要小心,其实不是没道理。据说叶家崽在县里有背景,所以叶家崽在这一带有持无恐。由于有过这次批评,后来生产队再开会,叶家崽就根本不来,我派人去叫他,他也不来。他不来,别人也就跟着不来。
这样我和他的矛盾就有点激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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