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9836 更新时间:10-08-15 20:48
暗黑的夜。
清冷的海风,吹得程苗苗瑟瑟发抖,怀柔和雪儿躲进屋中取暖去了,徐霞早已睡得昏天黑地。看着海边礁石上孤单而英挺的身影,苗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他站在那里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真想和他好好聊聊。
“海风很冷,快去睡吧”。低沉的语声略带一丝疲惫却充满磁性。
“我只是想陪陪你,你不用管我”。看着他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苗苗心中升起淡淡惆怅。
“喝一口暖暖身子”。一只银质酒壶出现在她面前,酒香浓烈,龙神站在她身后含笑凝视。苗苗脸上一热,浅尝了一小口,只觉腹中燃起一团火焰,顿时脸颊绯红起来。
“旒云怎样了”?
“忘了他吧,难道生死真有这么重要”?
“如果生命都不重要,在你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生如浮云,死归尘土”。
“那愿望呢,你有没有愿望?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是人,不是神”。
“那就是有了”?
“当然”。
“说给我听听好么”?她忍不住品尝了一大口烧刀子。
“我有个妹妹寄养在亲戚家的深宅大院中,我希望她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希望我的祖父颐养天年能得善终”。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这也叫愿望”?
龙神淡然斜睨着她,眼神如此坦然。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谁”?苗苗已有几分醉意,亮晶晶的眼眸充满好奇。
“有,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是呀,虽然他拒绝了我,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在一起,哪怕就是看着他,心里也觉得很高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都有些恨自己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就天涯海角地追着他,直到他娶你为止”。龙神大笑。
苗苗的脸儿更红了,娇羞道:“可他早就定亲了”。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事只能随缘”。
“如果我是你妹妹,你可舍得让我这么做”?
“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这些”?他幽幽叹了口气:“十年了,我已有十年不曾见过小妹,她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定了门亲事,只过了大半年她就成了未亡之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放弃”。
“明天我们就准备启程返回长安,其实我们都知道,感情上的事是勉强不来的,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想不给他添乱。如果真的有缘,相信我们日后还会见面的”。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又善解人意,给廖恒一点时间好让他想清楚,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难让人做出正确抉择”。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我和雪儿她们商量过了,我们会耐心等待他,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淡忘了他,那就说明我们并不是真心对他,一时冲动只会给双方都造成不能弥补的伤害,只有经历时间考验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
龙神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七彩星光。
美丽的幻觉,但疼痛却是如此真实。李慕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宛如隔世。
博古架上摆着她最喜欢的周鼎、寒玉,桌上秘色瓷海中盛满了她最爱吃的核桃酥饼,香炉里龙蜒檀香青烟缭绕,浅紫色的帐幔,锦缎蚕丝被,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二小姐,您总算醒了,可吓死奶娘了”。床边一张和善的面孔又惊又喜,满是泪痕。
“二婶,真的是你”?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奶娘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二小姐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等养好了身子,我陪小姐去老宅住上几日。开春时节大小姐回来住了好些日子,还是老奴亲自去侍候的”。二婶不住抹着眼泪。
“大姐可好”?
“大小姐身上的病总也断不了根,还是时好时坏的,发作得也更厉害了,她也是怕我们担心又惦记着北边的战事,都没等药引子配齐就急急地走了”。
“二奶奶,小姐的药煎好了”。丫鬟捧着朱漆茶盘,盘中托着一盏荷叶边秘色小碗。
“奶娘,我不要吃药”。李慕皱起眉头。
“这药是姑爷配的,他可是没日没夜地守了小姐六天,便是为了姑爷,小姐也要乖乖地喝下去”。
她浅尝了一口,清甜的橘子香味掩盖住了药的苦涩。脸上不由泛起一抹幸福的红晕,他知道自己的喜好,总是细心地守在自己身边。
依山傍水的庄园出自母亲之手,又经大姐多次修葺更显清幽之境。大姐摘下了园子里所有的匾额,只是害怕引起她思念母亲的伤心。可即便抹去母亲留下的痕迹,母亲的影子还是一直深深烙在自己心里。早就习惯一个人独坐,习惯有他陪在身边,习惯他用暖暖的柔情呵护自己。大姐始终都把自己最可信赖的人留在她身边,哪怕是天崩地裂翻江倒海,只要有他们的守护,自己便再也无所畏惧了……
门外响起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似乎还有人在哭泣,她收起飞扬的心:“有事么,义叔”?
“二小姐醒了”?屋外的人顿时大喜,沉声喝道:“你们都先回吧,等大掌柜回来,什么都好说。滚、滚、滚,不就三千两银子的工钱,二婶那里还有些体己先支给你们就是了”。说着那急急冲进屋来,满脸喜气地笑道:
“快让二叔好好看看,我们的小慕都成大姑娘了”。眼前的小脸像极了她母亲:“这一别都有十年了吧”?
“是十年又七个月零三天”。她倚在软枕上微笑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们,还是家里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们了”。
“好孩子,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园子修葺一新就是为了给二小姐作嫁妆,大小姐知道你喜欢这里,着实地费了一番心思”。
她脸儿一红,娇羞道:“大姐都没着急,我急些什么……”
“就让老婆子见见二爷……”屋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响。
李义脸色一沉斥道:“是谁的盐酱口,就不得让人安稳片刻么”?说话间只见二婶领着个老婆婆走到廊下,手里还捧着个沉甸甸的包袱。
“老婆子赵氏给二爷磕头了”。
李义连忙双手扶住笑道:“赵婆婆今儿有闲,快来亭子里坐坐,还不给婆婆上茶”。赵婆婆将包袱放在石桌上道:
“老婆子不敢打搅二爷,只是听说近些日子有人挤兑二爷,老婆子怕二爷手头紧,卖了些没用的东西凑了三百两银子,请二爷千万别嫌少就收下吧。老婆子家的媳妇、姑娘有谁敢离开二爷的绣坊,那就不是我老赵家的人”。赵婆婆颤颤巍巍说道。
李义拍了拍桌上的包袱,正色道:“婆婆的好意李某感激不尽,附近四里八乡谁不知道婆婆的家传手艺,可李某若受了婆婆卖地的银子,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么”?二婶亲自端茶,茶盘上放着一张地契,正是赵婆婆卖掉自家十二亩水田的凭据。
“地契和银子婆婆都收好,铺子里的事二爷自有主张,您老就放下心来,他日我家二小姐出阁还请婆婆赏脸来喝杯喜酒”。二婶微笑道。
“二小姐”?
“她可是我家真正的主子,前几日才回的府,眼下正预备着出阁的事。婆婆闲暇时替我家小姐绣幅盖头,要五尾金凤的花样,金丝绣线改日我让人送到婆婆家中”。
“好、好,盖着老婆子绣的红盖头,才子佳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我也正是想在婆婆这里讨个口彩,我家小姐自幼多灾多难,身子骨又弱,但愿从今往后诸事百顺,多子多福”。
“义叔叔,庄子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快回屋里歇着”。二婶连忙扶住小慕。
“扶小姐坐下,现在她是一家之主,庄子里的事她应该知道”。李义叹了口气说道:“永福庄高价收购两湖一带的生丝,挖走了绣坊的绣娘,还毁了咱们庄子上的好几处桑田。若不是从湖州的丝织绣坊调拨了几批货物,连南运都要中断了”。
当日曾听人说起,大姐将绣坊迁往湖州及太湖两岸,她还有些奇怪,按说这些地方的绢丝比不上扬州所产的丝绸,而今看来却是大姐早已觉察到了异动。她微微一笑:“我们不如暂时关闭扬州的丝织绣坊,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准备出售一品堂”。
“二小姐的意思……”
“永福庄这么做一定花了不少银子,我们缺银子,他们自然也不能例外。义叔叔,五叔现在哪里”?
“老五还在暗香小榭种他的兰花呢”。
“二叔请他去一趟长安的绿萼园,园子主人是我当年在扬州认识的一位故人。”她褪下指间的白玉戒指递给李义道:“请五叔把这枚戒指送至绿萼园主人手中,他自会带着凭信来扬州见我,我还有些东西存在他那里,有他相助,些许小事不在话下”。
“好,我这就去找老五”。
“替我预备一辆马车,我想去栖霞山小住几日”。
“小喜,还不快去把李浠那臭小子找回来,让他护送二小姐去栖霞山”。
燕莺楼。
李浠左拥右抱,吃着凝香玉指送到嘴边的茶点,闻着醉人的幽香,坠入万花丛中。一身雪白锦袍只在衣领和袖口以素色丝线绣了些兰花,在扬州有谁不知道李浠的大名,只因他留恋烟花柳巷,竟惹得许多名门闺秀在妓院门前徘徊,可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公子哥却不知伤了多少芳心。
一颗小石子弹在他的额头上,立刻便有柔荑替他轻抚脑门,就听他大声说道:“小喜,再不给我滚出来,回去罚你刷三个月马桶”。
一个脑袋从窗户探了进来,笑嘻嘻回道:“二爷正找公子呢,再不回去,刷三个月马桶倒是小事,耽误了二小姐的行程,奴才的屁股可又要遭殃了”。
“二小姐?小慕回来了”?李浠像兔子般跳起身窜出门外,十几个美艳女子竟没有一人能捞着他一片衣袂,只得唏嘘目送着他离去。
“二小姐都回来好几日了,小的还是问了柳眉姑娘才知道公子在燕莺楼”。
“小木偶,你真的回来啦”。李浠大叫着冲进房间,抱起她轻柔的身体转了几个圈,这家伙竟然还是这样毛手毛脚,胸口的伤被他一压,只觉钻心的痛,忍不住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斥道:“好痛,快放我下来,表哥”。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李浠大吼:“告诉我是谁,我给你报仇”。
她捧着心口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想去栖霞山住些日子,陪陪爹爹和娘亲”。
李浠知她必有伤心之事,干脆打横将她抱起柔声安慰道:“这里若有人胆敢欺负你,我一定拧下他的脑袋给妹妹当球踢”。
小慕的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的李浠哥哥已长成了真正的男人。
热闹的柳埠街,正值午饭时分,整座五福酒楼却显得冷冷清清,因为大名鼎鼎的李浠公子将邀请一位从外方来的女子吃顿便饭。
永福庄孙掌柜皱着眉头,李浠这小子竟然还在挥霍无度,眼看着这位花花公子骑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而来,心里的闷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一品堂幸好出了这么个败家子,才使他有了可乘之机,悻悻一挥衣袖走进了对面的永和山庄找了副临窗的座头冷眼瞧着大街上的热闹,虽然他喜好喝两口五福楼自酿的米酒,但他更喜欢白花花的银子。
李浠殷勤地从马车里扶出一位脸上蒙着轻纱的妙龄女子,热闹的大街上顿时变的鸦雀无声,因为这少女的背影就已经美得不可芳物,与李浠站在一起只能用金童玉女来形容。孙掌柜虽不喜欢李浠,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表哥,我都不敢和你一起出门了,指不定哪天就被你的崇拜者给暗算了”。小慕坏坏地笑着。
“只要自己高兴,我才不稀罕别人说什么呢”。李浠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线精光,小慕当然了解这个表哥,否则大姐断不会将江南的事务一并交给他。李浠也同样了解小慕,她生性淡漠,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丝毫不感兴趣。
“让我们进去,这里既是酒楼,我们要来吃饭……”楼下传来一阵叫嚷声,便在此时,火红的身影破窗而入,一个面色白净的美丽女子持剑立在桌边,美目怔怔看着李浠,仿佛在她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方玫,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李浠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喝道。
“这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好,我们姐妹哪一点比不上她了”?她对自己的容貌有足够的信心,“刺玫瑰”在江湖中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艳名远播。
李浠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就在这时又一个红衣女子跃上楼来,看神情似乎比方玫还小了两岁,不由分说掌中一柄明晃晃的宝剑直刺小慕。
亲自端菜上楼的掌柜满脸怒容,托盘轻送撞在持剑的手腕上,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长剑顿时脱手飞出窗外,方玫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正要发怒,掌柜的手肘却撞在了她的小腹上,令方玫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不由自主被他撞飞,连带着妹妹方瑰一同飞出窗外狼狈不堪地趴在大街当中。
“是小店不周,但愿这两个无知女子没有打扰小姐的雅兴,今天这顿饭小店断然不敢收李公子的饭钱”。掌柜恭恭敬敬地赔礼。
“在二小姐面前就用不着装腔作势了”。李浠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
“原来是二小姐,我说李浠这小子从来都不请人吃饭,怎的今天竟如此殷勤”。说着便要给小慕磕头,小慕连忙伸手扶住笑道:
“我自己最讨厌磕头,偏偏每日不是给人磕头就是有人给我磕头,好不容易离开那里一身轻松,这些礼大伙就都免了”。
“老吴做得一手地道的扬州名菜,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栖霞山,负责给我把二小姐调理顺当”。
“老吴乐意之至”。
李浠牵着小慕的手并肩走出酒楼时,小慕摘下了遮面的轻纱,精致绝伦的五官,泛着牙雕般光泽的脸庞,清澈的双眸中隐藏着淡淡的伤感。
原本清朗的天空仿佛因为她眼中的悲伤而变得阴沉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如此出众的佳人,身边又有李浠这样的护花使者,为何她仍然还会悲伤?
马车一路疾驰驶出扬州城,车篷上的铜铃声清脆悦耳,小慕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母亲温柔的面容在眼前光影般浮现,她真的好想念母亲,好想依偎在她膝下看她用灵巧的手为自己折手帕玩偶,可母亲却狠心抛下了她毫无留恋地追随父亲而去,如今母亲终于与心爱之人永远躺在了栖霞山冰冷的墓穴中,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充满欺诈的人世间。
一行清泪滑落……
“栖霞山庄”的匾额出自大姐手笔,其实大姐也只比她大了三岁,只因曾师从母亲习医,小慕便跟着大家一起如此称呼她。字如其人,遒劲有力的笔锋就似她凌厉的剑法。有时小慕甚至怀疑她是否真是个女子,没有爱、没有欲望,茫茫人世间竟没有能让她在意的东西,就连女人最珍惜的容貌都可以不屑一顾,永远以一张恐怖、冰冷的铁面示人。
小慕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不过大姐对自己真的很好,甚至纵容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怎样,小慕心中对她都充满了敬佩,特别是她能够无限制地克制心中的仇恨以及她的果敢与决绝,这些事绝非常人所能轻易做到。
李浠看着怔怔流泪的小慕,拿出一颗粽子糖塞进她嘴里。幼年每当小慕哭泣时,李浠都会给她吃粽子糖,那是她的最爱,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只要有糖吃立马就能破涕为笑,李浠也最爱看她脸上挂着泪水开心地大笑。
小慕果然笑了,不想却被硕大的粽子糖卡住喉咙,李浠笑着给她捶着背,好不容易才将粽子糖咳了出来。
“想害死我啊”?小慕气得直捶他,但糖的味道她还是很喜欢。
李浠已笑得满脸通红,可爱的表妹从小就被自己欺负,而且只要碰上他,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不是被芝麻糖噎到了,就是和自己玩闹时失足掉进荷塘,不是被竹马绊倒摔个狗啃泥,就是被花茎上的尖刺刺破手指,算命的都说他命硬克妻,所以连娘亲都不舍得让表妹亲上加亲做他李浠的媳妇儿。李浠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可现在表妹仍然很不幸的成了别人家的未亡人,早知如此,他一定会缠着娘亲将小慕留在府里。
抱起小慕跳下马车,庄子里的仆佣们都诧异地看着这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主人,平素从来不拿正眼看女人的少主人竟会如此温柔地对待这个女子,所有人都很好奇,很想看清楚他怀中之人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都愣着做什么,快把正堂打扫干净”。李浠喝道。其实栖霞山庄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很干净,随时都能入住,园中的剑兰正值盛放,香气袭人。青砖砌就的花径小道打扫得不见一丝绿苔,白墙黛瓦的屋宇清幽古朴,园子里的果树上挂着黄灿灿的橘子和柿子。李浠知道小慕爱吃橘子,顺手摘了几个,小慕很舒服地躺在他怀里吃着酸甜适宜的橘子,还把他雪白的衣服弄得满是黄色的橘子汁。
几个女佣都看得目瞪口呆,谁都知道少主人最爱干净,这个丫头竟然这么对待她们的主人,可少主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的柔情简直能融化一座巨大的冰山。
屋子里纤尘不染,每一件都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白色帐幔的四围以银丝绣着优雅的水波纹,简单而华贵,床上的被褥都是雪白的,没有一丝折痕。李浠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亲自替她脱去脚上的绣鞋,打开床边的立柜,上面放着各种糖果、零食,下面是一摞记载奇闻轶事、方外风物的消闲书册。
李浠的确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祭扫过父母的坟茔,小慕便在庄子里住了下来。日子过得清闲无忧,李浠带着她走遍了附近的名胜古迹,消闲雅所,尝遍了江南的名菜小吃,也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舒心的时日总是过得很快,江南降下了第一场大雪,栖霞山银妆素裹,腊梅吐蕊,小慕拥着柔软的羊毛褥子睡着了。
“禀少主人,外面有位从长安来的沈公子说是受故人之托来见二小姐”。李浠往火盆里加了两块炭,悄声走出屋子。
“二哥,你来了”。李浠领着来人走进书房。
“王爷怎会在这里”?那人诧异已极。
李浠连忙按住他的嘴巴,沉声道:“怎么一进长安城连兄弟间的情份都生疏了”?虽满脸不悦,语气却依旧坦然,从橱柜中取出两只流光溢彩的琉璃杯,斟上魅惑的波斯葡萄酒,两人舒适地坐在藤椅中品评美酒。
淡淡的龙蜒香溢满书房。
“目前朝中局势还算稳定吧”?李浠转动着手中的琉璃杯。
“陛下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北边战事也存在诸多变数”。
“二哥只需稳坐京城,其它诸事都不用多管。只是眼下小慕既已出来,她和老长的婚事还是乘早办了,也免得夜长梦多,横生出什么意外来”。
“可老长总觉得委屈了小慕,对此事一直是讳莫如深,我曾向他提过两次,他都说时候未到,容后再议。满朝之中都知道我是南边的人,你知道皇帝的为人,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所以我只好对两边的试探都装聋作哑,一概不予回应”。
李浠不由点了点头,问道:“有消息说陛下笃信仙丹以至于毒火淤积,已成难愈之势,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此事真有传言的那么严重吗”?美酒透过琉璃杯呈现出奇异的琥珀色:“现今北边局势都掌握在老三手中,如果这是真的,京中将会有一场变乱,二哥一定要早做准备”。
“长安城的确很不平静,除了这两位王爷,我总觉得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正在极度膨胀开始左右起朝局来,而且矛头都指向了粤王,我已通知老长,请他密查此事”。
“广平亲王扬州遇险,我已查出了一些端倪”。李浠凝视着杯中美酒沉声道:“正如二哥所言,单是景教一家倒也好办了,眼下我们准备紧缩人手,带领大部分属下退回闽粤,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老长处置。从湘水逃往圣山的苗人和当地的土著人联手造反,我们只有暂时关闭一品堂和扬州绣坊,做出退让的样子,才好让这些人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
“龙魂出现在七星岛,这件事怎么办?大小姐的智谋和身手天下少有,龙魂每发作一次都是一场杀戮,用不了多久只怕要天下大乱了”。那人忧心忡忡聊赖叹息道。
“李仁已按大小姐吩咐赶往灵武,想不日应该就有回音。她是个明白人,早就有所准备,决不会让龙魂显圣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算没有龙魂她也时日无多了,二月十六是她二十岁生辰,二十岁的生辰……”李浠颤声说道:“这些年她忍受了那么多磨难……”
淡淡的酒香,掩盖不了淡淡的悲伤。
小慕一觉睡醒只觉四周静悄悄的,连李浠也不见了踪影。披上斗篷轻手轻脚走进小院,书房中李浠正在和一位朋友聊天,那人背对着窗户,但瞧李浠的神情,应该是位非常熟悉的朋友。
“上月,陛下听闻长平公主的噩耗,病了好些天,直到数日前方能下床行走,这些天又开始服用丹药,听内侍说近来陛下不思饮食,却想起了长平公主平素里做的桂花莲子羹,为了此事还杀了好几个御膳房的厨子”。
小慕心中一颤,这人显然从京城来,说话声也有几分耳熟,她推门而入,不由一怔,原来正是自己的旧友沈括,他竟然也认识表哥。
难道沈括也是大姐安插在京城的密探?难道他们果真像外人推测的那样秘密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中不禁一寒,为何所有人都着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想吃桂花莲子羹了”?小慕颤声问道。
“其实陛下心里一直都念着你,他下旨封闭了凌霄阁,却时常一个人去那里独坐,只要有人胆敢说你一句不是,立遭杖毙”。
“忘记那里的一切好么,小慕”。李浠叹道:“嫁妆都已经准备妥当,大小姐就盼着能亲眼看着你出阁。记住你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他温柔的眼波里充满了坚定。
沈括将桌上的锦盒推到小慕面前淡然笑道:“大小姐早就留下了话,她走后一切事务全凭二小姐做主,这是她留下的凭信”。
“原来你也是她身边的人”。小慕只觉得说不出的伤感,难道大姐将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是另有目地?否则又何必安插那么多眼线?
沈括已察觉了她的心思,对于这个女孩他并不想解释什么。只要是她最关爱的人,也就是自己最关爱的人。
飞雪如絮。
北方的严寒总是那么漫长。
进入冬季,边塞上的战争也消停了下来。李元赫率部从百里外的前哨退回灵武修整,比起塞外的苦寒,小小的灵武城真可谓人间天堂。
一旦战争平息,百姓们便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还有两个多月便要过年了,难得清闲,又下着大雪,他信步走出了都督府。
大街上行人稀少,酒肆中却是暖意融融。担惊受怕了大半年的人们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气息,享受着平静和安逸。李元赫烫了一大壶烧刀子,切了盘羊肉坐在人丛间。只有经过战场上的残酷杀戮,才能正真体会生命的可贵。
“你这老头真是忒不知趣了”。
“还从没见过像他这么卖东西的”。
门外响起阵阵斥责声,店小二一面摇着头一面无可奈何地笑道:“这老乞丐真是奇怪,施舍酒菜他不吃,说是卖宝贝又不让人看东西,真是……”
“有哪个傻瓜肯出五百两银子买一件看都不让看的东西”。一个食客搓着冻僵的双手逃进酒肆,冷笑道:“白白在外面冻死也是活该”。
窗外风雪交加,老乞丐衣衫单薄蜷缩在檐角底下,面前放着个破旧却折叠得很整齐的包袱。李元赫走出酒肆提起地上的包袱淡淡说道:“先进来喝杯热酒,等暖和了再跟我去取银子”。
老乞丐立刻站身走进酒肆,也不客气一口气便将满满一壶烧刀子喝了个底朝天,李元赫见他面不改色,不禁暗自诧异。这种酒辛辣无比乃是极好的驱寒之物,如果不是经历过塞外风雪的人是断然不敢喝这种烈酒的。
“阁下既然买下了我的宝贝,不妨就在此打开包袱好让这些不识老朽宝物的市井之徒开开眼界”。说着当众解开包袱,李元赫只觉眼前金光闪烁耀眼,竟是一件黄金软甲,莫说区区五百两银子,此物价值何止万金。
四下里响起一阵唏嘘声。
那老乞丐微笑着立起身拱手道:“多谢老弟的塞外美酒,老朽这就告辞了”。说着解下门前老马的缰绳,不一会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王爷,您却在这里,让我们好找。圣旨到了,请您立刻回府接旨”。
一般在冬季休养兵马、整顿边事的时期,除非有大事发生,兵部很少会调动防务。可现在竟要调他回洛阳,而且旨到即行,李元赫自感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轻舞的飞雪,将天地间的阴霾变得格外生动。
他一直无法忘怀,曾在漫天飞舞的皑皑白雪间见到的那个女孩,一身胡服英气逼人,如果不是当日太子在临行前称呼她为郡主,他还以为那是个男孩,他们用各自的刀将飘落的雪花卷起……
他永远都不能忘记,在一片洁白无垠的天地间,那小小的黑色身影随着雪花飞舞,银色如涟漪般的刀光将每一片飞絮斩得粉碎……
她的笑容如此灿烂,飞扬的眼波和柳眉就像刀锋上飘起的雪花……
她打碎了皇帝钦赐给他的团龙玉佩,可是他一点都不生气,只因为她美丽而灿烂的笑容。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败在一个女人手下,正是她高傲抬起那如画般眼眉的一瞬间,激起了他强烈的自尊。
他拒绝了她的求婚,毅然离开家,将令人羡慕的金吾卫中郎头衔扔到九霄云外,改名换姓去塞外苦寒的边关当起了一个普通士兵。
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凭着勇猛善战,他从小卒做到将军。
关外的严冬总是那么寒冷漫长,每当飞雪漫天的时节,他都会想起那个高傲而轻柔的身影。只要想到能为她镇守边塞,为她撑起一片明净而清朗的天空,再多的艰难困苦都变得异常渺小。
直到得知家中剧变的噩耗时,一切才变得截然不同,那已是半年后了,最痛心疾首的是他连母亲的遗骨都没能找到。
而后他又遭遇了平生最惨烈的一战,他所率领的三万前锋在戈壁沙漠中因无粮草辎重增援,苦战十余日后全军覆没。
或许正是因为那唯一一次的失败经历,使他在戈壁中那场极度残酷的战争里幸存了下来。
也是在飞雪漫天的冬季,浩瀚无垠的荒原上他遇到了和他一样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的蓝琪,两个孤单的人从此走到一起。
蓝琪有着与她一样高傲的气质,有着与她一样明净的眼眸。他们相互支持以无比坚强的意志战胜了荒原上的狼群和猎杀者。患难与共中,蓝琪用女人特有的温柔和亲情抚平了他内心的伤痛。
但李元赫从此再也不是那个满怀着青涩恋情的懵懂少年,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和战火的洗礼,他变成了一个坚实如铁的冷酷男人。他的名字威震草原、荒漠,就像天上的雄鹰为所有人仰慕。
踩踏着鲜血和堆积如山的尸体,他登上了契丹南院大王的宝座,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蓝琪。
对于蓝琪,他有着一分感激、三分依恋和六分男人的责任;
对于雅妮则是他对蓝琪的承诺;
蓝琪的死曾经使他一度沉沦,但再多的鲜血都已不能挽回鲜活的生命。
又是一个飞雪漫天的冬季,他决定离开契丹。当他弃官而去之时,所有人都为他的执着而伤感。
没有人能够相信像他这样一个有着钢铁般身躯和意志的人,竟会有着一颗温柔的心,哪怕是对于蓝琪最终的嘱托。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那个影子依然如此清晰。
这也正是他厌倦争斗残杀,回归中原的真正原因。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嗜杀而冷酷的人,可偏偏又无法避免地再一次卷入战争。如果说心中仍有一点不让自己迷失本性的爱,那就是飞雪中她的影子。
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系着一条艳如桃花般的腰带……
纯洁得就像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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