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0339 更新时间:10-08-15 20:52
飞檐巍峨。
廊桥曲折。
李元赫虽然早就知道远在洛阳的府邸已经完工,但眼前这座郡王府的奢华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面对广成亲王送给自己的这份厚礼,李元赫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深意。
“王爷,晚膳已经备好”。侍女小红察言观色,生怕打搅了他的思绪。
“知道了”。李元赫淡然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红偷偷看了眼这个新主人,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意让她不敢靠近。听说他威震漠北乃是当朝第一勇将,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个异常冷酷的男人。
洛阳的冬天阴郁寒冷,李元赫住的屋子也是同样的阴郁寒冷。他似乎没有生火取暖的习惯,一册兵书一壶烈酒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如今的洛阳只是陪都,他这个洛阳府牧理所当然变得异常清闲起来,甚至连他都想不明白兵部为何会将他调防洛阳。
年关将近,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一片喜气洋洋,群仙楼中热闹非凡。李元赫临窗而坐,看着大街上闲情信步的路人,心中油然而生阵阵暖意。
从南门远远传来一阵金鼓声,千余名千牛卫一路净街而来,数乘华丽车冕缓缓驶向圣后宫,酒客们都好奇地探出头一看究竟,有好事者惊叹道:“好像是上次路过的粤岫郡主”。
“现在可是雍和公主了”。一时间酒楼中议论纷纷。
李元赫的目光忽然一沉,早在数日前就已接到礼部照会,为保证雍和公主安全,洛阳守卫比平时增加了好几倍。大街上虽说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但分布在各处的暗哨却在随时注意着所有人的举动。夹杂在车队中的一些宫人引起了李元赫的注意,他们显然不是寻常侍者,那些人眼角不时观察着四围异动,腰带间稍有些突起,必定是藏着兵刃。李元赫不由略感讶异,就算雍和公主是皇帝最宠幸的人,可眼前的排场也未免太过张扬了,难道其中还另有原因?
让一个拥有郡王身份的府牧去护卫雍和公主行驾的安全,这样的事本就不合常理。李元赫又一次确认了圣后宫的防卫事宜,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凛冽寒风送来幽幽的梅花香气,一个高挑身影迎面走来,正是雍和公主身边的侍女,不知为什么,这个哑巴女人总让他感到有些古怪。见她示意自己随她同行,李元赫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两人穿过花径来到雍和公主的寝宫门前,殿中似乎只点着一盏宫灯,灯光将一个优美的侧影映在纱窗上。
“请王爷进殿”。两个宫女手持灯笼站在廊下齐声相迎。寝宫中显然只有雍和公主一人,李元赫不由一怔,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他早就听说过李姓王公们骄奢淫逸的荒唐事,就连公主、郡主们也不能幸免,而今身临其境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殿中之人娇声笑道:
“素闻钟山郡王乃当世豪杰,令契丹诸夷闻风丧胆,怎的连本宫这小小的一扇宫门都不敢进来”?娇柔的语声中带着一丝嘲讽,李元赫仿佛看见她高傲扬起的眉梢眼角上挂着的不屑。
“末将甲胄在身,怕冲撞了公主,公主殿下有事尽可吩咐,末将自当竭尽所能”。语声方落,只见一双纤纤素手将殿门打开,雍和公主满头珠翠身穿鹅黄色衣裙立在自己面前。李元赫顿觉眼前一亮,灯下美人愈发美艳窈窕得不可方物。她将冰冷的小手牵起他粗大的手掌,迷人幽香自她身上散出,充满了魅惑,丰腻的胸脯、光滑如玉的香肩仿佛承载不起这样一件若隐若现的羽衣,飘曵垂地随时都有滑落的可能。
李元赫冷冷转过头,他对这种妖艳而充满魅惑的女人毫无兴趣,对于这些李姓贵胄女子更是厌恶已极,她们视男人和感情为玩物,除了肮脏的欲念这些女人贫瘠得就像冬季里的沙漠戈壁。
“公主如果没有其他事,末将这就告退了”。语声如同殿外刺骨的寒风。
粤王的妹妹,素闻李苘骁勇善战,可此人对于女人的欲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据传他的后院中豢养着无数美貌姬妾,无论是少女还是少妇他都能照单全收,更荒唐的是粤王妃至今只有十六岁。从这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又怎么会是贞节烈女?可笑眼前之人居然义正严词拒绝皇帝指婚,还说什么“心如死灰、志若寒铁”,只怕是死灰早已复燃,熔炼了她坚硬如铁的心志,也难怪粤王府的男人很少有活过二十岁的。
看着李元赫坚毅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小慕的嘴角泛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甜甜笑容。李浠忍不住摇了摇头,亏她想出这样的鬼点子来拒婚。只要圣旨尚未下达,李元赫一定不会答应这段对两人都毫无益处的婚约。
“五弟,你说什么”?李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费尽心机将李元赫调防至洛阳就是为了成就他和雍和公主的婚事,只要此事一成,眼前所有的一切便都唾手可得。可现在李元赫竟然一口回绝了他,甚至毫无商量余地。
“我不会娶雍和公主也绝不会与粤王府的人有任何的瓜葛”。李元赫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让我娶这个女人,我办不到”。李濯的眉头愈发紧锁,李元赫则坦然相对。
“如今朝中能与雍和公主般配的就数五弟了,你知道,我现在非常需要粤王的支持,老大那边也正在绞尽脑汁打李苘的主意”。幸好广平亲王举荐吏部侍郎封溢之的长子千牛卫大将军封弘治被皇帝一口回绝,李濯知道,以李苘骁勇果敢的独特性格,李元赫就与他极为相似,他们天生就是同一类人,所以他敢断言,雍和公主一定会喜欢像他兄长一样的男人,而李元赫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这件事,任何事都能商榷”。李元赫断然回绝,李濯也不回走出了钟山郡王府。
李元赫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原来调防洛阳就是为了雍和公主而来。心中最深最柔软的痛处泛出一个身影,一个孤寂得令人心痛的身影。只有同属一类人,才会对孤独和无奈产生同样的共鸣和感动。
氤氲迷蒙。
枝叶横生。
苍茫的林海中,一人一马艰难探路前行。雄健的骏马,虽是山路陡峭林木繁密,却仍然如履平地,马上的年青人雪白的额头上已满是细小的汗珠,看来他已在密林中穿行多时。一身宝蓝色胡服更衬出他唇红齿白的绝美神采来,只是在这浩瀚的林海中,连阳光都很难见到,这年青人又为何而来?
一双警惕的眼睛始终若即若离跟随在他身后。
年青人牵马来到一个小水潭前,清澈的泉水化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明如镜,映着他梦幻般的眼波。伸手掬起一捧清清泉水,就在他要喝的一瞬间,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箭射了过来,他掌中的泉水便从指缝间漏得干干净净,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他不由苦笑道:“难道这眼泉水也有毒”?
“这眼蝴蝶泉原本没有毒,可现在竹筒里的毒粉落在水中,好像这水也不能喝了”。树林里传来一阵清甜的女孩话语声。
“既然这样,你这小鬼还不如一箭射死我来得干脆”。年青人叹了口气:“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已经快渴死了”?他又伸手到泉眼处掬起一捧清清泉水,转身便将掌心中的水喝干,便在此时,一个娇小身影飞落,懊恼地跺着脚道:
“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这下可如何是好”?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苗家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快急出眼泪来:“这些泉眼都被湘江逃过来的鉴湖苗人下毒给糟蹋了,是万万喝不得的”。小女孩又急又怒:“方才我还在替你收集竹叶上的露水,可你偏偏就等不及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年青人的衣袖里落下一支翠绿色的青竹筒,他将竹筒里的清水喂给马喝。
“你又在骗我”。小姑娘瞪起大眼睛发怒道:“难怪婆婆总说汉人诡计多端,都是些骗死人不偿命的恶人,原来果真如此”。说着便将手中盛满清水的竹筒掷向水潭边的大青石。
年青人身子一动已将竹筒捞在手中,微笑道:“这是何苦,眼巴巴忙了一夜,砸碎了岂不可惜?你的一番美意我又怎会不知道,还要谢谢你昨天夜里帮我赶走那些讨厌的小长虫……”。忽然他忍不住“唉呦”大叫起来。
小女孩脸上一红,原来自己昨夜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这下可好竹筒上的毒针一定伤到他的手指了,连忙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查看,这只手洁白如玉若不是掌心里有块硬硬的茧子,就是女人的手也不如他的这般柔软好看。耳边一阵搔痒,不由抬起眼眸,原来是他吹起自己耳畔散落的秀发。冰丝一般的长发如丝如缕地飞扬起来,他又伸出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小女孩的目光却惊骇地落在他细滑的手背上,衣袖遮不住的地方可见淡墨色的龙尾纹饰,那纹饰自皮肤下隐隐透出,可奇怪的是龙尾纹为何竟会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据草叶天书记载,龙魂一般都显现在心脏附近,也就是前胸和后心处,可这两条龙纹竟然出现在他的手臂上,不能不说是异事一件。
“原来你是鉴湖苗人”。小女孩满腔欢喜化作乌有,虽说她也是苗人,但在他们眼中,鉴湖苗人是苗人中的异类和魔鬼。
“我长得很像苗人么”?年青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小女孩果然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身材清痩高挑,一双眼眸透出龙魂独有的冷酷和魅惑,英挺的鼻子,薄唇长眉,与苗家男子低矮的身量、稍稍塌陷的鼻梁截然不同。她不禁摇了摇头道:“龙魂这种恶毒的巫蛊只有鉴湖妖人才细心豢养,听婆婆说应该早就绝迹了,怎的又出来祸害人世了”?
“我原本就是恶人,妹妹最好小心一点哦”。年青人故意板起面孔做出一副吓唬小孩的样子。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婆婆说我是个好宝宝,依我看就算是龙神也不舍得杀我”。她天真烂漫地大笑着。
“那你这好宝宝的芳名叫什么”?
“阿竹”。小女孩甜甜笑应:“大哥哥又叫什么名字呢”?
“李佑”。
二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穿过密林向南前行,林子里传来一阵清脆鸟鸣,李佑脸色一喜道:“前面好像有人家,我找了这么久,但愿不要又是空欢喜一场”。
“你要在这么大的林子里找人”?阿竹诧异问道。
“难道我像个猎户不成”?他笑道:“在这片杳无人迹的森林转了十来天,总算见到人家了”。密林外的山谷中是一座很大的苗寨,正值晌午,寨子里炊烟缭绕,山上云梯一般的田中缠着黑色头巾的苗人正忙着晚收。立在他身后的阿竹眼色一沉,只是李佑过于欣喜并没有看到。
山道上走来两个抬着一大筐稻谷的苗人,李佑迎上前去竟然用很标准的当地土话问道:“两位大叔,敢问寨子里可有位喜婆婆”?
阿竹一听到“喜婆婆”三个字脸儿都绿了,只是李佑仍然没有看到她的变化。那两个苗人朝着山上比划了一番,显然这里确实有他所问之人。他谢过二人,从马背上解下个小口袋送给他们作为酬谢,而后牵马顺着山间小道一路上行,半山腰里果然建着一座小小的圆形石屋。他将马放在后山坡上啃食绿油油的青草,自己轻轻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洛阳人氏李佑求见喜婆婆”。
“别……”。阿竹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婆婆的脾气很是古怪,越是年青英俊的男子越是不给好脸色”。
“她一定会见我的,更何况这里还有你呢,只要你把龙魂的事告诉婆婆,她无论如何都会见我一面的”。语声刚落,石屋的门便打开了,一个身着黑色衣裙的老婆婆立在门前,冷声笑道:
“难怪有这么多人四处寻找冰魄,搅得四乡八寨不得安生,原来都是为了你”。喜婆婆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接道:“这么麻烦的事还是进来说吧”。
“那就多谢喜婆婆了”。李佑走进了黑漆漆的屋子,屋里摆放着一些很奇怪的瓦罐,收拾得倒也干净。
“看来这妖物发作得还不算厉害”。喜婆婆盯着他的双眸沉沉说道:“既然龙魂已附在了你身上,想要驱除是不可能的,现在你想怎样”?
“死……”他冷冷作答:“只要能灭掉龙魂,我宁愿一死”。
“哦?当真”?喜婆婆不由一怔:“其实有龙魂附体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无论你想做什么它都能替你做到”。
“我是个没有宏图大志的人,而且命不久矣,更不想让这具皮囊为妖物所盘踞,还请婆婆赐个法子,那怕今日就死也无所谓了”。
喜婆婆站起身走到里屋,拿出个墨黑色的光滑竹筒,轻轻拔开竹筒上的布塞,冷冷道:“既然如此,将手指伸入竹筒里便能超脱”。
李佑不假思索地将左手食指伸入竹筒中,阿竹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只觉一股柔柔的内力将自己弹开,然后就见他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眉心间泛起一道妖旖的蓝色,然后又变成了紫色……
“婆婆,他死了么”?阿竹颤声问道。
“现在还没有”。喜婆婆轻轻叹了口气。
“喜婆婆到底是喜婆婆,想不到我准备了十几种杀死他的法子,婆婆竟然不动声色就办妥了”。
“大巫仙,这回你们该离开蝴蝶山谷了吧”?喜婆婆冷冷回应:“冰魄就在这里你也可以带走,从今以后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踏进蝴蝶山谷一步”。
黑暗中那人将桌上的竹筒收在衣袖中,笑道:“喜儿何必如此敌意,好歹我们还做过夫妻,汉人不总是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么”?
喜婆婆冷冷推开他的手道:“今日我已经破了誓言,你再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着脸色一沉,眼中透出深深的悲伤。
“那件事是我不对,你就不必过于自责了”。黑暗中低低的叹息声充满了无尽的伤痛:“这些奸诈的汉人,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阿竹偷偷摸摸溜进柴棚,在她的一再央求下,大巫仙留下李佑的尸体由她安葬,她还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与自己同了三天路的年青汉人。婆婆总说汉人都是坏人,可眼前之人却完全不同,他幽默善良、体贴人意……
被灵蛇所噬并不会立即至人死命,却是无药可救,哪怕大罗金仙降世也无济于事。她小小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食指上两个小小的牙痕是灵蛇留下的,可奇怪的是他的手指既没有肿胀也没有黑血流出,脸色异常苍白,眉心一点紫痕又是如此妖艳,如果他是个女子一定比姐姐还漂亮。可惜姐姐已经死了两年,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正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粤王害死了她的姐姐和无数苗人。
她恨粤王、恨汉人,可对于眼前这个即将离去的人,她却一点都恨不起来。夜已经深了,除了觉得心痛,她只想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山谷里传来阵阵犬吠,他的手越来越冷……
“一定要找到龙神的尸体”。夜色中有陌生人正在说话。阿竹有些惊疑不定,刚想站起身,只觉那只冰冷的手掌反握住自己的手,便在这时,几个汉人手执火把从柴棚破烂的门扉前走过。
“快躲到柴堆里去”。
“你们是粤王的人”?外面传来喜婆婆忿怒的语声。
“不错”。一个女人轻轻笑应。
“是跟随龙神找到这里来的”?
“你还不算太愚蠢,只不过明白得太晚了”。
喜婆婆的笑声异常诡异:“头顶三尺有神明,违背誓言的是我,可你们为何杀了寨子里所有的人”?
“我家主子早就说过,蛮夷之族怎可与我中华同存”。那女人悠然笑道:“龙神的尸体在哪里”?想到大巫仙擅自作主留下了他的尸体,便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尸体不曾见到,活人倒有一个”。夜幕中响起冷冷的说话声。连喜婆婆都大吃了一惊,黑暗中一个英挺的身影立在火光前,那声音缓缓接道:“怎么,薇儿夫人很奇怪吧?我为什么还能站在你的面前”?
“我明明看到冰魄咬噬了你的手指……”薇儿夫人已惊出一身冷汗。
“从一进寨子我已经看出那些人都是你的手下,所以我使了个小小的诈术,你果然就上钩了”。龙神的眼睛依旧淡泊。
“寨子里的人早就被他们替换了”?喜婆婆满脸惊诧。
“您一直住在山上当然不会察觉”。龙神叹道。
“难怪近来寨子里犬吠得厉害,吵得人难以入睡”。喜婆婆总算如梦方醒。
“进寨子的时候,我送给那两个苗人一袋食盐,他们连谢都没谢就走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寨子里一定出事了”。
“这是为何”?薇儿夫人诧异已极。
“山里缺盐,食盐是山里苗寨最珍贵的东西”。喜婆婆愤恨地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
便在此时,龙神已经出手。他对面的二十余名黑衣人缓缓倒在地上,脸上的惊骇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与此同时喜婆婆拔出腰里的短刀刺死挟持自己的人,发出一声诡异的呼叫,黑暗中似乎有些奇怪的东西聚集过来。薇儿还没缓过神,只见树丛中飞出一片黑漆漆的影子扑面而来,她深知苗人用毒厉害,况且龙神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敢久留,一声呼啸,挥手撒出一大把银色粉末急急退下山去。
喜婆婆刚想说话,却见李佑已瘫倒在地上。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竹脸上挂着泪珠但已笑嫣如花。
“赶快离开这里”。李佑艰难地坐起身:“等他们返回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着他如此艰涩,阿竹又高兴不起来了,扶着他的手臂嗔道:“真弄不懂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诈他们一下,你们怎么脱身”?
“那你呢?你怎么办”?阿竹不舍地拉住他的手:“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应付他们,大哥哥坚持一下,我们去后山的鬼宅还可以躲避一阵”。
“现在我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你们快走,这些人原本就是因我而来,连累了一寨子的人,我已于心有愧”。拾起柴棚边的柴刀,从袍底撕下几条绸布将柴刀绑在左臂上接着说道:“由此向西四十里的七色海驻扎着镇南郡王平定圣山叛乱的军队,只要你们今夜翻越玉女雪峰就能脱险了。别迟疑了,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从腰间拿出一盒银针嵌入固定在胸前的暗器匣子里,费力地将屋后一片毛竹斜着削断,在贴地的竹根上绑上结实的麻绳,铺上稻穗做好伪装,而后收拢绳头在空地上坐下。山下明晃晃的火光蜿蜒盘旋而上,喜婆婆只得拉起阿竹,将一只小包袱系在她身上,二人钻进密密的树林,消失无踪。
“薇儿夫人毕竟不同寻常,这么快就看出了我的破绽”。李佑微笑道。
薇儿不由叹了口气应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让我胆战心惊,即便如此我还是上了你的恶当。否则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幸好我醒悟得不算太晚,否则又要让你逃之夭夭了”。
“薇儿夫人可真是太抬举在下了”。李佑苦笑道:“我现在功力尽失,只能坐以待毙,就算你不杀我,我也走不出这片林海”。
薇儿不禁一沭,怔怔看着他,她才不会相信此人的鬼话,今夜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自己是绝对不会再错过了。
阿竹甩开喜婆婆的手,她要去救李佑哥哥,更不可以撇下他一个人在那里等死,多一个人好歹还能多一份力。只是她这么用力一甩,立刻就暴露了行踪,一道银光如影随形地疾刺过来。喜婆婆想不到阿竹如此倔强,眼看她立时便要命丧刀下,飞身拦在她的身前,此时四下里弩箭齐飞,阿竹尚不及做出反应,喜婆婆重重推了她一把,黑暗中脚下一滑,身体贴着草叶滚下山坡,夜空中响起喜婆婆凄厉的惨叫声。
这一跌倒让阿竹清醒过来,解下身上的包袱藏在黑龙潭边的茶树丛中,拔了根芦苇轻声潜入黑龙潭。黑龙潭的水虽然不深,但因水底都是黑色的石头而且又遍生芦苇,所以她衔着苇杆蛰伏水底,借着夜色的掩护竟没有被人发现。
李佑用尽全身之力拉动麻绳,十几个攻上前来的黑衣人顿时摔倒,一股股鲜血仿佛是从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霎时便染红了地上的稻穗,他冷笑了一声抬起左臂用手臂上绑着的柴刀挡开薇儿刺来的利剑。只这一挡,薇儿已察觉到他的绵软无力,难道他真的功力尽失了?就在这一怔间,李佑的身体竟随着一根竹竿翻起,堪堪避过了她凌厉的剑锋。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向着她袭来,仿佛生命的气息正在一步步远离。李佑胸前暴射出一蓬银光,向着所有人笼罩而去……
惨淡的月光都不忍目睹这血腥的一幕,悄悄隐身于厚厚的云层后。李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低声叹道:“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
“可还是晚了一步”。大巫仙神色凄楚地说道:“阿喜,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联手对付粤王”?
薇儿脸色惨白靠在大巫仙怀中,看起来她受伤颇重,眼帘无力地下垂着,就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巫仙将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薇儿吐出几口淤血,由几个黑衣人抬上马车。
几个苗人将喜婆婆抬了过来,只见她满身血迹,胸前插着四支利箭,身体仍在不住抽搐,显然箭尖上涂有剧毒,若不是她常年与毒物打交道,只怕早已死去多时了。她散乱的目光扫过李佑,不禁显出一丝神采来,断断续续说道:“阿竹……,冰魄……”而后头骤然垂落。
阿竹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孩子,她希望李佑可以好好照顾她。冰魄是苗家的圣物,是她们不惜用生命守护的圣物……
李佑不由苦笑,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何天下事一定非要分出胜负对错”?他远眺深邃的夜空略显迷惘,语声中充满了无奈:“难道付出了这么多生命的代价还不能让你的心平静下来?就算你是这片土地的神,可你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什么?杀戮?贫穷?还是仇恨”?
大巫仙望着天边闪烁的星辰,脚下踩着苗人世代繁衍的红土地,心中充满了怨怼。他按照上天的旨意继承了这片土地,也继承了上一代苗人的刻骨仇恨。他没有回答眼前之人的问话,手中金杖在他颈后轻轻一点,金杖顶端盘绕着金环蛇红信轻吐,在他左耳垂上一蹴而就。
“把他抬走吧”。大巫仙的目光落在喜婆婆的尸体上,充满悲戚:“回去告诉你们主人,我与他已经两清了”。
吵杂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阿竹从黑龙潭游上了岸,山间流水般退去的火光像一条游弋的长蛇。她取出小包袱,换了身衣裳,将包袱里的两根竹筒藏在腰间。李佑的马仍在树林里啃食青草,阿竹从来都不曾骑过马,可是不骑马又怎么追得上劫走李佑哥哥的马帮。她一咬牙爬上马背,马匹受惊,一尥蹶子将她掀翻在地。阿竹大急,两只小手轻轻捧起马头,看着马的眼睛说道:“李佑哥哥也就是你的主人被坏人劫走了,我们一定要去救他”。骏马似乎明白她心中的焦灼,轻轻点着头。阿竹大喜,再一次爬上马背,回想着大人们骑马的样子,一手牢牢抓住鞍辔上的铁环,一手握住缰绳,两只脚离开马镫老大一截,幸好马匹不再使性子,驮着她一路小跑而去。
天刚蒙蒙亮,李元赫已带领着巡防营对洛阳防务进行了调整,城中早起的人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忙了一夜,城中布防有了极大改观,也是该回府休息的时候了。只是身下的宝马“流星”却有些奇怪的骚动不安起来,两次不耐烦地当街跳跃,差点就将他掀下马背,自从流星跟随自己以来还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轻轻抚摸着流星的耳朵,流星“呼哧、呼哧”喷出怒气,竟有想甩开主人的意思。
“你们先回营吧,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李元赫对于流星的异动也颇感讶异,他拉了拉流星的耳朵笑道:“你发现了什么?带我去看看吧”?流星是他最忠实的朋友,他也从未将流星当成牲畜。流星抬起头,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气息,过了一会,轻盈迈开四蹄向着城西一路小跑而去。
站在清水桥上远远可以看见河畔码头上围了一大圈人,李元赫并没有驾驭流星,只是放任它走自己选择的路径。忽然流星一阵欢跃,抛下李元赫独自往清水河奔去。待李元赫来到码头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衙门里的官差和仵作正用芦席卷起一具小小的尸体。
“出什么事了”?看到露在芦席外一双脏兮兮的小脚丫李元赫心中充满了伤感。
“王爷,早晨船工来衙门报官,说昨天夜里码头上冻死了一个小孩,尸身都已经冰冷”。仵作叹了口气道:“小的们四下打听过了,并没有人家走失小孩,也怪可怜的”。说着夹起尸体放在马车上。
李元赫转身去牵流星,却诧异地看到它正与一匹肮脏的黄马亲昵地粘在一起,流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它轻轻替黄马清理舔拭背上的污秽,黄马伸着头摩擦着流星的脖颈,目光却是温润的,仿佛一对久未见面的老友正在相互问候。
李元赫刚想上前分开它们,流星竟暴跳如雷直立起来,做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他与流星相处已久,深知它的脾性。这个高傲的家伙从来不愿和其它马匹同厩,哪怕是漂亮神气的母马都不会正眼看上一看,今天竟为了这样一匹干瘦的黄马跟自己较上了劲。
“等等,再让我看看那个小孩”。李元赫突然喝道,仵作只得停下马车,他上前掀起芦席,一阵臭气扑面而来,孩童浑身上下竟已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头发像枯草般纠结在一起。那匹黄马看到芦席下的小孩,也跑过来用嘴巴轻轻顶了顶他的身体,眼中溢满了泪水。
一线温暖的阳光洒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李元赫发现他的眼皮似乎抽搐了一下:“这孩子还有一口气”。说着抱起小小的身体直奔医馆而去,黄马似乎明白李元赫的意思,舔了舔流星的脸颊,流星顿时安静下来,两匹马发出阵阵欢跃的嘶鸣,步履极为轻健紧随于他身后。
“王爷,流星可真是奇怪极了,您快去看看吧”。马夫忍着笑容进来禀告。李元赫不由叹了口气,今天像遇见了大头鬼,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连流星都发起疯来。
黄马经过洗刷,毛色随即泛出了光泽,神态虽然疲惫已极,但仍然保持着优美的线条和气质。流星霸占着马厩的大门不让其它马匹进入,就连马夫都不能幸免。黄马悠然享用着流星的大餐,甚至连吃相都很是斯文。
马厩前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错不了,这可是匹真正的西域野马”。老马夫赵头咋舌称奇:“流星乃是西域马与野马杂交的后代,已是极难得的宝马,这匹黄马更是马谱中描述的极品,除了它的主人,只怕没人能驾驭得了它”。
李元赫不由一怔,流星奇怪的行为只能说明它与这匹黄马早已熟识,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心神不宁……
李元赫的到来,让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
他来到马厩前,轻轻抚摸着流星雪白的鬃毛,看着它的眼睛说道:“我要借你的好朋友一用,只有它才能带我找到你的老主人,说不定此刻她正处于危难中”。流星很不情愿地走到一边,李元赫牵起黄马的缰绳走出王府。
黄马步伐轻松平稳,李元赫知道这样的马,无论是对方向的辨别还是对曾经走过的路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感觉。黄马驮着他来到清水河畔清水巷里的一座宅院前,不安的喷着白气,用前蹄刨着地。小院似乎刚刚修葺过,就连普通的角门都做得厚重而结实。
李元赫坐立不安,盼望着夜色早一点降临。
“王爷,门外有位姑娘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请她进来”。
女孩解下遮住脸颊的披肩,急道:“奴婢阿灵拜见王爷,恳请王爷屏退左右,奴婢有要紧事相求”。屋子里的侍从们知趣地退了出去。
“我家王爷不知用什么手段拿住了李佑将军,求您看在与李将军相识一场的份上去我家主子面前讨个人情,放过她吧”。阿灵凄楚地哀求。
“你家王爷的事又岂是我能左右的”。李元赫冷冷应道。
“王爷真是个冷酷至极的人”。阿灵颤声低泣:“若不是为了你,她又怎会被龙魂附体生不如死,可你……”一行清泪滑过脸庞,急急拭去眼泪,转身跑出府邸。她必须尽快赶往长安求见徐贵妃,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果然是李濯,他究竟对李青都做了些什么?
龙魂?
这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换上夜行黑衣,融入寒冷的冬夜。小院中灯火通明,花木扶疏,布局极为巧妙,可就是没有藏身之处。李元赫俯身贴在檐角的阴暗处,四名使女扶着李濯的如夫人薇儿缓缓走进西厢房。薇儿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步履蹒跚若不是有几双手同时扶着她,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不一会儿屋中传来薇儿疯狂的笑声,似乎还有扭打时打翻碗碟的响声。李元赫大急,沿着墙角蹿下,纱窗微启,只见那几个侍女死命摁住一位白衣女子,身前屠夫般丑陋的男人撬开她的嘴,将什么东西强行塞进她口中迫使她吞咽下去。大汉脱去外衣一手将白衣女子按在床榻上,狞笑着执刀挑断衣扣,白衣女子双肩微颤,嘴角淌下一串鲜血,李元赫刚想破窗而入,便在此时,一道鲜血激射而出喷溅在纱帐上,那大汉的喉管已被她手中的碎瓷片割断。
她下手依然准确、凶狠。
薇儿又惊又怒,踉跄着站起身……
搜索关注 连城读书 公众号,微信也能看小说!或下载 连城读书 APP,每天签到领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本站内容。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反动、影射政治、黄色、暴力、破坏社会和谐的内容,读者如果发现相关内容,请举报,连城将立刻删除!
本站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因此产生任何法律纠纷或者问题,连城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