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903 更新时间：14-09-21 22:55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方经过外间偏院的花洞，角落忽传来一声轻问，险些没吓得丝桐魂魄出窍。
定睛一看，原来是慕容锦宁。丝桐低声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慕容锦宁叹道：“我睡不着。一想到今日惹你不高兴了……”
“嘘——”丝桐果决地打断他，略一思量，说到，“带上剑，跟我走。”
慕容锦宁就住在偏院，片刻便取来了剑，虽然莫名其妙，仍是跟丝桐去了。两人悄悄来到紫霄宫的山门前，丝桐便拔剑去削门上的大锁。
薛凌湘的这把剑名曰“松纹”，剑身细窄、纹如松木，虽非切金断玉的宝剑，却也锋利无比。然而丝桐削了半天，只见那锁身上多了几道剑痕，却不能断开。她正暗暗心急，慕容锦宁问到：“你要出去么？”
“是啊。”丝桐不懈地砍那锁身，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不由急出汗来。
慕容锦宁望望墙头：“我可以带你翻墙出去呀。”说着便拉住丝桐退开几步，忽揽住她腰身，纵身跃起，在墙上踏了一步，借力翻过墙头，飘然落在了外面。
丝桐只觉一阵腾云驾雾，不由赞道：“原来你武功这么高！”
慕容锦宁却因为与丝桐一揽之亲，羞得满脸发烫，诺诺不知所云。
丝桐又道：“你快回去吧。”拔腿便走。
慕容锦宁忙跟上去：“小清姑娘，你去哪里？”
丝桐顾不得理他，快步如飞，便往后山奔去。夜露湿重，秋风侵骨，她但凭记忆，循着山路疾行。虽然辛劳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尽，但丝桐便是手足并用连滚带爬，也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慕容锦宁紧紧跟在后面，先前还不住追问，但见丝桐根本不答，便默默无言，只跟着她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看夜色渐渐浅淡，天就快亮了。两人爬到天柱峰山壁下，但见隐约有一条陡峻的小路蜿蜒而上，丝桐知道铜殿就要到了，便对慕容锦宁说：“你别多问，就在这里等我。”
丝桐独自爬上山头，遥遥望见那铜殿，每走近一步便多一份心痛。她来到配殿的真武帝君面前，伸手去摸铜像脚底，触到一处轻微的突起。她捏住那突起轻轻扭动，左旋右旋，大殿中却全无动静。丝桐心内焦急，仔细回忆崔泓当时拧开机关的情景，一面反复旋动。忽而手指用力太大，那突起向内缩了几分，丝桐忙用力按下去，再左右一扭，这便听见了机括开启之声。
丝桐摸黑走下密室，来到墙角的囚笼前，也不搭话，拔剑便向铁栅砍去。咣咣——铁栅发出巨大的声响，萧承影终于坐不住了，怒喝到：“你干什么？疯了呀！”
丝桐连砍了十几下，松纹剑的剑刃上砍出了好几处缺口，却只断开了一小段横栅，露出一块空缺，却不足以让人通过。她重又举剑猛砍，砍了数下，只听当的一声，松纹剑断作了两截。
丝桐疯了似的扑上前来，伸手抓住缺口处的铁栅，用尽力气拼命晃动，然而哪里能掰弯分毫。“啊呀！”她一不小心，左手划过断口，顿时拉开了皮肉，鲜血直涌。丝桐痛苦地握住伤处，眼泪也涌了上来。
“笨蛋！让开！”萧承影斥令到。待丝桐退开几步，他伸足猛踢铁栅的接头处，将几根被砍得摇摇欲坠的横栅踹了下来，再将双手撑住铁笼的缺口，穷全身之力向两旁推去。缓缓的，两根立栅弯曲了些许，就这一点空间，萧承影缩起肩膀，从中硬挤了出去。
丝桐拉住萧承影：“快走！”
萧承影甩开丝桐，没好气说到：“你喜欢充好人，干嘛不充到底？”
两人跑出殿外，此时天色微明，只见山峰之间云缭雾绕，渺渺有如仙境一般。萧承影直奔下山的小路，方走得几步，却有人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正是慕容锦宁。
原来慕容锦宁久等不见丝桐，忍不住登上山顶来，却又不敢进殿找寻，只在山道边守候。他见了萧承影，不由大惊，连忙拦住：“你怎么跑出来了！”
萧承影一见他就怒火中烧，骂道：“滚开！”便要从慕容锦宁身旁抢过去。
慕容锦宁分毫不让，拔出剑来虚刺一记。山道险狭，两人并行便嫌局促，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萧承影不敢冒险，恼得个七窍生烟。
丝桐随后赶上来，赶到萧承影身前，向着慕容锦宁深深一拜：“慕容公子，慕容少侠，承你大恩大德，帮我逃出紫霄宫，更请放一条生路吧。”
“你……”慕容锦宁不觉愣了。
丝桐趁机拉起萧承影，从慕容锦宁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刹那间，萧承影反手牵住了她。
两人一路狂奔，下了天柱峰。丝桐欲寻下山之路，却被萧承影拽住：“下山一条道，还不被武当派捉住？走这边野道。”
丝桐问：“你知道路？”
“当然。”萧承影答道，“我早早到了武当山，先就把山上道路走了一遍。”
丝桐问：“我们路上遇见的五毒教徒，就是来救你的？”
萧承影失笑道：“我有几斤几两，能劳动黑蛛寨姬寨主来救？他们是去寻小顾和任石头的，听闻老尼姑收治了洞庭湖畔一男一女，因此才误会了。”
“那么你……”
“我不过临时起意，想到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所以悄悄溜走了，赶在你们前面上了武当山。”萧承影瞪了一眼丝桐，“唉，要不是为你，他们早被我毒死了！”
丝桐轻轻笑到：“报仇要紧，你何须想那么多？”
萧承影恼到：“我早就找到他们从山上引水的竹管，只要加一点剧毒，他们现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了！要不是怕你中毒，我哪用去讨那什么珠泪散，还得自己动手杀人。”
丝桐的神色顿时和悦许多，萧承影继续说到：“珠泪散是用药草与鲛珠一起熬制出来的，与鲛珠一个效用，药力却弱得多了。你不知道，五毒教的毒，寻常帮众都是没有解药的。”
丝桐问到：“你怎么把毒药放进骨灰坛里的？又怎么知道大家什么时候会中毒呢？”
“秦浩接你们上山的时候，我就溜进紫霄宫去了。”萧承影洋洋得意，“偌大个地方，只一个小孩子看门，哪里守得住呀。那天晚上，我就把珠泪散混合石子与磷、硝等物一起掺到骨灰里去，等到白日天气暖和些，只要有人搬动，坛子就会炸裂开来。”顿了一顿，“这个办法，还是小时候姑姑教我的呢。”
丝桐望着他：“要不是我，你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
萧承影毫不犹豫：“是！”
丝桐叹了口气：“但是很多人都是无辜的。杀了他们……你自己也会难受的。”
萧承影说道：“人命对我来说，跟石头草木没区别。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早就知道的，干嘛还救我？”
丝桐轻轻说到：“我都知道了。”
“什么？”
“我都知道了。”丝桐说道，“我原想向悟晴师太求情，谁知听到她和秦掌门说话，我爹……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萧承影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说到：“没错，岳叔叔为了救我，死了。因为他救的人是我，不但没人称颂，反倒被人污蔑，说他的不是。”
丝桐按捺住心内波澜，问道：“那时候你多大？”
“八岁。”
“八岁呀，你还不懂事呢，能做什么坏事？”丝桐眼中噙着泪水，“我爹不屈于时议，舍命救下一个无辜的孩童，这是真正的侠义。”
萧承影道：“我时刻都记在心里。”
丝桐悲喜交加，不由泣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前你处处帮我处处救我，是不是因为我爹的缘故，为什么你却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呀？”
萧承影却不答。无论丝桐如何追问，他总是不肯透露一句，丝桐不禁越哭越厉害。
萧承影劝道：“别哭了啊，看到你哭的样子，岳叔叔一定也很伤心。”
丝桐只管大哭。萧承影陪着她在路边坐了好一阵，丝桐方渐渐收了泪，抽噎着说到：“你真是铁石心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承影冷静地说到：“知道多了，反而不乐。岳叔叔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只能多保护你几分。”
丝桐问：“那你知道我爹葬在哪里么？”
萧承影沉默地摇摇头。
两人又默默地坐了一阵。丝桐自觉哭得双眼红肿，萧承影却不时关切地瞅她一眼，不禁有几分羞赧，便扯他的袖子来揩眼睛。
萧承影埋怨道：“哎呀，把我袖子都弄脏了！”
丝桐嗔道：“呸！我还没嫌你衣服脏呢。”
萧承影又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丝桐破涕为笑了，这才道：“赶紧走吧。”
此时天已大亮，白云青峰如画，山间一派幽静。萧承影走在前面，从密林险峰中寻出下山的崎岖小径，丝桐在后拽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她看着萧承影的背影，嘴边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第一次感到他是如此可以依赖。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翻过天柱峰。萧承影站在崖边瞭望一阵，皱着眉头却不继续前行。丝桐问到：“怎么不走了？”
萧承影道：“不知道，我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选哪条路比较安全。”他多年来似乎养成了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能够察觉危险的来临，要么迅速逃避、要么咬牙面对。然而从来没有这样模糊不清、隐隐约约的不安，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萧承影想了一想，说到：“还是走山里的小路稳妥些。”他还没有觉察到，他的心不再是一个人了，那种不问退路一味冒险的狠劲儿，正在悄悄退缩。
萧承影拉着丝桐，寻了一条小道下山。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穿出密林，来到崖边一处阔地。萧承影指着对面的山峰说到：“看，翻过那个山头，就出了武当山啦。”
两人还未启步，忽听一声喊，呼啦啦窜出若干人等，截断了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秦浩领着武当诸位弟子。萧承影忙拉着丝桐往后跑，没跑出几步，斜地里又走出悟晴师太并两个弟子。两人进退不得，给困在了山崖上。
秦浩走上前来，冷笑道：“还不束手就擒？”
萧承影慢慢松开了丝桐，亦冷笑道：“有本事，尽管来取我性命。”
悟晴师太忙道：“出家修道之人，焉能滥杀人命？”话未说完，秦浩已道：“不必杀你，我只送你回少林寺去。”
萧承影愣了一下，秦浩又道：“至慈方丈不日即到，你死了心吧。”
萧承影仰天笑了几声，决然说到：“你做梦去吧！”蓦地将丝桐一拨，反身向山崖冲去。
后面并无退路，众人不觉一愣。丝桐却已隐约生出了不祥的念头，慌忙追在后面，大叫道：“承影！承影！”
山风拂面，转眼就到了尽头。两人相隔不过几尺，丝桐伸出手，努力想抓住萧承影。然而眼前忽然一空，萧承影已毫不犹豫地向着云封雾锁的深谷纵身跃下。
丝桐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她看着那个正快速离开自己的身躯，心中只想抓住他。抓住他，她拼命地伸长了手臂，同样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
山崖上的人纷纷惊呼，奔上前探头望去，只见两个人儿似乎连在一处向下坠落，瞬间就被山间的云雾吞没了。崔泓伏在悬崖边，浑身都瘫软了，只觉他的心也跌下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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