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33 更新时间:09-03-11 19:26
二人在西餐厅吃罢了晚饭,而后缓缓踱至湖滨。正是初夏,风很清凉,几乎能渗透进皮肤里去。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刚刚长得繁茂,散发着鲜嫩的清香。这是最佳的约会时机。他肯定体会到了,心里柔情荡漾,一边说话,摆动着的手尝试着去寻找她的。但才一碰到,她就躲开了,顺势抬起了手,去抚弄被风吹乱的长发。
“累了吗?坐会儿吧。”他这样建议。她听从了。于是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他明显有些发福了,坐下时皮带上方肿起了一圈,透过衬衫也能看出来。
毕竟是三十岁了,尽管面容依旧清俊,但毕竟三十岁了。她这样想着,心里一阵别扭,于是掉头去看湖水。
湖面起了些小褶皱,倒映着对面山上的楼阁,橙黄色的灯光,在水面上闪闪烁烁。
他说:“为什么不可以?”
“嗯?”
他看着她,眼睛明亮,声音温和中喷射着炽热。“为什么不能走进你的心呢?”他开始进攻了。多多曾盼望过,但此刻却慌乱无比,只想躲避开去,于是一时语塞。
“我……”
“是因为你将自己保护得太好,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
这个她承认。中学时爸妈将她包藏得很好,严禁她早恋,甚至有男生打电话到家里找她,妈妈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让她兴致全无。而一到大学,爸妈忽然放开了,甚至明里暗里地鼓励她找个称心的男生。但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低声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段怀瑾看着她,这个穿着粉红无领长袖衫的女孩,五官细致得让他惊叹,皮肤如美玉无瑕,让他产生了写诗的冲动,于是他缓缓地说着,似乎回到了课堂,他依然在讲解诗词。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人一辈子的机遇并不多。就像我们离明湖很近,似乎想来随时可以来。但我们一年才来寥寥几次。我们总觉得爱情的机遇会很多,失去了一次,还会有下次。但事实上,机会从来就不多。失去了,或许一辈子就不再遇见。因为真正的心动,真正的爱,总会消耗很多能量。就像一棵树,春天里开了一次花,秋天即便再温暖,它也不会绽放,即使开了,也结果了,但果实是畸形的,因为营养已经耗尽。所以我很珍惜这次心动,也很珍惜美好的你。”
他滔滔不绝,像是准备已久的发言稿。多多想着,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警告她别辜负他的一片痴情,因为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就这么好?或者,他是让她“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她心里陡然起了反感。我孟多多还不至于这么次吧!
“我也不知道心里的感觉。”
“唉,”他叹了口气,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抱拳,将下巴搁在上面,眼睛注视前面虚无缥缈之处,慢慢地说:“你总是这样……你知道吗,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铁做的。铁完全离开水,或者完全浸在水里,都不会生锈,怕就怕若即若离,云遮雾绕的,铁就会生锈了。”
他在埋怨她没有明确的答复,要么干脆拒绝,要么接受真情。这是威胁吗?她又一次沉默了,低头下去,楚楚可怜,让段怀瑾又一次产生了保护的冲动。这算什么,是简单的男女之爱吗?还是父爱?他分不清楚了,但显然以长者自居,循循善诱地说:
“爱是需要学习的……”
一直是他在说,从认识以来都是这样,短信里电话里信纸里,都是他的话。而她总是寥寥数语,根本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想法。依然是师生,一个在讲台上,一个在座位上,一个在灌输思想,一个在神游天外。她觉得与他越来越远,看着眼前墨黑的湖水,一只夜鹭飞来,拍着宽大的翅子,又在另一处消隐。星星在高空闪烁其辞。
夜渐渐深了,露水洇湿了椅子和衣服,她有些冷,缩起了身子。小小的动作被他发现了,尽管情感毫无进展,但他还是无奈地说:
“我们回去吧,天冷起来了。”
于是二人起身,路上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快要走到公交车站时,一辆K155正好停下。
K155,KISS,传说中最浪漫的公交车,而且刚好能开到学校附近。这是某种预兆吗?段怀瑾兴奋起来,对多多喊了一声:
“快!”
但又不便去拉她的手,就只好一个人噔噔地跑向前赶。似乎长期缺少运动,腿有些短而粗,跑动起来的样子很笨拙,在多多看来,像一只两条腿走路的狗。
毕竟是三十岁了,多多又这样想。虽然说三十岁的男人最有味道,但那也只属于部分成功人士,斜靠在光洁的名车上,一套名贵而活泼的西装,轻轻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女人,风度翩翩地为她开门,而后绝尘而去。而普通的男人,一到三十岁就陈旧了,像漏气的酒坛,酿出的只有一坛酸水。段怀瑾虽能写些文章,但在她看来,毕竟只是小才……
她的心愈发凉了,凉到一定程度,就硬了。这倒也好,他不是要明确的答复吗?她已经给出答案了。但怎么跟他说呢?
从公交车上下来,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她竭力避开身体的轻轻接触,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和老师走在一起,于是特意寻找树荫下阴暗的路,而且加快了步伐。
“段老师,您……”她终于鼓足勇气,轻声地说。她一直不知怎么称呼他,在外面她总是喊他“哎”。
段怀瑾听她叫得过于庄重,心里也被压得一沉,却又故作轻松地说:“干嘛说‘您’,把人家的心都踩扁了。”说得很妙,字形和字义统一起来了,他有些沾沾自喜。
多多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段老师,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因为您……”她在搜索着词语,“您……毕竟是老师,而且比我……嗯……大了许多……”她终于把关键点说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说话畅快了些,“难免会存在代沟,您知道,我们真正相处的机会很少,也许您并不了解我……”
“代沟?”段怀瑾轻轻一笑,说,“我感觉和你是同龄人。你知道,校园是一瓶福尔马林,我天天在这里泡着,不怎么会老的。”
“那是您这样觉得……”多多脱口而出,马上觉得有些不妥,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下了。
段怀瑾终于听出她的意思,脸色顿时黯淡下去,像一张色彩灿烂的招贴画,忽然被团得皱巴巴的,让多多心里一阵怜悯,但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闷闷地走路。
“原来是这样啊……”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如同游丝,钻到多多耳朵里,把她的心蜇了一下。
他再也没有说话,把多多送到宿舍楼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不回头地走了,脑袋低垂,像一只拖着凌乱尾巴的秃鹫。此后,他再也没有和她联系。很快就考试了,多多忙于复习备考,而后暑假接踵而来,就把这件事情淡忘了。忽有一天,他发来条短信,说是独自去远行了,先江西,后贵州,然后到云南,最终去西藏。
“我要徒步在圣山中行走,把灵魂清洗干净。”
但多多知道,段怀瑾这是在向她表明,他很年轻,精力充沛,而且很干净,绝非平庸之辈。但她并不感动,反而有些心烦,回了短信,祝他旅途愉快。如此过了半个月,一天她在校园里走着,看见通告栏里一张讣告,无意中一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上面赫然出现“段怀瑾”的名字,正文写着:他在贵州不慎遇到洪水,被找到时早已气绝身亡,“英年早逝,让人扼腕嗟叹”。
她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但似乎必须要明确一个态度。但她弄不清内心在想什么。震惊?自然是的。难过?也有的。一个熟悉的人忽然死去,命运无常,自然让她怅然若失。不过,内心深处,好像还泛上来一点点欣喜。是啊,终于可以摆脱纠缠了。可那是纠缠吗?她又有些疑惑。难道那些诗歌、那些短信、那些热烈的话语,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宿舍楼,短短的百来米路,三层楼的台阶,她却走得精疲力竭。楼道里很昏暗,只有寝室门上的小窗户,漏进一团一团的明光。一个人也没有。整个世界好像空了,只剩下明明暗暗的时光,等她独自穿越。
毫无征兆的,她忽然哭了,无力地挨着墙角瘫坐下去,眼泪泛滥而出,像体内一个水瓶迸裂了,清水溢出眼角,又沿着鼻翼淌进嘴里。嘴巴无声地颤抖,扭曲,想要闭合却又不能,于是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双手软软地垂挂到地上,像两滩白色的水迹,根本没有想到去擦拭眼睛。
接下来好几个夜晚,她反复梦见段怀瑾,微笑着坐在她对面,一如生前。
“你好吗?”多多问他。
“我很好,终于洗干净了。”他说着,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身上忽然渗出水来,起先是额头冒出水珠,然后袖管、裤管里都有水滴下,哗哗地往下流淌,脸被逐渐泡得青白发胀,眼珠瞪得老大,网满了血丝,忽然一张口,像呕吐一样,喷出一股黑乎乎的淤泥。
她惊叫着醒来,再也不能入睡。是我害死了他呀!要不是我,他怎么会去远行,不去远行,又怎么会……在黑暗中,她心里反复念叨着,歉疚得难以自禁,泪水将哭声冲击得支离破碎,人也憔悴下去。后来舒乐思提议去峡谷徒步旅行,她一口答应了,觉得自己如果也去历险,把有罪的生命交给上天去裁决,也许能减轻心中的愧疚,消除身上的罪孽。
可是如今远行归来,往事并没有完全放下。火车吭哧吭哧地往前赶,不舍昼夜,离那个城市越近,她心里越是不安,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甚至有些怨恨:这个段怀瑾,非要让我有负罪感,这不是某种形式的心理胁迫吗?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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