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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天下无魔  53、一个生命节点的临界

章节字数:4634  更新时间:22-09-15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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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一个生命节点的临界

    回到公司,电梯里遇到一部的同事,问我去哪儿啦?我说,陪朋友去了趟乌镇。

    同事说:“好潇洒。我们忙得*蛋都荡到膝盖了——”荡,上海人说垂的意思,比垂更生动,是晃来晃去的垂。

    和这哥们一起的女同事听着咯咯直笑。

    一大早,这么荤啊?我坏笑着说,她们要忙得流产我还心疼,你*蛋掉出来关我什么事!?

    女同事迈出一步挽住我胳膊:“Tony总监一直向着我们,说话暖暖的。”

    耍过贫后,我冲那哥们说,没问题啊,分点业务给二部,我们帮着搭把手,小事一桩,省得你们成天叫苦。

    自打我们二部有了大E这个长期大单,工作量确实少了不少,没那么琐碎,一年四季屁颠屁颠忙着做客户接洽,空手套白狼。我们只要抓住大E,服侍好大E各个层面的实权人物,其余按部就班就好,到业绩统计时一点也不比别的部门差。这也是公司各部羡慕我们的原因。

    回到部里,我立马跟老大谈这事,说我们能不能从一部手里匀点活儿干,为我们部门人员增加点收入?老大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当即就拍定,下班就跟一部总监谈,主要是把跟项目的责任和权限捋清楚,还有就是分成问题。

    晚上,我们请一部的核心人物小撮了一顿,大事基本搞定。按这么办,到年底,我们二部的个人年薪要大大高于往年。我觉得这事干得漂亮,挺兴奋的。回到Sally那儿,时间已经不早了。

    Sally还没睡,说本来打算和我一起去田子坊Bambino吃牛排的:“犒劳你啊,为我朋友跑了那么远的路,还当司机,辛苦了。”

    见Sally一直在揉自己的脖颈,我便说:“我给你捏捏?”

    Sally说:“不累吗?”

    我说,没事,一百三十公里的路,小意思啦。不过我得先洗个澡……两天没刮胡子了。

    …………

    淼淼真的要远行了。

    彷佛一个生命节点的临界,而之前全是倒计时。

    淼淼赴法,我是一定要送机的,不管这天公司有多忙,义不容辞。

    我用公司的商务车,载上淼淼的三个大箱子,从丁丁哥那儿出发,去浦东机场。前一天晚上我就把车停在了丁丁哥家楼下,陪淼淼度过了在上海的最后一晚。

    有当时的照片替我回忆,那天,我穿一件黑色的短皮衣,带黑色棒球帽和墨镜,脚下踩一双白色高帮运动鞋,干净利落。如果记忆没错的话,那天我之所以要戴墨镜,不全是因为耍酷,而是一向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两颗眸子,那天早上竟然布满了血丝,我有意要遮盖这个事实。

    送机的人不少,除了丁丁哥和果子外,还有淼淼舞团的同事和一些社会朋友,不少是熟脸。

    在值机柜台前,我格外仔细地替淼淼把一应手续办完,亲手把行李一个个放上传输带,彷佛是我自己离境。汉莎航空规定旅客只能托运一件行李,并限制在23公斤。为这事我忙乎了好几天。首先是解决淼淼的升舱问题,直航11小时都在经济舱,我觉得有点亏待淼淼,而且升舱后允许托运两件行李,一举两得。即便如此,仍然没解决第三个箱子的问题。为此,我又联络了国航的长期合作伙伴,请他替我打通汉莎,特许淼淼随机托运第三个箱子。大陆在这点上还是有方便,在大陆以外的地区,要办到这些,几乎没可能。进入大陆这些年,我已经很适应这种疏通关系的做法了,也让我懂得,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就看你人脉圈有多大。

    我忙这些时,淼淼一直在跟人话别,好像有无数个话题,无尽的挽留。偶尔,看一眼淼淼,情绪黯淡,愈发像个忧郁王子……他和舞团的女同事拥抱,也和哥儿们拥抱,一次又一次,把人一个个都弄成悲剧最后一幕的群演,发掘出平时没有公开的绵绵情谊戚戚情怀。我还看见有女生泪眼婆娑地亲了他的脸颊。

    然而他看都不朝我看一眼,更不过问我在办登机、托行李过程中有没有遇到麻烦。他似乎对我很放心,抑或说,在他心里,我的送机任务就是开车、扛箱子、给行李过磅、取登机牌……

    因着我个子大?高过他舞团所有的男演员;因着我有力气?看上去比他们谁都强壮,而其他送行的男生都是弱弱的贵公子,酸酸的文艺范儿,干不了那些力气活儿?还是因着我和舞团没一点关系?说白了就是这个圈子以外的人,不知怎么就混迹其中,这个圈子的恩怨情仇风花雪月情深意长有你什么事啊,说了你也不识其中的愁滋味。

    丁丁哥过来帮手,只有他关注到我独自在忙,苦力似的。

    我说,不用,都OK啦。

    丁丁哥说:“过去和他道个别吧……一会儿就出关了。”

    我笑笑:没什么说的了。

    把宝贵时间留给他圈内的人吧。

    难道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昨晚,一夜……

    昨晚,他把我紧紧抱在胸前,把两个人抱成一个人。丁丁哥家客房的床很不坚固,两个大男生躺上头,吱嘎吱嘎响不停。有一刻我忍不住问,会不会塌?淼淼说:“不管它——”

    那口吻彷佛说塌了才好,有地老天荒同归于尽为爱殉情的意味。

    是啊,还管这些?争取这良宵一刻多不容易。虽说两个人都在上海,又分分钟可以电联,可是要单处,不知有多难。不是我忙,就是他烦心事多,要不就是时机明显不对。丁丁哥家,丁丁哥在,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们;再不就是果子缠着俩哥哥,不愿意回自己屋去做功课。其间,还杀出个柴小芬,把我差得团团转,分身无术。

    只要我和淼淼在一起,丁丁哥眼里总是闪出欣赏的目光,但是他从来不说,也不怂恿我们单处。我说我要留下来,他阖一下眼皮,也不知是表示允许还是不允许。我要不主动说,他便掐着点儿提醒,“Tony早点回吧……路上开车小心”。他不为我们预设未来,在他心里,早明白我们没有未来。所有的此类关系都没有未来,这是他半辈子的人生总结。再说,在他心里,我们就是俩心气相投的小男生,虽说,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明艳耀眼”,都是臭美的类型,都是聪明相——这是他的原话。那又怎么样?说到底,小小年纪,刚刚懂得臭美,有什么成熟的人生观?又怎么知道定义自己的人生,坚定自己的选择,布局属于两个人的未来?

    他撺掇我去道别,是想看到我,当着众人的面,为这一段奇缘划一个句号。尽管这句号一点都不圆乎,到处都毛毛愣愣缺牙豁口,最后的收梢也不囫囵,但到底是个圈——从开始回到原点。

    谁也逃不过一个中年资深盖的魔咒。

    …………

    没说过最后一晚我们俩要干吗,我在床上的一刻,他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从浴室出来,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久,跟着,就难舍难分千言万语似的抱在了一起。那个节奏就跟电影慢镜头,武断地将时空拉扯成我们内心的“蒙太奇”。

    他比我吻得更专注更忘情,这和性格有关,无关内心的温度。内心的热切程度应该说不分伯仲不相上下。

    他的技术好。技术好自然就如鱼得水乐意发挥。每次过后,我总是感觉舌根酸痛,至少延续两天。这让我想到技不如人,原来我也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优胜。

    之后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两个人都明白顺水推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挑明。两个男生为什么可以靠一起?为什么能诱发出巧克力在心里融化的感觉?这是个世界性的难题,堪比关于宇宙黑洞的猜想。之后的事不说也罢。

    …………

    淼淼要出关了,那道红色绳栏被几个海关制服男看管着,大盖帽是一种威严,进入绳栏就是跨出的国界,虽然这只是一个物理概念。

    淼淼背一只皮质的双肩包,棕色大衣,棕色短靴。红白蓝三色毛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个圈,依然显得很长,但很有范儿。有了这个标识,明星身份的淼淼已然加入了法兰西元素,有了法兰西意味。。

    他冲所有人微笑,跟人击掌。看到站在人们身后的我,冲我挥了挥手——他的目光终于还是在我身上停留的两秒,他那挥手其实就是对我弹了弹几根手指。

    真逗哔。

    …………

    他向我仰起脸的那会儿,我绝不会想到,他之后的机场告别,只是冲我弹了弹手指。

    许多过程,许多往事,像电影片花一样在里脑海放映,都是唯美的特写。

    ——在安福路,丁丁哥带他看话剧。走进巍峨剧院前的一瞬,丁丁哥对他指了指站在马路对面的我。那时,他看我眼神,有一种奇妙的闪现,当时我读到了,后来才渐渐读懂。

    ——丁丁哥带我进入后台他的专属化妆室,陌生的环境令我好奇。在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一个男生可以把女性化的袜裤穿得一点不娘。当他当着我这个不算熟的人换装时,我心一激灵:这个让高冷而傲慢的“王子”,对我不加设防。

    ——别以为把一个男生带回酒店是个故事,它就是个传说。在幽暗的中,他对我说的那句话,“让我看看你”,让我心生狂野,把我彻底粉碎。从此我就一路碎淘淘,无可收拾地行走在传说中。如果不是真切的情感,爱到迫切,文艺范儿的小男生,打死他也造不出这样的传说。爱屋及乌,喜欢一个帅哥绝对不放过他。现在我算是懂了,故事和传说的差别在于,传说更具传奇色彩,未必是一个有逻辑的故事。

    ——只有我知道,在澳门剧院后夹弄里,发生了什么,是怎样一种惊天逆转。夹弄里能看见的天空极其有限,狭窄中飞过的鸟对我啁啾:不可言传,不可言传。我就是根据鸟的提示,决定攻、防、退、进,以及之后与他相处的一切策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跟着感觉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片花”里储存了那么多讯息,有那么多“剧情”,那么多“剧透”,最终怎么会潦草到终场告别只是挥一挥手?仿佛一个烂尾剧,没有彩蛋。

    难道真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淼淼真这么潇洒,这么放得下,这么诗人情怀,这么看破红尘?

    不该。

    …………

    昨晚,他吹了声口哨,对我说,“你胖了”——大概是这意思。

    当时我说,我也感觉到了,这阵子心宽体胖。

    他说:“你是有生活热情的。”

    我说,瞎过呗,日子。

    他说:“喜欢吗?”

    我说,嗯?

    他说:“现在?”

    我说,舒服就好,不想更多。

    他说:“以后你会怎样?”

    我眼睛都没眨,径直说,会去找你。

    他感动了。

    张口就来,都没过脑子,他知道我是随口一说,但还是感动了。也许,他感动的就是我没过脑子就说“会去找你”。多么好,一根筋,一脑门子一件事一个人。

    他没说让我去找他还是不让我去找他。

    我期待他说“来吧”“我等你”“说话算话哦”。

    但是,昨天晚上,他什么也没表示。

    只是再次与他耳鬓厮磨的时候,突然说了句:“这是最后一次——”

    …………

    他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越过了红色的绳栏,以一个男生坚硬的心,兑现着对我说过的“最后一次”……一切都在最后的欢愉中了断,没什么可以拖泥带水。

    昨天晚上,我并没有把这当真,世界上的事谁说得准呢?况且,我确实这么想过,会去找他,半年后,也许会久一些,也许很快……

    此刻,当他义无反顾地越过红色绳栏,我突然意识到,昨晚他的话是真的。

    最后一次。

    泪水模糊的我的视线,我赶紧把挂在脑后的墨镜重新戴上。

    人们完成了送机任务,谈笑着往机场大厅外走,我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那会儿,从我的内心讲,真想返身走近那生死一拦的地界,最后看一眼他的背影。

    也许真有心灵感应,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情不自禁转身……当我无意中转过身,留恋地冲那出关通道再看一眼时,哦靠,我竟然看见淼淼重又回来,并迎着我跑来。

    他绕过红色绳栏,一把抱住我。

    他冲向我的时候,带倒了绳栏两边的立柱,造成好大的动静。

    他紧紧拥抱我,抬起头来吻我……一个真真正正惊世骇俗义无反顾闪瞎人眼的热吻。

    我不知道身后人的反应,也没看到执勤的制服男当时惊愕到怎样的地步,只知道世界发生了一件令人猝不及防的大事……

    当我再次送走淼淼,回到大家跟前,所有人看我的眼光几乎是一致的。

    我囧笑着摊手,对大家说,玩笑开大了……

    也许是离得较远,他的同事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问我,“他没事吧?”

    我说,没事,就是有些舍不得大家。

    同事说:“淼淼这次走,其实很郁闷……”“也许不会回来了。”

    我说,下了飞机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

    天空的小鸟对我说,会好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回去路上,丁丁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专注地开着车,说,你看到了什么?

    丁丁哥没出声。

    看到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丁丁哥冲着前方,好久,才摇了摇头。

    也许,人们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当时,我背对着大家,我高大宽阔的背挽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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