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894 更新时间:09-03-31 18:49
彭树元一干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王侁道:“既有冤情,回城衙上诉无妨,何大人此次从代州巡视进驻忻州,就是要彻底辑查此事。尔等快快起来。一应人犯暂且收监,出了乱子,定责不饶!”
说罢,马上一欠身道:“常大人,我们回城吧。”
一行人马拨转马头,直奔忻州城内而去。
州监设在忻州城内西南西门坡一带,地势较低,原为一处沼泽浅湖。每年秋冬,苇荡林立,寒鸦四起,名为湖,不过两三亩大小的塘子而已。乾德年间,一场大火将密密苇荡夷为平地。周围十数座民房亦被焚烧一空,成了死水围子。越年,内城扩建,低洼地带民居南迁,西门坡下被官家列入狱监,不两年建起三排数十间土窑。太平兴国元年,州内监犯逐渐移入此地。
杨延平等一干特殊“人犯”被押回狱监,监外已是被州内百姓齐齐围了,送米送肉送钱送物。监押也不阻拦,反出入捎送,乐得送人情。
范家兄弟相见自是欢喜异常,抱头痛哭一番,相叙骨肉恩情自不细表。杨延平、彭树元等人齐贺范家兄弟相逢,并竭力承谢李沅等兄弟劫场之情、救命之恩。一时,忻州监所竟闹哄哄成了众“囚犯”庆贺之地。
李沅提议,借此良机,在监所摆下酒宴。肉、酒、粮米一应俱全。监丁们不知从哪里捣腾出四张大圆桌,点了十数盏油灯,将整个监所映得一片亮堂。没有桌凳,大家也不在意,便围了桌子,喝酒吃肉,推盘换盏。
暗影下从前院大门外走上一个人影,不声不响地在吃喝的人群外转了一圈,远远见监所北头窑门外监丁隔门往里送饭,便慢慢踱步过去。
监所内,何振邦盘腿坐了正中苇席上,两眼紧闭。一天折腾下来,已是一脸死灰,眉眼间整整塌陷半圈,因狱监知其为贩禁主犯,看管严密。
人影渐近狱监,借各号舍昏暗光影,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年纪,瘦长脸,唇下留丛山羊胡子,着一身灰布长袍。走至号门前,当胸被一支长矛指了:“谁?”山羊胡子隔门朝里望望,也不答话。
何振邦在里面听了,缓缓从苇席上站起,踱至号窗前道:“你是谁?”山羊胡子不答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何振邦?”何振邦道:“正是犯官。”山羊胡子正要再问,从下院中匆匆走上三个人影,当先一人约摸四十余岁,背抄双手,与汉子一个照面,却是不识。
“你是谁?来此何干?”一旁的狱丁正要答话,山羊胡子指了远处正吃饭的一群人,笑道:“我是忻州当地商绅,崞县人。有位老乡今日从刑场上死里逃生,赶来送些衣物探探监,无事看看。”
汉子不言声,走过去将狱丁拉至一边,暗中掏出一袋钱,塞入那狱丁怀里,道:“这位兄弟,我是五台人。我和这位老哥一样,也是看望老乡的。唉,左右是这般命相,现下备了些好酒食,万望兄弟给个方便,让我这老乡临死也落个酒足饭饱。”狱丁笑道:“却是日怪。今日探监倒成了节气,看看那边,象过年般热闹。狱官大人有令,崞县事件监犯尚未察定。准他们吆五喝六排场么!这个主我作得。”汉子冲身后两个人影道:“还不提过来!”
山羊胡子站了十数步开外的暗地里,冷冷地看着两人提了食盒放在当地。“打开,例行检查!”一番声响,狱丁走至监号前道:“何振邦,你老乡看你来了!作死么!”
汉子隔窗叫道:“老何,不识得我了么?”两人附在窗前不知说些什么。三人便撂下食盒,匆匆原路下了坡。
“还看什么,没见过探监么?”狱丁冲山羊胡子远远喊道。还待再说,已被另一狱丁拉了暗地里,想是分赃去了。山羊胡子不言声走至食盒前,揭开嗅了嗅。听脚步声响,急忙盖了,匆匆向闹哄哄的一群人走过来。
数日未食酒肉,杨延平等人正吃得热乎。谁也不曾觉察暗中山羊胡子进了人伙:“恭贺诸位大难不死!敢问,哪位是崞县彭县令?”彭树元听近前一拱手道:“请教,您是?”山羊胡子也不答话,回望一眼监号道:“案件未清,责担未明,暗夜已深,谨慎为要,竟是这般热闹!三尺远近,当真是天壤之别!”众人闻言,自是愕然。
李沅恭恭敬敬道:“此话怎讲?”曹北峰一嘴酒气道:“没见过么?崞县贩案事已明了,这是明摆着的,我等被人诬陷。今日百姓纷纷探监,方有这般丰盛席面,不应当么?”山羊胡子道:“兄弟,这话尚是有误,此案未审,人犯未定,何谓明了?百姓探监,怎足以证明各位无罪?士民呼冤,怎足以证明此地安定?探得你等,探不得别人么?有罪的,无罪的,只天晓得,这心晓得,谁可晓得?”
人群中有人低咳一声:“听这位老哥的意思,莫非你比我等清楚此案了,是也不是?须知这忻州城内万千民众眼睛自是亮极。”众人一看,正是薛怀固。山羊胡子道:“古往今来,天下冤案奇案多了去,何在尔等!有冤无冤,大宋律令讲证据,不讲人情,这是至要!”薛怀固道:“人证便在此地!”山羊胡子笑道:“须知今日是人,明日不为鬼?”
众人闻言大惊。山羊胡子一拱手道:“打扰!”说罢,头也不回向坡下走去。
杨延平缓缓坐了下来,暗暗思量老者所言,回头见昏暗的光影中,狱丁抬了地上食盒,隔了窗户叫道:“犯事倒犯出功来了,有人给你弄得不少好酒好菜!”
薛怀固惊道:“杨将军,有人要灭口!”杨延平发觉薛怀固深邃的眼神直看了他,暗暗佩服此人心机。不及说话,道:“老薛,我们过去看看!”
大家纷纷停了筷箸,见三人朝监舍走去!
崞县私贩铜禁案数日后在忻州知州衙门公审。一大早,城内百姓早早聚在衙门外庭台下空旷之地,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奶奶的,再挤就上堂了,是审犯人还是审你们!”
正吵嚷间,院外嗵嗵嗵三声炮响,六扇门大敞,堂上快隶、皂隶两班衙役低吼一声“虎威”,将堂下百姓人众慑得不敢作声。
一队军士押了一众人犯过来,在堂前与皂役作了交接。
“带杨延平、彭树元、范谨远上堂!”
杨延平三人整整囚衣,随皂役踏上台阶,堂上已坐满官员,均是一言不发,何常箭却坐了台下一边。
三人当堂跪下,例行报了家门。台上有人喝道:“身为官身,有人告你等查禁立功在先,杀人扣禁于后,知律犯律,可有此事?”三人听着话声如此耳熟,不禁诧异。杨延平一抬头,愕然发觉台上正中主审官竟是昨日那山羊胡子!
“杨延平,你等案件我已上报朝廷。刑部知审刑院已有咨文,今差遣代州繁峙县知县梁继宏主审。梁大人任内卓异连连,百姓中自有口碑,定会秉公办理。尔等原为官身,自知轻重,务要实话实说,上不负朝廷,下不负民望为盼!”何常箭道。
杨延平心下直如油煎刀绞,情绪激忿:“杨延平岂能不知大宋律令?梁大人,有人诬告我等查禁立功在先,杀人扣禁于后实是冤枉!”梁继宏道:“有何冤屈,速速道来!”杨延平竭力压制内心激动,便将当日押压途中生疑,进驻崞县查案与彭树元范谨质相联手查禁,直至在城隍庙内扣压铜禁遭姚林院阻拦等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梁大人,当日事险,万不得已才动手杀人。本已探明私禁货物,不想第二天一早查封时,却被人连夜掉了包。我等按迹巡查,竟在姚副军使驻地寻到禁物。”边上坐着的姚林院腾地起身,一拱手道:“梁大人,禁物确实在我驻地后院查封。因三日连阴雨,进城后思虑军士们一路风尘,让他们住了各车马大店,我就近寻了处破庙安身。说句不中听的话,现下我连庙门朝哪边开都不知晓,境况完全不熟。当日之事现下想来实是惭愧,雁门关战事吃紧,前方将士盼望军粮早日到达,不料军需中竟胆敢有人私夹禁铜,作为随军主使官,我姚林院自有不可推脱的干系,我自领罪。我却不解,彭大人身为崞县父母官,对崞县境况熟识。既是当晚便查出禁物,为何不通知我就地拿了,反而要等到第二天早起?即便得知禁物掉包,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县内驻兵便直奔城隍庙,你就不怕私禁连夜出城,你到哪里寻去?”梁继宏道:“为何不就地擒拿?”彭树元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县内驻兵因白天同押运军士闹些事体,被杨将军拿了,人手不够。杨将军原也有疑,便商定第二天动手。”姚林院接道:“这事却奇!手下军士连日泡在雨中,直怕误了交粮差事,耽误前方将士。为何迟不寻事早不寻事,偏进了代州崞县滋事,我听说是你崞县城门驻兵有意造事!”梁继宏道:“姚大人,莫要说的远了,今日只问查禁一事。杨延平,我来问你,在马圈围子察觉掉包,你如何得知禁物藏于城隍庙内姚大人驻地?须知,你与彭大人已前往姚大人驻地。也就是说,前后半个时辰内,你未离得城隍庙半步,怎地判定私禁就在城隍庙内!”杨延平道:“梁大人,是从贩禁军士口中得知。”梁继宏道:“军士何在,提上来!”杨延平道:“军士已被杀!”姚林院笑道:“倒是巧!他死了,我老姚却是有口说不清了!”杨延平正要说话,范谨远道:“梁大人,此次军需贩禁,原为五台县押司何振邦一伙,问他便知。”姚林院道:“既有人证,何不快快传来!人呢?想来也不是被误杀了吧?”
梁继宏厌恶地瞅了他一眼,道:“提五台县押司何振邦。”
不一会,何振邦面无人色跪了当地:“犯人何振邦见过各位大人。”梁继宏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下跪可是五台县押司何振邦?”何振邦道:“正是。”梁继宏道:“县治六案,身为押司,自晓贩禁弃市,为何胆敢知律犯律,速速招来!”何振邦道:“回大人,小人财迷心窍,知县大人命我率境内驻兵押运军需,想瞅个空当,发些横财。小人知罪,情愿领死!”梁继宏道:“军需进驻崞县,当夜可是你指使掉包?”何振邦道:“正是。”梁继宏冷笑道:“既敢掉包,为何单单藏了姚副军使驻地?虎口藏食,你倒胆大!”何振邦道:“当夜实是侥幸,大人岂不闻灯下黑么?越是危险之地越是安全,小人正是抱了这个心思,才斗胆连夜藏了姚大人后院。”梁继宏道:“也是这个理。我却不解,姚军使驻地戒备森严,数十袋粮食,内藏一千余斤铜器,你是如何安妥地藏至姚军使后院,却又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姚林院道:“你说!一天劳累,我睡得人事不醒,不防竟被奸人瞅了空子,是如何进了庙后,莫非前后巡视军士睡死了么!”何振邦看了他一眼,道:“梁大人,那天军士们都劳累至极,睡得死了,我便率人从后墙将粮食翻墙进院,此事与姚大人无关。”姚林院道:“我差点背下这天大的黑锅!”
何常箭正闭目聆听,忽地睁眼:“我想问问,何振邦你一个小小的县内押司,何有这个胆量,押了一千余斤铜,竟夹了军需里!这一千斤铜,你欲要押了何处,怎生处置,处置给谁?”何振邦道:“这……”偷偷扫了边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五台县令郑向农一眼,不吱声了。梁继宏道:“何大人问你话,一千斤铜欲押了何处,怎么处置,处置给谁?没有买家的买卖你敢提了脑袋去做!速速招来!你卖与何人?”何振邦一个激凌,头上的汗珠子不住往下淌:“回大人,原想……先拉到边境……换马。”梁继宏道:“朝廷早已有令,私自贩马与贩禁同罪,我不信你即便换了马,售与何处?换马之人是谁?两禁同犯,你有这个胆子!受何人支使,速速招来!”何振邦俯身泣道:“梁大人,我已知罪,便是千刀万剐,何振邦认了就是,快快杀了我吧!”说着痛哭失声。
一时,大堂冷寂。梁继宏忽地一笑,转头对五台县令郑向农道:“郑大人,你五台境内出了如此大逆之人,你不晓得么?”五台县令郑向农打个寒噤,啊了一声,忙欠身道:“梁大人,怪我平日管教无束,不想竟出了此等凶犯,下官知罪!”梁继宏道:“知罪,知什么罪?听说你昨日夜间派人探监,探谁?可否说出来让诸位大人听听?”郑向农头上冷汗直冒:“梁大人这话我不解,我……探得什么监?”梁继宏道:“可我昨日遇了三个人,提了食盒去探何振邦,说是五台老乡。郑大人,这老乡当得好啊。来人,将食盒子呈上来!”
杨延平当即大悟,昨夜他们几个将食盒扣下,因是疑惑,未敢妄动。不大一会来了几个人,说是何大人有令,监犯聚饮,不成体统,将百姓送进来的酒菜连人带桌撤了,顺手将食盒一并收了,不想却是这般用场。
当下,食盒提上大堂。梁继宏背抄手走下,伸手揭了食盒,笑道:“如此饭菜做得香,有咸有甜,有香有辣,滋味甚好。郑大人,你不尝尝?”郑向农抖着手摸了一把涔涔汗珠,颤声道:“梁大人……”梁继宏突地翻脸:“来啊,给郑大人拿双筷子,此等美食,弃了岂不可惜!”
一个皂役取了双筷子,梁继宏硬塞在郑向农手中,道:“郑大人,尝尝何妨,这菜里又没毒!”
一堂人大惊,怔怔地看着郑向农。
郑向农抖抖索索地伸了筷,刚触及食盒,手一松筷子掉落在地,两腿软瘫在地,道:“梁大人,我……我……”梁继宏阴森森道:“郑大人,你干得好事!莫非要我传人证么?”
“日他娘的,郑向农这狗官竟在饭食里下毒!”
堂下看热闹的百姓哄地炸了锅,怒目瞪视郑向农!
何振邦愕然看着郑向农,嘴唇颤抖不已:“郑大人,为何要下毒手,我何振邦卖了你么!”堂下右首坐着的刘光生起身道:“我说何振邦一个小小的押司何敢有胆量贩私,竟然是你这五台县大老爷一手策划,何押司给你掩着,不想你却下毒手!心让他娘的狼吃狗啃了,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两班衙役答应一声,便来架早已软作一团的郑向农。
梁继宏道:“慢!”刘光生道:“梁大人,此种人面兽心的家伙留之何用?一刀斩了干净!”梁继宏扫一眼何常箭,见他尚自闭目,道:“刘大人请坐,案件尚未理清,岂能行刑?如若当日云中河刘大人快刀行刑,今日岂不又添一悬案冤案?”刘光生脸一红,不作声了。按职位级别,知州刘光生为正四品,繁峙县知县梁继宏不过一个从七品微末官员,偏刑部知审院差遣审理此案。这差遣虽是临时之职,却有决断之权。
何振邦心一横:“回大人,此次军需贩禁实是郑向农指使,我身为下属,岂敢违命?我家有一位兄弟犯事,监于五台县狱,郑大人答应我走这一趟,便不追究我兄弟罪责,便咬牙走了这条险路。郑大人,你当日怎么说的?你说走得顺与否,都要放了我兄弟。如若犯事,我自领罪,不牵连你。谁料失手,你非但未放我兄弟出来,竟将我妻女押入县牢,两次派人入监告我,要我担起罪,妻女兄弟无事!原本想一死了之,不想你竟要下此毒手,郑向农,你还我妻女还我兄弟!你有胆现下动他们一根毫毛试试!你敢么!你敢么!”嚎叫着竟要扑向郑向农,被两旁衙役死死按了当地。何振邦哭道:“梁大人,我全招!郑向农支使我干此贩禁之事,我死无怨,望梁大人网开一面,放了我妻女!”梁继宏道:“你妻女无罪,我自会让人放了,你放心。郑向农,你知罪么?”郑向农深深磕下头去,官帽滑落在地,滚至何常箭脚下,手下意识地想拾起,早被何常箭一脚踢飞,冷冷道:“恬不知耻!原听说五台县没好官,今日方算领教!”
郑向农羞愧得俯了头,大气不敢出,颤声道:“下官知罪!”姚林院道:“郑向农简直胆大包天,险些害我给你背了黑锅!”何光生对姚林院道:“老姚,你那点黑锅算什么,倒是我行事武断,心里只想着为朝廷除祸,保雁门军心民心安稳,差点误斩了功臣。我何光生领职忻州,遇事欠冷静,只以为站在稳定大局上考虑此事,上可表述朝廷,下可对治内军民有个交待。现下想来,我郑光生实是有愧!”说着,站至当庭,对杨延平等人深深作了个长揖!
姚林院也要作番态势,被梁继宏摆手止了:“今日时辰不早,且审到这里,何大人,你看如何?”何常箭面无表情道:“你是主审官,我不过旁听而已,你作得主!”梁继宏道:“郑向农,你下去好好写个述辩材料,要将犯事经过情由细细呈来。给郑大人在州监内院开处独室,让郑大人好好反省反省,不得慢待!”郑向农止不住哭道:“谢梁大人。”梁继宏上前一把将郑向农挽起:“郑大人,这是怎生说的?想当日我俩同日进开封面圣,朝廷信任,得以知事县治,为官自应遵章守法,按律行事,为士绅民众树以廉洁、清白、尽责好形象,不想今日却有此劫。不过郑大人放心,朝廷尚有宽严相济之政,这要看你郑大人以何种态度对待此事。慎重,慎重!”郑向农道:“梁大人,郑向农一定回去好好反省!”梁继宏道:“下去吧。”
案件到此戛然而止,大出在座人的意料。杨延平忍不住道:“梁大人……”梁继宏道:“杨将军快快起来,你等原是我朝铲蛀剔恶的首要功臣,今宣抚使何大人,忻州城各位大人均在,我便撂下话,诸位大人可为我作证:我定将各位所立之功上表朝廷,以获褒奖!”刘光生紧紧拉了杨延平及彭树元的手,亲热道:“我心里有愧,望各位谅解。为官多年,一向以朝廷为重,边事为重,只求境内安定,自思未做得半件对不起朝廷的事,不想当日却险些铸成大错,斩了功臣,纵了小人!三位且请歇了。三日后,我要宴请众位兄弟,以补我之过失!可好?”冯晋春道:“刘大人,三四十号人马,都请得来吗?加上在座诸位,好大排场!”刘光生道:“我自取俸禄请诸位兄弟,便是倾家荡产,只要能得兄弟们宽恕,原也认了!”姚林院道:“此事我亦有责,刘大人请客,我算作一份!”“也有我等一份!”冯晋春、秦日征纷纷道。
梁继宏笑吟吟道:“忻州父母官当庭认错,足见众位大人心诚意诚,杨将军,你等好大脸面。我等亦要沾了杨将军的光、,这顿饭可是吃定了!”
众人正说笑,不妨庭下居中坐了的何常箭腾地站起身,鼻子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何大人!”一干人甚是尴尬。梁继宏愣了一下,笑道:“何大人想是一路劳累,各位请回,容我安置何大人早点歇息。”刘光生道:“此事烦请梁大人一手操持,需要什么,梁大人一句话过来,我忻州城必倾力侍奉!”
梁继宏道:“我定会将你等一番好意转告,在此先代何大人向众位谢过了!”冯晋春道:“这是治下份内之责,何敢言谢!”
“后会有期!”
送走众官员。彭树元近前道:“梁大人。”梁继宏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见何大人身体欠佳么!”说罢,头也不回,直向后厅走去。
一进后堂,前脚探进门槛,后脚尚在门外,见何常箭坐在正中太师椅中,将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礅,阴沉沉笑道:“梁大人,你审得好案!”梁继宏也不分辩,撩了袍角坐了下首,对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何大人沏壶新茶!”
梁继宏掩了房门,回身坐进椅子中,道:“何大人,您看下官案审如何不好?”何常箭道:“郑向农伏法,原是意料之外。先前尚在庙堂之上,忽嵫嵫成了阶下之囚,原是三岁小孩亦看得清楚,幕后还有指使之人,只是个开端!却突突地刹了脚跟,不知你是何意思,我原奏报从繁峙县借了你,便是取你办案历练、清白无私,不想这般作派,莫非此案尚牵了你不成?”梁继宏笑道:“蒙何大人褒奖,我梁继宏得大人此赞誉,实是有愧。”何常箭道:“我不想听你空话,你给我说清楚,此案你要如何了结!”梁继宏端了茶水,停在半空,直直看着何常箭:“何大人,雁门关下战云密布,自开国之初,至今二十余年至为朝廷倚重,要粮筹粮,要钱输钱,就为这边陲极地民众永保安宁,少受祸害,我雁门民众实感雨露惠泽、皇恩浩荡,不想却在为官者身上出了此大逆案,民众莫不怨愤,官员自惭尚自不说,看看我雁门将士,舍生忘死,杀敌立功,报效朝廷,职守境安,竟有人在军需里贩禁,实是对整个雁门关爱君忧民、誓死卫国边关将士,泱泱大宋朝野内外莫大之讽刺!安居休栖的民众听了此事有何感想?尽责职守的官员听了此事有何感想?卖血卖命的将士听了此事有何感想!”梁继宏越说情绪越是激动,在地下不住踱步,“何大人,恕下官失礼!我本一繁峙知县,不过微末小官,幸得朝廷和何大人赏识举荐,方有此行。梁继宏蒙圣恩垂爱,知一方县事,原本有忠君爱民、以心示诚之意,只想将县内整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即便倾了一生也未必办得成功,每每想来,总是有愧。”何常箭道:“这正是我取你用你之道,不过今日堂上似非你之意吧?”梁继宏道:“忻州城内我还不熟,想看看形势。”何常箭道:“我看你多少有些明哲保身,怕得罪人,可是这个想头?”梁继宏看着何常箭,突地双膝跪下。
何常箭道:“你这是何意?”梁继宏道:“且恕下官斗胆问何大人一句!”何常箭道:“你讲。”梁继宏道:“此案不知何大人是要取一方安定,还是要挖根剔源?”何常箭一愣:“梁继宏,你大胆!忻州知事刘光生尚有站全城安稳的高度虑事之心,我何常箭倒不如他么!”梁继宏道:“好,有何大人此言,我梁继宏亦在此斗胆撂一句话,何大人莫要见怪!”何常箭闻言大奇,将茶杯往桌上一搁道:“噢?老梁撂什么话,我何常箭洗耳恭听,起来说话!”梁继宏站起,直盯了何常箭,一字一顿道:“何大人,忻州官场塌了!”
何常箭冷冷地看着他,背抄了双手在地下来回踱步。此时,一个下人端了茶盘轻轻推门进来,刚进来半步,何常箭怒吼道:“给我滚出去!”下人蓦地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茶盘险些掉落地上,忙掩了门退出。
何常箭回归座位道:“梁大人,你有何凭据!”梁继宏道:“忻州五台县知县郑向农便是凭据。”何常箭道:“此话何解?”梁继宏道:“何大人试想,当日郑向农怎敢遣人给何振邦下毒?何振邦只是县内押司,他居然有这个胆量!”何常箭道:“这也无奇,经他授意,原想杀人灭口。”梁继宏摇摇头道:“何大人不要忘了,这是在忻州城内,不是五台地面。若没有忻州官场授意,他郑向农岂有此胆?他不过是此次案件中的一个棋子而已!”何常箭道:“莫非老梁对此案已成竹于胸?”梁继宏道:“尚是个猜测,还有诸事还须细细筹划。不过,此案昭日之际,便是忻州蒙耻、朝廷蒙羞之时!”何常箭本为中书门下都署候,外任河东路宣抚使不过只是镀金,正须功绩回防开封,逢此等案件,恰是建功之千载难逢机遇,当下道:“梁大人,你放心查办,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管牵涉何人何职,务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破了此案,我何常箭给你请功。漫说一个小小的忻州城,便是开封府官员也扯蛋。大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员,尤其是这伙王八羔子!”
梁继宏脸瞬间涨得通红:“何大人,我不求有功,但求无愧于忻州民众,无愧于雁门边关将士,有大人做主,我梁继宏拼得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何常箭道:“这才是你梁继宏的真本色!”梁继宏道:“何大人,现下我要向你借两个人!”何常箭道:“谁?”“薛怀固和范谨质!”何常箭一愣道:“好似我手下没有这两人?”梁继宏道:“当日意图劫法场,正是他们。崞县县尉范谨远便是范谨质哥哥,范谨质千里寻亲不想竟在刑场上遇亲,听说忻州民众一路为杨延平范谨远等人鸣冤喊屈,便集聚了一伙人劫刑场。当日若没有他们出手,杨将军他们怕是人头落地,此案便成了死案!”何常箭点点头道:“薛怀固是谁?”梁继宏道:“是一伙义士,此人心胸机深,有些谋略。我欲借此二人助我一臂之力。”何常箭道:“我给你下令,将二人聚了你处!”梁继宏道:“谢何大人!”
何常箭道:“我已答应你,可否先给我探个底子,让我心里头有个谱调,否则即是忻州珍禽异味都端来,亦吃得不甚香甜。”梁继宏微微笑着,在何常箭跟前举起两个手指:“现下我要做两件事。”何常箭道:“哪两件?”梁继宏道:“示弱、救人!”
何常箭道:“向谁示弱?救什么人?”
“向忻州城示弱,救郑向农!”梁继宏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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