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66 更新时间:09-05-27 11:04
淑景殿。
“张说张大人来了。”侍婢传话道。婉儿又惊又喜,忙到正门迎接。见了张说,笑道:婉儿本欲明日将上疏送到中书省,不料今日却劳烦张大人亲自来一趟。”张说先问候一句:”昭容娘娘。”又道:“下官刚从钦州回京,竞赶上娘娘册封之喜。”婉儿多有感触。张说自得罪张氏兄弟被流放钦州,算算也有些年份了。这次得了赦免回京任职,也算是重见天日。婉儿想起一时竟忘了待客之礼,忙道:“张大人里边请。”
进了院内,婉儿先取了诏书交与张说。道:“此次改革兵役,事关重大,婉儿想请张大人指点一二。”张说打开诏书,念道:“百姓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张说想了想,道:“这些年,大唐虽有内疾,却极少征战用兵,改革兵役大有裨益。”婉儿道:“正是此意。”张说问道:“皇上是什么态度?”婉儿道:“之前与皇上提及此事,皇上也有此意。”张说道:“既是皇上首肯,为何娘娘不直接写了诏令颁下去便是?”婉儿笑道:“若要推行此举,上至兵部户部,下至地方各郡县都有所动作。要是婉儿直接写了诏书,怕是被人当做儿戏。便先写了奏疏,交与中书省审过。中书省肯了,兵部户部就好办了。”张说道:“娘娘真实用心良苦啊。”婉儿摇头:“说的中听了,是用心良苦;说的不中听了,是婉儿不想越了中书省来掌这个诏。”
张说有些不解:“娘娘自武周朝圣历年后,便掌管诏命;经年累月,也得心应手了,娘娘又深得皇上信任,实乃辅佐皇上之贤臣啊。”婉儿苦笑道:“大人也说是婉儿自武周朝掌的诏,婉儿可怎么都说不清了。”张说明白了,婉儿始终担心着李唐宗室对武周朝残余的憎恨。想必婉儿对于李重俊政变还是心有余悸。张说叹道:“如今这个世道,没人能没料到往后会是什么结局。至少,政局上,娘娘比下官高明。”婉儿道:“你我十年前便有了些交情,婉儿的秉性大人还不清楚?哪里算得上高明,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张说道:“娘娘为何不抽身避世呢?”婉儿沉默了。当年应了武太后来平衡朝中势力,如今树大招风,弄得个抽身乏术的地步。张说见者婉儿不启齿,顿时觉得多少话堵在心上,琢磨了,觉得是该讲了。便小声道:“娘娘的弱处,是看人不准。”婉儿忽地抬眼,细想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信的是对的人?纵然是自己有心提防,却防不胜防。逢场作戏惯了,便身心俱疲。婉儿道:“能道出我的弱处,也算是值得交心的人了。婉儿相信没看错张大人你。”张说道:“能得娘娘信任,是下官的荣幸。”婉儿笑道:“何必客套。不如往后你我以兄妹相称,免了这般繁文缛节。”张说点点头:“娘娘抬爱。”
婉儿又问道:“道济兄说婉儿看人不准,似有所指吧?”张说不愿细说,道:“娘娘留心周遭的人便是。”见者张说面有难色,婉儿也不便追问。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崔湜的模样,心中一悸,不觉慌了神。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自己竟然毫无戒备。张说见着婉儿慌神,也猜着她想的是谁。张说道:“不谈这烦心事。”
婉儿回过神来。道:“道济兄的文笔可是风采依旧啊。”张说谦道:“娘娘过奖。”婉儿豪气道:“想我上官婉儿阅尽天下文人之诗,平日里诗唱曲附,斯文败类乌合之众却不少。只想与道济兄一较高下。不知道济兄可否赏脸,了了婉儿一桩心愿?”张说点点头,道:“娘娘请。”
婉儿道:“先以三字打头。”想了想,吟道:“逐仙赏,展幽情。”张说轻松接道:“志上达,歌下迎。”
婉儿又道:“枝条郁郁,文质彬彬。山林作伴,松桂为邻。”张说不假思索道:“有美房公,霞海其量,友我丝竹,好我樽俎。”
“好句。”婉儿赞道,三字四字句过了,便开始五字句,婉儿道:“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张说点头称好,摸着下巴琢磨片刻,对道:“行乐无限时,皇情及芳草。”
张说的诗句接得如此顺畅,这一点也没难倒婉儿,婉儿又出了五言绝句:“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虚。”张说不假思索道:“白首看黄叶,徂颜复几何。空惭棠树下,不见政成歌。”
婉儿意犹未尽,继续吟了五言律诗:“傍池聊试笔,倚石旋题诗。豫弹山水调,终拟从钟期。”张说颔首,略略迟疑,吟道:“伊人美修夜,朋酒惠来称。交谈既清雅,琴吹亦凄凝。”
兴致更高了,婉儿用心构思着,终于一气呵成五言律诗:“放旷出烟云,萧条自不群。漱流清意府,隐几避嚣氛。石画妆苔色,风梭织水文。山室何为贵,唯余兰桂熏。”张说扬起眉毛,不紧不慢吟道:“多雨绝尘事,寥寥入太玄。城阴疏复合,檐滴断还连。念我劳造化,从来五十年。误将心徇物,近得还自然。闲居草木侍,虚室鬼神怜。有时进美酒,有时泛清弦。声真不世识,心醉岂言诠。”绝对浑然天成。
“好!哈哈哈。婉儿服了。”婉儿笑道。张说谦道:“承让。”
婉儿便道:“既是婉儿占了下风,婉儿自愿罚酒三杯。”说完,婉儿拂袖,取过酒壶。张说忙端起婉儿的手,道:“又不是酒令,自然不必罚酒。”婉儿道:“道济兄倒是坦荡。婉儿却该有所表示。”张说道:“既然婉儿你执意,不如就——答个问题。”婉儿笑道:“看来,道济兄有意放婉儿一马。”张说亦笑道:“听了问题,再断言为兄是否在放你一马。”“哦?婉儿好生听着。”
张说道:“婉儿颇有上官仪大人的文风。上官仪大人曾创制了一种叫做‘上官体’的宫体诗,世人纷纷效仿。”婉儿道:“是啊,这都是我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后来,有人评论说宫体诗浮艳空洞。”张说道:“宫体诗自然有宫体诗的好处,四平八稳,自然也不会犯错误。”婉儿遂忆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做应制之诗,名字我都忘了,只记得有一句是‘相乱欲何如’。突然,整个气氛就那么僵了下来了。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还有些心悸呢。这宫里,朝廷里,大家都怕犯错误吧。”
张说笑。遂道:“其实婉儿的诗也有情真意切的。”又道:“在下也有幸拜读过娘娘的诗作,那首《彩书怨》,实乃感人至深。为何娘娘如今不再留下此类诗文?”
婉儿因笑道:“原来道济兄的问题便是这个。”婉儿理了理思绪,又挑起守望与信念的情思,掀起内心某处的涟漪,半晌才道:“怨也就那么些事儿吧。”于是便讲开了:“思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我所思,只得自己平添些苦闷罢了。物是人非,情淡了,怨也淡了。一诗只为一人。换了那人,也写不出那情。有时在想,若是再怨了两回,怨了三回,便冗繁消沉,仅留得凄而不得美了。若是往后不写怨,反倒像是四处留情,即便是真的,也觉得假的了。”讲到这里,婉儿自嘲道:“这么多些年,写得都是文书诏令、应制之诗,那还有那份情怀?”
张说的眼中掠过一丝幽蓝的光线,如同冬日湖面掠过的晨曦,温婉却又感伤。
婉儿唤道:“道济兄。”张说回过神来:“诗境有两类,曰有我之境,还曰无我之境。婉儿之诗,是有我之境,人于情中,潸然泪下;旁观而得之无我之境,也能感同身受,品出深意。”婉儿道:“不知婉儿的回答,道济兄可满意?”张说笑道:“没有再更好的了。”
武三思在皇后、太平公主的庇护下,没有在武家本应大势已去后被排挤出朝廷。虽只守得一个天官尚书的位置,但还算留住了一席之地。
安乐公主告诉武三思,准备和驸马武崇俊搬出府外居住,武三思觉得有些蹊跷,皇上、皇后都准许了安乐公主自立门户,皇后难道真的就愿意了?或是她在与自己划清界限?
“崇俊,你来了?”武三思道。
武崇俊坐下。“爹,孩儿跟公主今日就要搬去安乐公主府了。所以特来向爹爹告别。”
武三思突然看着崇俊。“如今武家真的已经大不如前了。听着,你是安乐公主的驸马,皇上唯一疼爱的公主的驸马,必须与爹一道,并肩作战。知道吗?”
“崇俊能做什么呢?”
武三思顿了顿,道“让公主提请皇上册立为皇太女。”
崇俊在武三思老谋深算的眼神中,品出了他的意图。安乐公主单纯幼稚,立为皇太女之后,驸马的地位当然非比寻常。而武家的人似乎可以东山再起了。
淑景殿。
“安乐公主提请皇上立皇太女。”太平公主道。
“婉儿已经听说了。”婉儿道。
“你说,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安乐公主秉性单纯不像会这样做打算的人。”
“皇后大可直接跟皇上说这事儿,没必要让安乐公主去提。”太平公主疑惑了。“到底是谁在煽动这事?”
“公主有没有想过,除了皇后,对安乐公主来说,最亲的人便是驸马武崇俊了。”
“武崇俊,武三思……”太平公主想着,“原来如此。这是武三思给韦后放出的信号,他要拥女主。”
婉儿赞同。看来,武韦结盟志在必得,而武家似乎在准备东山再起了。武韦结盟之后,我和太平公主不就成了他们的拦路石了吗?
太平觉察出婉儿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担忧。“现在,在李家的天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婉儿仍感不安。
安乐公主的这个提请,不只太平公主阻挠,连显也觉得好笑:“裹儿,想必你是来逗父皇开心的吧。裹儿若是嫌弃父皇不够关爱,父皇过些日子就到安乐公主府上赐宴。如何?”
安乐公主虽是十分气愤,但也答应了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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