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184 更新时间：21-06-11 13:49
夏长揖移寓迎夏山庄，次夜心绪又不宁，夜半起身，睡前叮嘱窗开五指宽细缝，竖耳听音。
起身兀坐，被褥发出微细的窸窣声。
此屋不需多余摆设，一顶幔床，一组十字衣架，一张圆木高桌，火盆、油灯、茶具均固定位置，动线流畅，设计以他个人行动方便为主。
奴仆就睡在床脚边，名唤免岁，是上官兰特意从聚散离合关内的庶务司中精挑细选，满足各项条件，一日十二个时辰甚少离身，专责侍候病人生活起居。
免岁虽然出身不好，但受到的教育与学习能力飞速，表现超越同龄，武功高强，反应机灵，绝非普通低贱的奴仆。
他不仅为夏长揖的耳目，亦是上官兰的耳目，替医病两边人传话，内容不外乎病况恢复如何，用药疗效如何，推拿要领如何，云云，义林堂皆知晓此事。
上官兰为医治夏长揖，从他幼年时期便开始安排自己信赖的人近身照料，照顾者经常更换，掐指算去，免岁应是第十七个。
在此之前，十六名照顾者皆由上官兰指派，可自由出入义林堂，该说或不该说的谨守分际。前十六名照顾者以一年为期，借调至夏长揖身侧服侍，实现医者救人之仁义心。
聚散离合关以精湛医术闻名江湖，专号研究各种疑难杂症，救人是本分，至于救了甚么样的人，在遇到夏长揖之前，江湖上对它从无争议，风评良好。
本业以医术为主，武功为辅，在遇到夏长揖之后反而阴阳颠倒，将泰半时间致力于提升武功，闭门谢客，杜绝所有外缘，加强自保能力。
平日皆忙于潜修，上官兰自然也不例外。
都说这行医者多少得略通天道，脑子开窍的关主又是个非常人，带领门下群起习武，传说此地高手如云，一年有成，三年闯开百里障，五年一马喝平川，至今整整十七年过去，这些人提纲挈领，夙夜匪懈，终年闭关，十七年来只救一人，终止开门行医，不再涉世，他们的武功到达何等境界，没有人可以说个明白。
要证明上述的传说为真，首先必须认真比一比，但在比试之前，精巧的机关罗列在四面八方，上乘的闯关者唯一的选择是知难而退，下乘者嘛，曝尸荒野，成为野兽的盘中飧，那也是他自找的。
密不透风的防守杜绝外患侵扰，聚散离合关十分安全，在夏长揖心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患者夜半起身，免岁随之转醒，掀开布幔，查探情况。
免岁坚决不去对门租下的房间休息，习惯就近看护，不想让这位病人碰碰撞撞弄出更多内外伤再面对难以收拾的残局。
舀出一匙香灰，掀开香炉盖，燃起安息香。
伸手摸探额头温度，取来一块洁净布巾，脱去夏长揖上衣，仔细擦拭那不停从前额、前胸、与后背冒出的斗大汗珠。
须臾，又取来一颗安息药丸，塞入夏长揖口中，让他嚼碎吞咽，上官兰叮嘱的药丸与一般的没两样，味道极苦。此药丸又大又苦，旁侍紧盯，奉上一碗温水，再送入一颗饴糖以中和苦味。
稍后又替他搭上一套干衣，见患者缓缓睡去，这才倒头一栽，歪在床脚下打了一个盹。
记得才刚躺在地上不久，免岁又被一阵呕吐声猛然惊醒，诧见夏长揖摀住胸口，气息紊乱，干呕了一阵最后呕出一口血，胸前与被褥染上斑斑点点令人怵目惊心的腥红。
免岁迅速掌灯看个究竟，方才好不容易咽下的药丸悉数吐得乱七八糟，夏长揖还继续呕个不停，眼神涣散，身体左右前后晃动，不断失神念着：
“怎么又天旋地转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好难受，……兰二哥呢，……快去找兰二哥。”
免岁眉头一皱，旋即从药罐子取出一粒金丹，塞入他口中。
病情反复发作，两人一夜均无眠。
东方灿阳慢慢照映入窗，鸟鸣啁啾，栖枝跳跃，天亮之后，夏长揖被自己折腾得开不了眼，此时他已毫无食欲。
免岁也不再喂食，眼窝下方一圈黑，两眼因熬夜泛起浓浓的血丝，地上堆着数套一夜不停换下的肮脏衣裳，挨着这灾难现场耐心等候。
等候的光阴他也没闲着，捻起药丸，往鼻尖嗅了嗅。
上官兰亲手调制的药丹素来都是救命仙丹，为何最近无效？
如果平安君吃了他开的药都好不了，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照顾已逾半年，这先天底子差到极点的病人从未如此虚弱过，不过是多添了个腿伤，方才怎会弱得连端碗的力气都提不起，狐疑心一起，倒是在脑海中转了一遍那些围绕在平安君身边的坏人，是哪一个暗施毒手？自己是何时不小心离开片刻予人下手机会？这平安君的身体似要撑持不住了？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平安君的生命会从自己手上流逝，而且就在今夜。
天已明亮，必须回报上官兰此事。
等候良久，听到匀匀鼻息从榻上传出，夏长揖疲累蜷起身子，状似煮熟的红虾动也不动，终于安然睡去。
***
免岁忙碌的日常就是夏长揖的养病生活。
聚散离合关要他生，夏长揖就能生，要他死，他就不能活，必须得死──生性警觉的免岁已意识到这一点。
没来得及汇报上官兰，免岁先一步被关主急急唤去。
身分低微之人即使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少有机会与高层打交道，这是他住在这里这么久首度与关主谈话，心情异常紧张。
关主姓青名霜，雅号履冰道人。
他善观天象，精准推测云端变化，守静寡言，不喜热闹，经常独自一人对石打禅，行禅、卧禅、坐禅都环绕着一颗灰黑色的石头，此石大如象崽，上题大红漆字──聚散离合，是具有万灵神圣力量之护法石。
镇地煞，开天关，这护法石灵明至极，不可任意摇动。
而现在，履冰道人站在石前，免岁来见时，内心忐忑不敢将头抬起，单膝跪地，眼睛看着道人一尘不染的足靴，躬身听命。
“你立刻回到庶务司，闭关期间，随众一起修练。”
“上官兰令我不得离开平安君半步，况且，他如今不良于行，每晚恶梦频仍，需要有人寸步不离。”
免岁内心焦灼，急着答话，履冰道人一派平稳，“你的任务已圆满，从现在起，本座全权接手他的事，至于上官兰，他也无权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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