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野草  第一章 赤星乍现

章节字数:8631  更新时间:09-04-04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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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若杉是第一次踏上归冕国的土地,不过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年是瑞鼎元年。

    泥土被毒花花的太阳烤得像又硬又烫的铁块,地上干枯的乱草盘根错节,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绊倒。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擦下来的并不是水珠,而是细细的盐粒。这该死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想找个湖泊脱下衣裳泡一泡吧,可就算自己现在是身男人打扮,却终究还是个姑娘,况且这鬼地方莫说是湖,连片小水洼都找不到。

    她放眼朝远处的丛林望去,几只鸟儿像是受了惊吓,扑楞扑楞地窜上了天。离林子近了些,她蹲下身躲在一块大青石后面,哒哒的马蹄声传入耳畔,她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老天没有故意跟她再开一次玩笑,林子里出来的必定就是军队,机会终于来了!

    “你过去不得!”

    正要循着声音狂奔过去,一只粗糙的手忽然从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凌若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生得眉目清秀的女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那边?”

    那女子面露惊恐之色,“小哥,看你的穿着打扮,是外地人吧?你大概还不晓得,归冕国跟北边的霜华国在打仗,那些军官到处抓壮丁,你要是过去,不是往虎口里跳吗?”

    “可是……”

    “别说了,先跟我来!”

    十几座茅草屋稀稀落落地立着,眼前这地方与其说是个小村子,看来倒更像难民窟。土墙被太阳晒得落了几层皮,农田上的庄稼像害了重病,打着蔫、枯黄着,地坝里只有一口几近干涸的老水井。草屋与草屋间的缝隙里隐约能闻到死寂的气味,莫说鸟不拉屎,连蜘蛛都不愿钻进去结一张网。

    “大嫂,你回来啦?”

    那女子刚推开一座土屋的门,凌若杉就看见里面坐着个脸蛋黑红黑红的小女孩,拿着把破蒲扇站了起来。

    “叶儿,去把屋外晾着的那块布拿来,我给这小哥擦擦脸。对了,我叫殷宁,夫家姓魏,那孩子是我丈夫的小妹妹叶儿,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女子一面吩咐着小女孩,一面对凌若杉自我介绍道。

    “我叫凌若杉,是个旅行者。怎么你丈夫……不在家吗?”她朝四下里张望着。

    一听对方提到丈夫,殷宁猛然抬眼望着凌若杉,年轻却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泪水。“我夫家本来是在前面瓴州城镇上开小药铺的,后来两国打仗,那些官兵就抓了我丈夫和公公去从军。那些坏人杀、烧、抢无恶不作,瓴州很快就被他们占了去,我和叶儿好容易才逃到这个村子。可惜好景不长,昨天这村里所有的男人已经全都……”

    一阵酸楚顿时涌上凌若杉心头,喉头却像哽着什么东西,连呼吸都被堵住,让她说不出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官兵昨天已经把全村的男人都抓去了,相信不会再来第二次。等明儿天一亮,你就赶快离开归冕吧。”

    这时,叶儿已拿来一块干布,递到大嫂手中。殷宁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擦拭凌若杉满是尘土的脸,不料刚一擦干净,她突然缩回手,眼角颤动着,在微弱的烛光下,嘴唇顿时失去了血色。叶儿惊得“啊”地叫出声来,原来凌若杉的额头中央,有一块比拇指还大的星形胎记,鲜红如血。

    凌若杉站起来,背转过身,微微闭上眼睛。她早已料到她们会惊慌失措,“星”在霓月公国象征的意义,便是刑克和灾难。她曾在师傅那里听说过,一百多年前,一位身披彩虹从月亮里走出的神建立了霓月公国,但第一位皇帝弘帝登基所选的时辰,正值明月当空。弘帝在位二十年,后来身患怪病驾崩,就在国丧当晚,满月被繁星所吞噬。自那以后,幼主睿帝即位,而各地大大小小的诸侯欺新皇年幼,开始以武力扩张领土,霓月公国终于变成了群雄纷争的局面。

    “殷姑娘,霓月公国以月为尊、以星为难,我是个不祥人,才不想连累你们,只要留下这份感激之心,也就够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被抓去做壮丁,相反,那条或许才是我真正想踏足的路……”她回眸,苦涩一笑。

    重新踏上旅途,已经是黄昏时分,树林中再看不到鸟儿,只偶尔能听见低低的虫鸣。凌若杉走到一棵大树旁,搬了块表面平整的石头放在地上,将草铺上坐下,决定露宿一晚。或许是长途跋涉太过疲惫的关系,她脚上早已起了血泡,夜晚来临,暂时消褪了白天的暑气,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正在酣睡的朦胧之中,一阵惊风忽然掠过身畔,她猛地睁开眼,却被一片如太阳般刺眼的火光遮挡了视线。阴森的气息,缕缕血腥味扑面而来,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听得人在大热天也不由自主感到心里寒碜碜的。二十、三十个人?他们手上全都举着刀枪!是归冕的军队?她被军队包围了!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还躲着个壮丁啊?”

    几颗唾沫星子溅到凌若杉脸上,她恶心得直想吐,借着火把的光芒,才看见一张肥胖得似乎要流油的脸。目光的余辉扫过那人腰间,一块黑色镶红边的腰牌上写着“姬平虎”三个字,是归冕的将领吗?

    “瘦是瘦了点儿,不过抓回去也能凑上个数。”姬平虎打量着凌若杉,一会儿眯起眼睛,一会儿伸手摸摸下巴,不时从鼻孔里发出哧哧的怪声。

    “将军且慢!”

    一个穿着灰衣、军师模样的长胡子男人忽然走到他身边,伸手指着凌若杉的额头。

    “将军,你看这小子额上的东西不是一颗赤星吗?你就不怕抓了他回去,会受到灾星的刑克,给我们的军队带来大难?”

    姬平虎这才看清那个形状特殊的胎记,脸色陡然一沉。“妈的!害老子白跑一趟,原来是个灾星!柳先生,多亏你细心,我差点儿就坏了大事,你们听着,给我乱枪捅了这小子!”

    “是,将军!”

    士兵们听闻命令,齐刷刷地举起长枪,就要上前刺下,没想到凌若杉不但面无恐惧之色,反而拍着胸脯哈哈大笑起来。

    “灾星小子,你笑什么?”

    姬平虎觉得有点奇怪,马上挥手示意手下收回武器。

    “我笑你们只知道一个劲抓壮丁从军,偏偏不明白自己早就中了敌军的诡计。”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霜华跟你们打仗有多久了?少说也一个月了吧?我正是刚从那边游历过来的旅者,霜华的国土本来就大过归冕,即使你们把全国的壮丁都抓来从军,人家的兵力也是你们的两倍。他们之所以没麾军直下、速战速决,而是只派出身手了得的步兵到边境跟你们对垒,目的不就是要你们越来越畏惧他们,从而自乱阵脚么?可你们呢?到处抓壮丁,搞得百姓家破人亡,恐怕过不了几天,你们军中就要发生暴动,到时人家根本不用再费一兵一卒,就能直捣你们的都城梓京。”

    凌若杉说得头头是道,姬平虎一句口也还不上。旁边的柳先生暗自琢磨着,这个外地来的“小子”虽然身份可疑,但情形如果真像他所说的一样,归冕军岂不是危在旦夕?

    “将军,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带我去梓京面见你们的大领大人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取我的性命吧,否则不单你们活不了多少天,贵国大领大人怕是不久也会含恨吐血呢。”

    姬平虎见她一脸狂妄的模样,气得就要拔出腰刀劈了她,柳先生突然挺身挡在前面,悄悄凑到他耳边道:“将军不可冲动啊,这小子虽然古里古怪,但似乎并不简单,现在恐怕还杀不得。不如咱们先将他押回军中,检阅一下军中情况,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头好痛,眼皮也沉重得像铁闸门一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凌若杉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想起自己被姬平虎手下的士兵打晕过,而现在好像身在一个帐篷里。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脚也绑在一起,两个膝盖磨破了,嘴里被塞了麻核,她可以肯定自己是被人抓着两只手一直拖着到了这里。

    究竟能见到归冕国的大领吗?她不知道,但照目前的情形看,她似乎暂时被那些官兵遗忘了。士兵们进进出出,耳边不时传来军官的吆喝声,莫非姬平虎果真相信了她的话,想查出那些壮丁中间是谁企图策划暴动?

    “将军,我把魏封之带来了!”

    一个士兵押着一个瘦高个子的青年走进帐篷,跪在姬平虎面前。

    姓魏的?凌若杉一惊,虽然她并不能肯定这个壮丁就是殷宁的丈夫,但也想看看姬平虎究竟搞什么鬼。

    “呵,这不就是咱们来这儿之前在瓴州九里屯药铺抓的小子吗?金柱,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姬平虎让旁边的随侍给他点了袋烟,斜着眼睛瞅了瞅那小伙子。

    “禀报将军,昨儿夜里您去巡逻的时候,这小子想勾引夫人!”

    “什么?”姬平虎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烟竿“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魏封之大喊冤枉:“将军,金柱那是胡说的啊!是昨儿早上夫人看小的可怜,才给了小的一个馒头,然后就离开了。小的没能当面给夫人道谢,晚上才想亲自去夫人帐中谢过,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夫人一根头发,请将军明查!”

    “哼,就算你没勾引夫人,那这些又是什么玩意儿?”

    金柱叫来一个小卒,噼里啪啦扔了一堆东西在地上,魏封之惊得睁大了眼睛,那些东西居然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兵器!

    “这些都是从他帐篷里头搜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小卒,竟然私藏这么多兵器,难道不是有反心?”

    金柱红口白舌地一搅和,魏封之根本插不进话,姬平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厉声喝道:“来啊,把这小子给我拉出去砍了!”

    “将军,不要啊!”

    人群中突然跑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兵,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着。姬平虎笑了笑,像是要回心转意,竟亲自上前,伸手去拉那老兵起来。没想到就在这一刻,他猛然夺过旁边士兵手中的刀,阴风过处,周围的人全吓得连连后退。可怜老人给儿子求情不成,先被一刀砍中颈项,一双绝望的眼睛来不及闭上,枯瘦的手指还在颤动,鲜血顺着伤口像河水般汩汩流下,染红了一方土地。

    “爹——”魏封之惊嚎起来,双眼冒出火焰,抽出腰间的匕首,想冲上前去捅了那个杀害父亲的魔鬼。可惜匕首还没拔出,士兵们已经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姬平虎扔了那把染血的腰刀,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上前伸手捏住小伙子的下巴,“咔嚓”一响,跟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下巴居然给硬生生卸了下来。士兵们哈哈大笑,像饿狼扑食一样围住了他,接踵而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好残忍的家伙!悲惨的一幕全被凌若杉看在眼里,流浪旅途中,她在各国边境上都见过战士堆积如山的死尸,对杀人早已没有了恐惧感,却还从未见过一个将官如此虐待自己的下属。她急迫地四处环顾,一眼看到地上固定帐篷的铁座子和铁制支架,于是使劲朝那边挪动身体,将反绑在背后的手用力贴上支架。汗水浸湿了衣襟,双手的皮被铁架擦出血痕,她仍然紧紧咬住下唇,几乎拼尽全力磨着缚在手上那粗大的绳索。

    “臭小子,这就是你顶撞将军的下场!”

    “今天把你活活打死变了鬼,你也得给咱将军脱掉三层皮!”

    夹杂着灼热暑气的风吹得帐篷呼呼直响,比鬼哭狼嚎还要可怕,姬平虎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外,似乎是接到什么情报突然离开,剩下的几个士兵还像不知酷热和疲倦一般,不停殴打魏封之。

    “他奶奶的,这小子命还挺大,打得我手都酸了,拿了下巴怎么也疼不死他?干脆一刀解决掉算啦!”

    “一刀解决?太便宜他了吧?这家伙可是想要造反呢,他不是命大吗?我看咱把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拿盐巴腌成肉干给大伙儿做军粮,将军一定会高兴!”

    一个士兵恶狠狠地盯着魏封之已经看不清面容的脸,向同伴狞笑着递了个眼色,就要拔出刀来。冷不防他脑后一凉,只觉一股带着腥味、热热的液体迸射而出,顺着颈项淌下,还没感觉到痛苦,就怪叫着倒了地。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突然被一只手拎住头发提了起来,像扔皮球似地掷到帐篷的角落里,随着扔出时“呼”的一阵风起,他的同伴们脸上身上全被溅出的鲜血染出了斑斑点点,吓得跳起老高。

    “是你……你这灾星小子——啊!”另一个士兵仗着胆子稍微大些,转身要拔刀,没想到就这一刹那,一柄宝剑已经“嗤”地一声从他的胸膛穿到后心,顿时死于非命。

    “怎么?害怕了?刚才你们不是还想把那小伙子活活剐死吗?我只不过才杀两个人,你们不会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吧?”

    凌若杉站在那里,眉头紧蹙、双目如电,抬手一抽,宝剑倏地从那死人的身体里收了回来。她嘴里咬着从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举剑一步、再一步,缓缓走向剩下的三个士兵,剑尖在月光下折射出寒光,仿佛连周围的热气也要冻结成冰。三个士兵瞠目结舌,不自觉地往后退,浑身都在发抖,有一人甚至连桌台也碰翻了,使劲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对面。这个额上生着赤星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脱身的?还在他们完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连杀两人,皆是一剑毙命,剑上都没沾染半点血腥!

    三个士兵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眼见凌若杉提剑步步逼近,一直战战兢兢退到了帐篷外面。那张清秀的脸庞,早被染上死人的血迹,月光斜斜照过,宛如鬼神般恐怖。

    “还愣着做什么?跑哇!”一个士兵这才回过神,推了两个同伴几下,三人连忙屁滚尿流地狼狈逃窜。

    “魏封之,你怎么样?”

    她蹲下身子,试探性地叫出小伙子的名字,魏封之抬起头,先是惊恐地看着她,片刻,泪珠从眼角滚滚滑落,下巴无法合拢,还淌着口水的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话。

    “别害怕。”凌若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使个巧劲往上一提。魏封之惊叫一声,疼得汗水直流,但当她放手之后,他满是尘土和血污的脸上却似露出了惊喜之色。

    “你……我,好了?”

    “嗯,你的下巴已经接回去了,我曾经见过你夫人和妹妹,但现在必须先带你去找个藏身之处,到了适当的时机,你才能回家。”

    她轻轻握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扶着他走上了崎岖的山路。一路上,小伙子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在为他死去的父亲哭泣。沿路的松树时而被风吹动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月光在黑云中时隐时现,人的每一寸呼吸里似乎都掺合着死尸的气味。

    “告诉我,你想不想给你爹报仇?”

    “我……我想,当然想……”

    “既然想报仇,那么明天早上,你就在前面那个山洞口等我。”

    归冕国边境的地形和气候都古怪得很,凌若杉从跨过界碑的一刻开始就见识过。那时她经过一片野地,上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两军战士的尸体,那天下过一场暴雨,早把那些尸身淋得散发出恶臭。可第二天又是阳光曝晒,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窒闷得让人难受。她沿着山路朝前走,脚尖忽然触到草丛里僵硬的东西,又是一具尸体!她拨开乱草一路摸索,沿路的尸体数不胜数,一丝危险的味道仿佛从这尸身筑成的路彼端直透到她的每一个感官。

    “糟糕……前面不就是殷姑娘他们住的村子?该不会战火已经蔓延到了那里吧!”

    她加快了脚步,早忘记了膝盖和脚上的伤痛。村子里已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呻吟声、房屋倒塌的哗哗声汇在一处,满眼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景象。除了看他们背后所插的战旗,根本辨不清那些尸体是哪国的将士,一颗颗死不瞑目、血淋淋的人头,被抢来夺去,弄得面目全非。当拎起敌人头颅的人疯狂欢呼呐喊之时,冷不防自己也被一枪从背后戳到前胸,鲜血很快被烈火和酷热蒸干,草木上的红色变作比夜更深的漆黑。

    “兄弟们,去碧州的捷径已经通了!我们得快些跟瓴州那边的军队会合,只要从碧州攻进梓京,归冕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可是将军,归冕前军统帅姬平虎和他的几个贴身爪牙还没抓到,属下担心……”

    “不用管他们,我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梓京,继续前进!”

    “是!”

    呼喊声接连不断传入耳中,凌若杉按紧了腰间的剑柄。她的判断果然不错,霜华军早就找准了最恰当的时机,等到姬平虎对下属产生了怀疑,就在夜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进行偷袭,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得救出殷姑娘和叶儿……”她把心一横,握着宝剑飞速冲进村子,在熊熊大火中来回奔跑,不管那些举着刀枪扑来的是霜华兵还是归冕兵,她只想救出那两个曾经想收留她的好心人。一口宝剑挥舞如白虹,上下翻飞,左右腾越,也不知剑下到底多了多少亡魂,但火势越来越猛,滚滚热浪扑面袭来,她实在不能再前进了……

    号角声越来越响亮,凌若杉知道那是霜华军的冲锋号,黄白色的新月战旗与火光把夜空映得宛如白昼,归冕军狼狈奔逃,旗帜倒栽在地,仿佛周围的树木也和着风声嘲笑战败之卒。

    一个个衣衫褴缕、手无寸铁的人接连倒在血泊中,不时有人与凌若杉擦身而过,但自己来不及救下他们。死在军人们的刀枪下,或许是最为痛快的死法,只是那些被烈火围困的无辜百姓,实在太过可怜。罪恶的战火不仅烧了他们的身,烧了他们的家园,连心和灵魂也被烧焦,痛不欲生,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纷乱。这就是乱世,诸国大领为了扩张领土而对弱者进行无情的杀戮,纵然百姓遭殃,令她感到厌恶和悲哀,可就算杀出一条血路,她的力量仍然太过单薄。

    火势渐渐弱了下去,天边只剩下寥寥的晨星,奔走在废墟之中,她一直也没能找到殷宁和叶儿,连尸骨都没瞧见。难道她们早已葬身火海,被烧成灰烬了吗?踏着脚下重叠的尸身,她恨恨地握起左拳,嘴角扬起一丝苦笑。那些死人当中,也有挂着华丽腰牌的大将,他们做惯了英雄,似乎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和弱者一样变成白骨,这是不是一种幻灭?

    “放开我!你们这些禽兽!”

    正在慨叹之际,东边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打断了她的思潮。

    “将军,这女的一路上都不听话,看来还想着给她妹妹报仇呢!”

    “是吗?看来我非亲自教训教训她不可!”

    是姬平虎?凌若杉使出轻身法,朝前紧走了一段路,躲在灌木丛中,果然看见姬平虎带着十几个残兵在赶路,队伍中还押着一个姑娘。

    只见姬平虎挥着手,叫士兵们停下,虽然面目已经狼狈不堪,却还挺着胸膛大踏步走到那女子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贪婪的目光紧盯着那张惊恐但仍然秀丽的脸。没想到那姑娘就势张口朝他的手咬下,他痛得大叫一声,左手居然被咬出了两道青紫色的牙印。他恼羞成怒,右手“啪”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姑娘脸上,“臭婊子,你他娘的敢咬我!”

    “禽兽!你还我的叶儿!把她还给我!”

    “呸!是我养的狼犬活活咬死了你妹妹又怎么样?一个贱民死了算哪棵葱哪头蒜?难道还比得上军队的胜败?现在你军爷我们打了败仗,只不过想抓你来给老子我解解闷,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还敢咬我、骂我,我看你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把扯下身后破烂的斗篷,将殷宁按倒在地,死死压在她身上,就要撕裂她的衣裳,当着手下的面大逞一番兽欲。

    “住手!”凌若杉见状不妙,飞身跳出了灌木丛。

    “小哥,是你!”

    凌若杉朝殷宁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姬平虎,“姓姬的,识相就赶快放了她,带着你的手下在我面前马上消失!”

    姬平虎这才看清楚她的脸,起初有些惊讶,但不过一会儿,腰刀就“唰”地亮了出来。“嘿,我倒把你这灾星小子给忘了,你居然能逃出来,看来还真有点本事。可惜就凭你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想给人打抱不平逞英雄,你还嫩了点儿!”

    他丢下殷宁,将刀一抡,凶狠地朝凌若杉拦腰劈来,刀锋挟着霍霍的风声,仿佛连风都可以将人砍伤。凌若杉腾空一跃,他一刀劈了个空,“好小子,居然能躲开!”

    姬平虎开始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但对方始终坏了他的好事,他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转身上前,举刀又砍。凌若杉仗着身形轻巧,连剑也没拔,只和他游身缠斗一气,想让他知难而退。姬平虎却没半点服输的意思,仍然举刀乱舞,可这对手的身法轻灵程度竟超乎了他的想象,不过片刻,他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凌若杉轻盈的身影,一刀紧似一刀,但刀尖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真是难缠的人,我本来无意再拔剑,但既然你想死想得发疯,我也只好成全你!”

    说时迟,那时快。凌若杉星眸一睁,就在对方再次扑过来的瞬间,一招“逆风飞扬”,宝剑出鞘,一道银光从腋下反穿直出。只听见姬平虎惨叫一声,腰刀脱手飞出,插在对面的大树上,树干摇撼,几片树叶应声而落,还没碰着地面,又被凌若杉收剑的惊风重新卷上半空,立时变得粉碎,洒将下来,好似漫天花雨。原来姬平虎已被对方的反手一剑刺入左胸,双目圆睁,仰面栽倒在地。

    “霸风剑……原来如此,额上有赤星的不祥人……还带着不祥的剑……”

    “没错,算你还有点见识,可你不知道的是,霸风剑乃百炼钢所炼成的绕指柔,我把它缠在腰间,你和你那些愚蠢的手下竟然都没看出来,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凌若杉伸指在剑上一弹,将宝剑插回剑鞘。

    “灾星小子……你……你总有一天会……被霓月大神打落地狱,等着瞧……”姬平虎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含恨而亡。

    “到死也要呼唤神明吗?其实神明和魔鬼从一开始就并存在这世上,没有人心中只有神,也没有人心中只有魔。像你这种随意杀戮和蹂躏弱者的人,就算神明在你心中,也早就变成了魔鬼,自己就是应该下地狱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用神来诅咒别人?”

    士兵们见主帅已死,早逃得无影无踪。凌若杉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树下扶住殷宁的身子。“殷姑娘,别怕,姬平虎已经死了,我找到了你丈夫,这就带你去见他。”

    黑夜和白昼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交替,不知不觉,时间就在指缝间溜走。她看见了在山洞口等着她的魏封之,可是,他看到随同凌若杉而来的妻子,只对着她凝泪微笑,并没有激动得上前拥住殷宁。两人对视了好半天,握着彼此的手,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那个姬平虎,已经被我所杀,只是叶儿她……”

    凌若杉欲言又止,魏封之却向她磕了个头,忽然倒在殷宁怀里,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你怎么了?喂!”凌若杉见状不对,连忙蹲下扶住他的身体,可他已经气若游丝,嘴角的血迹泛着黑色,竟是吞服了毒草!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替你报了仇吗?人生本来就苦短,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弃性命,也抛弃了你的妻子?”她摇晃着他的身躯,山谷回荡着急促的呼声。

    魏封之凄然一笑:“对不起……即使我活下去,即使没有了仇人,我和娘子还是卑贱的人,爹死了,妹妹也死了,不是人不想活,是这世道不让人活啊……小哥,你能为我报仇,我就算死也能瞑目……”

    “小哥,回去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只有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才会安心,不是吗?”殷宁搂着丈夫的尸身,身躯竟也软软地垂了下来,原来她的胸前不知何时已经插入了一支发钗,刺在心脏的位置,眼看是活不成了。

    “天……公……无……道……”

    凌若杉呆若木鸡,仿佛一滩稀泥似的坐在了地上,所有思想都已进退失据。这对殉情山间的夫妇,为何不能像那些松树一样,经过多年还活在世上见证所有的一切?不,也许他们根本就无法坚强,就算是全世界,也没有几人能经过炼狱之后,飞升入天堂。他们生不能同时,死却可以紧紧依偎在一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满足?

    她穿过山谷,再一次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没有雷雨后散发的清香,只有无比的压迫感。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好像能听到浪花撞击的声音,和瑟瑟的风声混在一处,黎明的天空,依然隐隐透着黄昏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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