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009 更新时间：09-04-29 16:16
我的爸爸在十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那年我刚上高一，觉得天都要塌了。妈妈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虽生在艰苦的50年代，可从小不愁吃穿，虽然人到中年，可性子还如大小姐般的娇贵任性。她哪经受得住这样的境遇，天天哭天抢地，精神一度出现问题，就算现在想来，我都觉得心有余悸。
这是前话，为的就是讲讲爸爸走后的故事。
爸爸生前的工作是演员，免不了全世界走一走，去过很多国家，那时欧洲还没有欧盟，美元似乎世界通用，是很拽的货币。所以家里的存款中美元也有一些，后来因为爸爸岁数越来越大，也就乖乖地待在家里不再出去，于是以前留下的美元就存成了一张外币存款单。现在的情况是怎样的我不太清楚，不过那时最长美元存期为两年，可自动转存两年。爸爸在病重之际，把这个事情交待给了我，因为妈妈是从来不管账的。当时我非常明白爸爸的用意，他是在交待他走后的事情，尽管当时的心情百感交集，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当着爸爸的面把存款单放在了我的矮柜第三层抽屉里，还特意让爸爸看着我放，放完后还和爸爸开玩笑说这事您就甭操心了，跟银子有关的事我办事您放心。当时我只是想让爸爸明白，癌症不可怕，信心很重要，不是有很多人都战胜了病魔么，我想制造轻松的气氛。
三个月后，爸爸走了。最后的十天万分痛苦，虽然依靠呼吸机，但人仍然神智清醒。我学也不上了，把妈妈轰到医院的走廊里，让她在那里继续没完没了的哭声，事已至此，请让我的父亲尽量平静地离开。我陪在爸爸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微笑地对他说，我们约好了，下辈子，还让我做你的女儿。他艰难地摇头，向我表示，下辈子，你不要再做我的女儿。
爸爸走后的半年基本上我的大脑处于停顿状态，不想讲话，不想出门，不想同任何人交谈。但时间真的是很好的平和剂，慢慢地也就接受了爸爸不在了的事实，或者说，可以允许自己有一点时间不去想了。
那张外币存款单，我是突然想起来的。这时已经到了深秋时节，我当时的印象是冬天存期到期。
我翻遍了大柜小柜，那个矮柜我几乎把它拆了，但那张存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又不敢和妈妈说。在某种程度上，那既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额，更是爸爸的遗物，我竟然把它弄丢了，我多么可恶，我这样想。
入冬的时候，是要给过去的人送去衣服和钱的，尤其是刚刚去世的人，更要多送去些。我叠着纸衣服纸裤子，妈妈坐在桌前给爸爸写长长的信，我心里暗暗想，这事该怎么办呢。
烧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地想着，“爸爸，那张单子是您看着我放的，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却把它弄丢了，妈妈一直都不知道，要是我真的找不到它了，您会怪我么，请别怪我吧。”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第二天，是个难得暖暖的秋日。妈妈又去姥姥家了，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基本上天天都睡在姥姥家。她不想待在曾经有爸爸的地方，她不相信他走了，老觉得他是去出差，马上就会回来。
那天的情境现在想来都历历在目，十余年的光阴都不足以抹掉那天的记忆。
大约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关掉屋里的大灯，打开床头的壁灯，懒懒地大字型地躺在床上，猫猫疯子轻喵一声跳到床上，卧在我的身边，让我摸它，这是它最享受的时候。疯子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太闹，闹到我的作业本经常被它撕掉。
窗户开着，我家住六楼，楼下车来车往听得很清楚，好像还有对男女朋友吵架的声音，我十分八卦地支愣着耳朵还听了半天。过了一会儿，困意袭来，我扭身关了壁灯想睡觉。就在这时，疯子努力地从我的怀中挣脱出来，从我身上跳过，速度之快让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我看到它站在我身后的床上，冲着房间的门口猫眼圆睁，喉咙里发出威胁般呜呜的声音，我警觉地看向房门——进小偷啦？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终生难忘。我突然感到自己像掉到了深水里一样，耳朵嗡地一下就听不到了声音，那种感觉像极了坐小型飞机坐久了，一直不咽唾沫，耳朵里那种压抑、嗡嗡作响的感觉。随后身体也没了知觉，有些像梦魇后的感觉，但眼睛是明亮的，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切。我的身体像木偶一样被支配着，无论我怎样使劲，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的行动，我就这样木木地看着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我下了床，打开屋里的大灯，然后走到靠窗的柜子前，打开玻璃柜门，把玻璃柜里第一个抽屉整个拿出来，放到地上，拿后踮起脚，把手伸进去，向靠右的方向摸去，摸出一张外币存款单，这时，我身体里的一切感觉全部都回来了。
疯子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舔了舔嘴角，放松似的一歪，懒洋洋地倒在了床上，露出毛毛的大肚皮召唤我过去。窗外，一辆看不清什么牌子的车唯恐人家看不到它似的开着极亮的大灯呼呼地开过，还有不注意环保的路人大声咳嗽吐痰的声音，夹杂着女人踏踏的高跟鞋声，不知哪家的孩子还不睡觉吹着口哨满街跑……
一切都回来了。
后来，我还是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了妈妈，她还是哭，她说，你看，你爸爸知道你从小就胆小，他回来的时候担心你害怕，先把屋里的大灯打开，那是你爸爸才会想到的事情啊。
爸爸，谢谢您，那张存单我一直留着，它早已不是一张可以取钱的凭证了，于我来讲，那是您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我和您约好了，下辈子，我还会做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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