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763 更新时间：09-07-31 13:08
宁厉即领重修账籍之事，日夜奔忙。要遣人往各州各县查访实情，又要将户曹存档的账籍一一核实，往往夜宿门下省中不得归家。门下省和中书省同在皇城内，杜高却似是对此次朝中变化毫无所觉，廖至道知道杜高是不想出头。薛文孝的声望眼见越来越高，就是宁厉一个小小的谏议大夫，任为中书侍中，如今九卿也多有不通丞相而直接向他奏报的。廖至道身为御史大夫，按理可以算作皇帝的监察官，察举百官，但杜高执政之下，廖至道作为御史大夫似乎并不称职。再加上廖至道也是士族出身，廖家乃是山东大族，查账籍之事势必要对大族下手。廖至道想着自己官位如今也是岌岌可危，就去找杜高，但杜高却闭门不见，只有管家高谦出来说了句：“相公养病不见客。”廖至道气愤而归，思量过后决定去找公孙赤。
公孙赤的长子公孙安业接待了廖至道，并告诉廖至道说公孙赤在午睡。廖至道当即以为公孙赤会像杜高一样拒他门外，但公孙赤最终还是出来见了他。廖至道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司马，从今往后你我焉有宁日？你却还如此这般悠闲。”公孙赤惊道：“御史大夫何出此言？”廖至道于是说道：“大司马，你为大齐立下大功，如今好端端兵曹和太仆寺到手却要送给那……薛文孝！难道大司马没有一点怨言？”公孙赤道：“兵曹、太仆寺是大齐的兵曹和太仆寺，不是我的，尚书令执掌和我执掌并未有何不同，御史大夫有何出此言？”廖至道讪讪不能答，公孙赤又道：“我就送御史大夫一句话。”廖至道道：“请大司马指教。”公孙赤道：“敏于事而慎于言【１】！”
薛文孝和世宗议事完毕出了太极殿，恰巧在殿外见到宁厉，远远望着只觉得他又见消瘦，走近了看眼神间满是疲惫。薛文孝关切地道：“温舒，账籍重造事多繁杂，不是这一两日可成，不用日夜劳累，身体要紧。”宁厉道：“这几日是有些累，只是景元的屯田之计，不正是要有账籍为辅么？”薛文孝笑着拢了拢宁厉幞头外面露出的发丝，道：“也不急在这一刻，况且，不用账籍，屯兵照样能成行。”
世宗从太极殿出来，正要例行地去看看德妃，见到这一幕便回了头，也不再往清思殿去。黄知恩跟在世宗身后，觉得皇帝似乎一瞬间变得忿闷，于是只好差人去通知德妃不用等候了。世宗原回太极殿看奏章，等看到第五本的时候，宁厉终于进来太极殿，还不等他拜见，世宗就放下手中奏章道：“起居郎何故来迟啊？”宁厉听出世宗语气不善，道：“方才在外面和尚书令大人交谈了几句。”世宗没想到宁厉就这么交代了，于是道：“既有时间闲谈，起居郎为何不亲自来录起居注？”原来宁厉由于账籍事忙，就让门下侍郎代为录了。宁厉也没什么怨言，只答是。
这一问一答之间，世宗心中愈加烦躁，随口问道：“账籍之事可有进展？”宁厉道：“账籍三年重造一次，户曹所藏账籍乃先帝承玄五年所造，且先帝时所造账籍缺漏颇多，且多有不符实情之处，故目下要重造账籍恐要花费不少时日。”世宗点点头道：“户曹也皆是敷衍塞责之人！薛卿向我荐一人来协助你。”宁厉听到世宗叫薛文孝作薛卿，即便是曹有功也会唤作曹卿，又想到世宗每次都以官职唤他，总让他心中有几分失落。
“尚书令所荐，必有大才。”宁厉答道。世宗却似是有些为难地道：“不过此人现在有大麻烦……”宁厉倒觉得有些奇了，道：“若此人有良才，朝廷难道无法为他解决麻烦？”世宗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宁厉道：“陛下请示下。”世宗道：“此人姓颜名德林，字公卿。”
“颜德林？”宁厉一惊。郑王虽然死了，但他的部下还没有处置，宁厉知道皇帝要行动了。世宗问道：“侍中你看如何？”宁厉并不答，反问道：“陛下要如何处置郑王旧部？”世宗道：“按律当斩，以儆效尤。”宁厉却叹道：“若是如此，只怕天下无宁日。”世宗道：“如何讲？”宁厉道：“州县乡伍，鱼龙混杂，官吏良莠不齐。若陛下要穷追谋逆一事，难保这些小官小吏不会有趁此为邀功名，为敛横财，强加谋逆之罪与清白百姓之家！”世宗道：“竟会有如此之事？”宁厉道：“只因当朝取官之制，漏洞颇多，所选官吏往往士族为上，士族之间又相互庇护，致使珠玉弃置深渊荒野，顽石成堆于殿下。”世宗点头道：“朕亦深感与此，每每科考举士，从来看重身份，士族光凭其家族声誉即可得到青睐。是我疏忽了……依侍中看如何处置？”宁厉道：“郑王谋逆一案，陛下请从宽处置。郑王已死，其余人等可不必追究，宽恕其罪。一可明陛下宽仁之心，二可宁天下人心，三则可得贤能之士。”
“贤能之士？”世宗问道。宁厉答：“臣听杜衡和尚书令大人所言，郑王旧部能人颇多，霍风乃是难得将才，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陛下当留以自用。颜德林、宋宽等人也是怀才在身，陛下可招之。”宁厉又道：“夫尚贤者，政之本也。【２】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３】”世宗赞许地点头道：“侍中之言甚合我意。”
次日朝会上即讨论处理郑王谋逆一案，杜高因杜衡参与其中，声明自己不应参与议论。御史大夫看着大司马，大司马公孙赤于是道：“此事由尚书令和门下侍中处理，两位可谈此事。”薛文孝道：“国家大事，朝臣共商，文孝愿抛砖引玉。”举起笏板对世宗一揖，道：“大旱之下，民生凋敝，正需休养生息。而谋逆一案牵涉重大，若要一味迁延，恐民心难安，遂臣主张从宽处置。”宁厉也附和道：“臣同意尚书令所言。”杜高听着心中赞同，公孙赤也没有意见，廖至道见状自然也同意，大臣们往日唯杜高是瞻，此时见杜高无言，诺诺称是而已。一场朝会，毫无悬念的结果，对郑王旧部的处置，世宗下敕旨招颜德林、霍风、苏擒虎、石廉、谢贞进京，至于郭友直和马元素，则通告赦免其罪。
敕旨发到洛阳，吴回也要一道进京，于是辅佐杨山石之事就交给了薛文忠和薛文恭。此外，又另有敕旨到太原，招雷瑀、杜衡进京。雷瑀去长安一事，在薛文孝和宁厉离开时就已经计划好的，将雷瑀举荐给世宗，世宗必定会见一面。于是雷瑀接到敕旨就带着小山一同上路。
世宗显然对曹有功跟薛文孝两人提出的屯田兵制很感兴趣，朝会过后立即又召见了曹有功，询问具体细节。曹有功道：“在边境屯田，可分甲士屯和士家屯。甲士屯由戍边甲士且屯且守，以一营六十人为一耕戍，田亩所出咸归军库充作军粮。若甲士携家往边境屯田，且将之编为士家，由官府出耕牛，所出粮米官民五五分成，此为士家屯。【４】有此二者，平日为农，战时为兵，虽不能远袭突厥，可保边境无事，然后徐图养兵，数年之内，突厥可图。”世宗赞道：“好！好！就依曹卿所言！”
世宗虽一心急切地想要行曹有功屯田之计，到底还要通过朝议，不过如今皇帝已经有了一条便利，便是兵事都归于薛文孝，用兵之事不用再经中书省丞相。薛文孝此时却有一桩事情很难办。原来中行寂听闻皇帝赦免了马元素的谋逆之罪，他便无法为贾质报仇了。中行寂心中不甘，只能找薛文孝。薛文孝好言相劝，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始终无法平息中行寂的复仇心切。
【１】 语出《论语．学而》。
【２】 语出《墨子。尚贤》。
【３】 语出《墨子。尚贤上》。
【４】 这里取三国曹魏屯田制中的军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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