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庄主夫人 (上)

章节字数:2304  更新时间:09-06-04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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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庄主夫人(上)

    夕阳已经垂在山外,青澄澄的天空里,那抹恍恍惚惚的血红终于退尽了颜色。

    巩义城外一条小路上慢慢地走着一人一马。那人并没有骑在马上;天色已完,他似乎不急着进城。

    这里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地面泥泞不堪。路上,牵马的人步子迈得很从容很随意;他旁边的是匹西北骟龙马,浑身雪白,高大健壮,透着雄浑的气魄,如若飞奔起来,绝对不比名满天下的常明马庄里任何一匹名驹逊色。如今,它和它主人一样,不急不躁地趟在泥水里。

    马的主人戴着帽子,帽沿上垂下来的轻纱遮住了面容。夜风阵阵,一下下吹翻他的斗篷,最后裹住了他的身体,显出了他背的轮廓。他的身形并不魁梧,背却挺得很直。滑在背上的青丝,随风飘散。

    一人一马,和着轻纱的缥缈和夜色的朦胧给人虚幻的感觉。

    前方好像有一簇火焰,影影绰绰,在风中晃动着晃动着。那人放慢脚步,最后静静地站住了。风吹得更紧了些,包裹在斗篷里的人直直地站着,眼光仿佛透过轻纱穿过夜色落在不远处的那簇火焰上面。他回过身,温柔地抚摸马头,然后又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

    巩义城外有一家铁匠铺,这个时候铺子里炉火正烧得旺盛。

    铁匠铺里没有师傅,没有徒弟,只有一个铁匠。

    最近,铁匠只接了一桩生意。

    一灯如豆,这桩生意的主顾坐在帘子后面,铺子里唯一的桌子前,在昏黄的颜色中静静地听着风箱呼呼咕咕。

    实际上他已经在河南的巩义呆了一个月。

    这桩生意实在太麻烦,麻烦到光是为了毛坯,铁匠就烧了五十斤的铁碳。今天是出炉锻造的日子。所以他在这里坐了一天。

    主顾是个风神俊朗的公子,一个月里,无论刮风下雨都是一身白袍子。他的脸色很疲惫也很憔悴,他来到巩义的时候就是这样。显然,他是个病人。

    这个时候外面由远及近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在铁匠的院子前止住了。

    “铁匠师傅。”

    这个声音非常动听,死气沉沉的铁匠铺好像一下子充满了生趣。

    所以,场院里埋头烧火的铁匠抬起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屋内沉思若定的公子站起身挑起了帘子也要看个究竟。

    “我的马要四个最好的马掌。”站在门口的人继续道。那声音有些细绵柔软,有些凄冷清凌,还有些无奈和萧瑟,但是好象能触动最麻木的的心弦,叫人不得不仔细回味。

    “我今天只做手里的生意,做完了这个生意才能做你的生意。”粗声粗气的大汉有一双无比清澈的眸子,他盯着来人,仿佛要穿轻纱看清对方的脸。然后,他垂下眼睑如是说。

    “哗——”那人肩膀一抖不知从哪里甩出四枚十两一个的官锭,稳稳地落在了旁边的一个石碾子上面。

    “不妨事。”白衣公子从帘子后面走出来,“马掌而已,不麻烦,好买卖不能耽误。”

    大胡子只瞥了白衣公子一眼,便用衣袖捋过银子,伸手把马牵到了院子里。

    “这位兄台,请屋里坐。”白衣公子一边让披斗篷的人进屋,一边深深地盯着那匹白马。

    “你不是这里的老板。”马的主人坐在白衣公子的对面,背依旧挺得很直,没有解开斗篷也没有摘下帽子。

    “我不是。他才是。”他低下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巧的灰色瓷杯子放到牵马人面前。“相逢便是友。来,我请你喝一杯。”白衣公子提起手边的百寿壶给对面的人斟满,随后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满。

    桌上立着一盏油灯,旁边有一枚白瓷碗,不盈一握,在昏黄的光线中仍然晶莹透亮。碗里盛满了煮好的豆子,散发出一股温馨踏实的香气。

    “在下复姓贯丘,单名一个弘字。”白衣公子拱了拱手。

    那人并不答话也不报名,只拿近杯子,玩味地摩挲着深深浅浅的鱼藻纹路,略略端详了一回,点头说道:“磁州黑瓷名不虚传。”说罢一饮而进。

    “是茶。”

    “对,是茶。”贯丘弘兀自一笑,“我只好喝茶,也只能喝茶。喝茶只喝好茶,茶只能品。”说完又把对面人的杯子斟满。

    “。。。。。。兄台没有名号?”

    “。。。。。。”背依旧挺得很直,斗篷里的人没有答话没有报名。

    他玩味搬举起杯子,若即若离地在微微翘起的嘴边游移,直到丝丝缕缕的温暖香气盈满鼻子,才缓缓地衔住杯沿。倾杯的一瞬黑色中伸出的紫色衣袖遮住了轻纱下的半张脸

    “南面的人喜欢茶,北面的人喜欢酒。”

    轻纱略微地被吹起,贯丘弘看到了那人的嘴唇。

    “南面的人也好酒而且还好马。”

    “北面的人也喜欢马。”

    “阁下的白龙马是一等一的西北良驹。”

    “你只喝好茶,我只骑骏马。”

    “当当-当当---”院子里传来金属的撞击声。

    沉默一阵,马的主人说,

    “豆子很香。”

    “豆子很香,却不能请你吃。这是我的药。”

    “。。。”

    “我是个病人。得了天下最伤身的病。”贯丘微笑着说,有点得意有点自伤。

    “。。。天下得这个病的人都是甘之如饴,因为他们都活着。”

    “。。。阁下知道我的病?”

    “。。。。。。。得这种病的病人要比死人好得多,因为死了就来不及后悔。”

    白衣公子不着痕迹地向院子里瞥了一眼,不再作声。

    。

    铁匠的铁锤没了声音,马的主人也站起身,来到院子里。

    他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然后翻身上去。

    “兄台。。。。”贯丘弘也出来站在屋前。

    “。。。。谢谢你的蒙顶,我们有缘再见。。。若是萍水相则逢后会无期。”那人说罢转过头,缰绳一抖。白龙马仰天长嘶一声,前蹄腾空,马身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一人一马,一黑一白,眨眼间便如幽灵般隐没在夜色之中。

    注视良久,白衣公子轻轻吐了一口气,“驹是良驹,可惜是匹骟马;人是妙人,可惜是冷情的人。”

    他停住了,眼睛静静地盯着铁匠,直到铁匠也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他,他才继续道,“良驹成了骟马,就是可怜的良驹。冷情的妙人若是动了真情,就是可怜的妙人。”

    铁匠的眸子中映出了炉里烦躁跳动的火焰,“公子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很快就会认识了。”

    “既不认识,何故说人家可怜。”

    “因为在他眼里,我看见了自己。”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你也看不见我的。”

    铁匠闭了嘴,转过身去看着炉火。再回头看站在屋前的人,他居然一动没动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这世上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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