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57 更新时间:21-08-14 11:14
恪城冬季长,冰层积雪久不相融,即使是用厚重的羽绒服把自己裹成球也无法抵挡这座遥远的北方县城带来冰冷,寒风从四方不断灌进火车站,我搓搓冻得发僵的手来回踱步,以为自己获取微薄的温度,脚已经被冻得的似乎失去了知觉,但我不能离开,我要等人……精确的说是要等两坛骨灰罐。
它们被人放在一辆老式火车上运到这里,里面葬着的,是我领养的两个弟弟,斯人逝,我该要将他们从外地接到家里,人嘛,总要落叶归根。
我顺手点了根烟抽,薄唇轻启,吐出一圈接一圈的烟雾,最近精神不太好,烟瘾比之前大多了,左右着再没人劝,就任性的抽了起来,好在这里没有不让吸烟,不然我可真他娘的受不了。
等抽到第三根时,又一列火车停了下来,我掐灭烟头顺手扔进垃圾桶里,对着那两名中年妇女迎了上去,其中一名妇女脸色灰白,身材有些雍肿,怀里搂着骨灰盒,另一名妇女身姿娇小,双眼发肿,再配上这应景的骨灰盒,多少让人驻目,再摇头惋惜着离开。
也有人为黑色盒子上的两个人遗照嘀咕,他们猜测着亲兄弟,好友,唯独没猜到是情侣。
“给我就行。”我冷淡的从妇女怀里抱过骨灰盒,手轻轻摩挲着盒子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都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学生般的模样。
这两张照片是我选出来的,我想让他们都留在少年时期。
“姑娘,我……是我们俩家人对不起……”娇小的中年妇女擦着泪,单薄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
我冷眼看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才开口,“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当年死也不会让你们认回他们,记住了,从今天开始,他们俩人跟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也请你们守本分,不要来打扰。”
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些话太不近人情,又加了句:“你们不配。”
说罢,便抱紧骨灰盒离开了火车站,家里早已经布好了灵位,供上了灵牌,我打开骨灰盒,准备将它们放进我自己准备的骨灰罐里,罐子冰的我手一激灵,我把它用冷水洗了又洗,擦了又擦,仿佛这样可以减轻我心中的悲痛,从听到他们殉情的消息起,我就没哭过,事实上也没什么好哭的,哭并不能让他们活过来,也不能减轻我的悲痛,多少也是从小养到大的。
我捧起一捧,徐徐洒进罐子里,一粒未洒,“纸我提前烧了,酒也先敬了,路上黑,你们走慢点。”
捡到老大时,我才二十三,他已经是六岁知事的年纪,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子跪在大街上跟乞丐抢食吃,可能是乞丐觉得无聊,就像逗狗似的逗他,将到手的窝窝扔了出去,那窝窝磆碌碌的滚到我脚边,紧接着一个人扑倒在我面前,满是泥的胳膊压在我鞋上,他抢过脏窝窝,狼吞虎咽的干吞。
紧接着就狂锤胸口,我顶着一头染色的爆炸卷蹲下来戳他脸,见着小孩儿半死不活的样子过意不去,就顺手送进了医院,也顺手报了警,可惜没找到家属,问他他也不说,人警察同志就让我帮忙养着先。
养可以,叫姐,不准叫妈。
等到小的时,已经养了邵敬谢两年了,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一起拐卖儿童的案子,我朋友是案件的负责人,也是顺手的帮她忙,他是五岁,被那些人饿的太瘦,脸色也发白发虚,身体一看就是容易生病的那种,又是个男娃子,所以到最后就剩他没有人领了,卲敬谢晃晃我的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怕那娃子跟他一样流浪,好吧,身为姐姐要给弟弟做个榜样,就这样,我有了邵不敏。
邵不敏的体质确实弱,我又是医补又食补才叫他不会淋个小雨就发高烧,邵敬谢也懂事,时常帮我照顾不敏,为了养他们俩,我重新染回了头发,多买了些比较淑女的衣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和,拉近他们的好感度。
啧,有时候吧,孩子养着养着就偏了,比如邵敬谢……小小年纪就当了校霸,听他们一口一个邵哥叫着,我竟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
“小敏,以后有人欺负你跟哥说,哥帮你揍他。”邵敬谢右手搂住邵不敏的肩膀,左手掐住自己的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邵不敏乖乖的点头,“嗯嗯,谢谢哥。”
后来还真跟人打了一架,那人嘲笑邵不敏没有爸,让邵敬谢听见了,把人按墙上一顿揍,我骑摩托车赶到学校的时候,对方家长正在狂嘲怒笑,俩小孩儿靠在墙上,一个满脸不服气,一个发着呆不知道在想啥,我摘下头盔,下意识朝兜里摸,没摸出烟来,干脆直接把手揣兜里了。
“哪能呀,连个妈也没有,不会真有人觉得我是他们妈吧?就这对比,您看不出来?”
“我不管,你们打了人就要赔钱承担责任。”
“我可以承担责任,但前提是你扇你儿子一巴掌,敢问这位家长,您的教育就是让儿子嘴里不干不净的嘲笑别人吗?虽然说没爸妈是事实哈,但这有什么可嘲笑的呢?”我边说边招呼俩孩子过来,邵敬谢依旧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我点了点他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为什么要动手,不知道拿喇叭把他说的话点名道姓的重复一遍?”
那名家长自知讨不到趣,铁青张脸拉着自己儿子离开了,邵敬谢啾咪了口邵不敏,“谢谢楠哥。”
“叫楠姐。”我再次点他的脑袋。
初中的时候,叫邵哥的人只增不减,我曾一度苦恼,但见不敏时常待在他身边也未说过什么,面对不敏时,他总是有意收敛自己的戾气,想方设法的哄着这个弟弟。
也许一切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征兆。
依晰记得有年邵不敏生日,那段时间我太忙了,忙的都忘了这件事,家里唯一的车就是我的摩托,敬谢为了给不敏买蛋糕,省钱步行走了好几条街才买到那款限量版的蛋糕,回来时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而蛋糕被他护在胸口,完好无损,夜里发起高烧来。
邵不敏给我打来电话,抽泣着说家里停了电,哥哥也发烧了。但我被大雨困在公司走不开,给邻居打电话也打不通,急救电话也占着线,心里愈发着急,嘴上还哄着他,“你翻翻家里有没有退烧药,姐姐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不顾同事的阻拦跑进了大雨织成的幕布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慌乱的无力感,一个怕着黑,一个发着烧。
在我跑回家的同时,邵不敏正冒雨挨家挨户的敲门,据后来林姨讲,她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喊人,声音被雨盖过去了大半,她听的不清,以为是幻觉,但出于本能还是去开了门,雨斜洒在她身前,她后退几步才看见了门口的小孩儿,小孩儿白着张脸伸手拽拽林姨的衣角,林姨蹲下来问:“小孩儿,找我有事?”
小孩儿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试着去握林姨的手,“哥哥,发烧了,姐姐不在家,求求你,救救哥哥。”
我终于赶到了家,还未来的及脱掉湿衣服就去找邵敬谢,他迷蒙着眼在喝林姨喂的药,而邵不敏光着身子窝在另一个被子里,雨水都被擦干了,但眼还红着。
我向林姨道着谢,林姨赶我去换衣服,自己又盛了两碗姜汤,“林姨,今晚别走了,外面雨太大了。”
“小楠啊,再忙也要顾着孩子是不是?今天要不是我下意识开门看见了他,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林姨语重心长道,她很喜欢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结过婚,也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加一米九身高就导致周边好些孩子都怕她。
我点头应了几声,心里挺对不起邵不敏他们的,还是没能及时给他过生日,但是次日我喊上林姨同他又补了一个。
等人再大点,邵敬谢竟然撺掇着邵不敏开始藏我的烟,变着花的藏,认错态度极好但就是不改,气的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打了这个那个挡,骂了那个这个哄,背后还有个林姨撑腰,软硬都显得我不是人。
他们从什么开始暧昧的我根本不知道,或许明显的不能明显,比如说邵不敏高一了还睡同张床,拉拉小手,躺躺腿,又或是不敏因一女孩吃酸时敬谢连哄几天,也可能是有人瞅邵敬谢不顺眼,邵不敏替他把人教训了,邵敬谢敢径直掐灭我烟后邵不敏帮他圆说,种种痕迹,我却只当他们兄弟情深。
偶然的一次从公司中途回家拿文件,一开门就撞见了他们在客厅接吻,我跟老板请了假,让我们双方都坐下来聊聊,其次拿烟的手不停发颤,“多久了?”
“好几年了。”邵敬谢握紧邵不敏的手。
我赶忙又吸了口烟,“我无所谓,你们想谈就谈,可万一哪天你们的亲生父母出现……”
我刻意的压低声音,终于说出了这句压在我心底多年、我们都避之不谈的话,邵不敏坐的端正,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们只有你一个亲姐姐。”
谈恋爱的事被我发现后,他们更光明正大了,一点也不考虑我一个单身人士的感觉,甚至一方吃醋了、闹气了,还会让我帮忙哄,我便以此提出一些条件,抽个烟喝个酒之类的。
过的啊简直是平凡又幸福。
俗话说不是你终究不是你的,在邵不敏高二那年,我收到了两张来自同所法院的传票,那未曾见过面的他们父母双方,不由分说的便想要回自己的儿子,我此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在法庭上哭的稀里哗啦的,诉说着多年找儿的不易,我干杵在那儿看他们哭,心里冷笑着活该。
“哭完了没,DNA查了吗?他们愿意跟你们走吗?”
二次开庭时,对方拿出了亲子鉴定书,的确是亲生的,他们说是让人拐了,我不信,况且两家人又都表示先前不认识,简直笑死,不认识会在同一时间到同一法院以同样的理由起诉我?
“就拿邵不敏说,当时我私底下托警方寻找他家人足足一个月,如果真有心,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吧?还有邵敬谢,究竟是拐卖还是恶意遗弃………谁知道呢?”我话锋一转,瞥见邵敬谢母亲染白的脸,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了勾。
终审的结果出来了,邵不敏俩人判给了亲生父母,原本邵敬谢作为一个成年人会让自己选择的,可谁知道对方律师强词夺理,利用母亲丢子的感性漏洞硬生生把邵敬谢搞到他们那边,说是什么……一个磨合期。
法院外的天湛蓝的厉害,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似的,我看的头晕,下意识揉揉眼,又抱了抱邵不敏他们,用手比着脑袋来回划了划。
“都比我高了,好小子,你们告诉姐姐,你们还互相喜欢吗?”
邵敬谢看了眼邵不敏,默默的将他的手握住、握紧,我轻轻笑道:“姐姐知道了,如果他们不同意,等不敏十八了,就带他回来。”
邵不敏他们连行礼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离开了,没有人藏酒,也没有人掐烟,我格外的肆意些,那些个年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就这么离开我了,真他娘的难受,而一个月后,他们再次将我告上了法庭,指责我给养出了两个变、态,邵不敏与邵敬谢冷眼看着他们自作闹剧,满是……嘲讽。
这局,他们败诉了,但那也成了我见他们的最后一面,三个月后,邵敬谢的母亲给我打电话说:“他自杀了。”
邵不敏的母亲说:“他殉情了。”
听到消息的那刻我恨不得杀了那两对夫妻,强抑怒意道“我养了几年的弟弟被你们说成变、态,不到半年,就死在了你们手里,你们……简直令人作呕。”
那时我才知道,他们也发现了邵敬谢与邵不敏的不对劲儿,认定了是我人品有问题,邵敬谢的父母想挽回自己儿子,给他下了安眠药,擅自将他送进了戒同所,所里的教练强迫邵敬谢忘了邵不敏,给他做催眠,在电击治疗的时候会放上邵不敏的照片,不断告诉他今天的疼痛都是邵不敏引起的,他们威迫他用刀划邵不敏的照片,邵敬谢清楚的知道,那是自己爱了许久,相互依靠许久的心尖人,是哭了生气了受伤了自己都会主动哄的人,亦是他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表示想共度余生的人。
终于有天他的精神彻底崩溃,留下遗书后从四楼一跃而下………
得知消息的邵不敏也留下一封遗书,在一个平静恬淡的夜晚割腕自杀……
他们用死证明了同性恋是内心深处两具灵魂的共鸣,是爱,不是精神病,更不是变、态。
我封上装满骨灰的罐口,把木盒一把火在他们遗像前烧了,那些人碰过的东西,多少带点脏,“肯定很疼吧,不敏是易疼体质,敬谢你记得多给他揉揉。”
别怕,咱们回家了。
我哑着嗓子打算抽根烟,刚点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给掐灭了,他们不大喜欢我抽烟,窗外刮进风,刮倒了牌位,我起身把牌位扶起,冷风吹过肩头,似乎有人抚了下,我转身望向风吹过来的方向,突然不觉得冷了,或许他们俩刚就在风吹来的方向同我告别,同这个世界……告别。
也许……恪城的冬天……没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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