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90 更新时间:12-02-09 10:05
韩子湛闲闲地抚弄着手中的短狭竹箫及繁复流苏,其修长的指尖在箫管的纹理上一圈又一圈地往返打转,久久出神沉思,似怀有无尽漫辽的心事。
尚伊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观着他那卓然俊雅的仪态,心中的酸涩赍恨更盛,她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带着不满的情绪容忍地睨了眼韩子湛身后的那幅绢画,也许是心中的怨愤作怪,那本来已使她麻木冷视的画景霎时间竟又显得分外刺目——
毋庸置疑,现下韩子湛眼中流露出的那丝少见的温柔溺色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孱弱苍白、毫无长处、却又总是让他舍而难舍的美丽女人。
念及于此,她心中的妒火便如荒草般滋延肆意,无可抑制,是的,她在嫉妒,嫉妒得简直要发疯——
虽然韩子湛从未在她面前肯定过什么,但是那个女人,早已经在韩子湛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毁灭的痕迹,而且亦在无形中左右了他的判断和抉择,故此,于自己的私心而言,那个女人则是她的绝对威胁,她恨她忌她憎恶于她,更迫切地,希望韩子湛能够为了大计而完全地置她于不顾,然而,令她失望痛心的则是,韩子湛已不若以往般果断干脆,而是一直在矛盾和犹豫,从未明确地声言放弃于她。
心中虽然如斯愤懑,但是,她却不得不继续保持缄默,并不得不努力地克制自己所有的不满和愤怒,因为她清楚地晓知,韩子湛乃深沉寡言之人,凡事皆运筹于心,因而,他甚不喜他人来琢磨且猜测其心思,倘若自己一意孤行,多语诋毁那个女人,那么,最终殃及的亦还是自己罢了。
韩子湛默默地凝望着掌心中的那只青翠如玉的箫管,仿若在瞻仰着一幅诗意绝胜的美景画卷,仿佛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他眉宇微蹙,侧目向尚伊看去:“尚伊,自八岁起你便跟随于我,为我之事,尽心戮力,但是,你可曾真正了解过我?”
“公子…究竟是…何意?奴婢…不甚明晰!”闻言,尚伊一怔,觉得甚是错愕,此种探寻意外的话语,还是首次听闻韩子湛问起。
“算了,你不了解亦罢!”韩子湛微微一叹,似乎不愿再接续适才的突兀话题,他眼波流荡,无有暖意,如诉家常般道了一个残忍的决定:“尚伊,太后寿诞之夜,你便易容改装代她入宫吧!”
那一刻,尚伊的心房如同万箭穿心,眼前一片黑暗苍茫:“公子究竟还是放不下她!”
韩子湛轻轻地将竹箫搁置在几案上,复缓缓地从椅座上起身,行至窗前,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质问:“尚伊,若是一味地固执己见,根本无有任何的意义。自从你接纳了‘尚伊’此名,便应该有所觉悟,倘若你不情愿我的安排,我亦不会因此而逼迫于你。”
尚伊顿时滞语,良久才言道:“公子之吩咐,我定会遵照行事,不过,奴婢还尚有一事待需公子释惑解疑。”
“你讲吧!”
“奴婢于你,亦唯有利用的价值罢了,是否?”
韩子湛转过身来,慢慢地踱到她的身边,深邃如潭的目光静静地投向她:“尚伊,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弃你不顾!”
尚伊心酸备至,暗自下决心博上一博:“既然公子不会弃我,那么,为何公子还要让奴婢易容去代替她的位置,莫不是公子后悔心软了?”
“尚伊,凡事我皆自有计较和安排,今次让你入宫,只是欲让你助我一臂之力,让事情无有丝毫纰漏,能尽快完结。你见过她,亦应该能看透她,她乃良善至纯之人,思虑浅薄,关怀他人之心远胜于已,牵绊甚多,顾忌不忍亦繁复,如若让其继续留滞于宫中,只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和破绽,但是你却不同,你是我的心腹,亦是我的希望,境况俱通透了然,利弊分明,此番,若是能代她入宫,那么,继后的计划则能更为顺妥地进行。”
“公子若是如此思虑,为何…不干脆地除去她,以免留下不必要的祸根?”尚伊的悲伤稍稍缓解,因心中另有顾忌,则故意向韩子湛建议道,心中却盘算着韩子湛若是听闻此言该会有如何的反应。
“尚伊,至于她的去留,你便不必费心了,孰轻孰重,我想我还能辨得清。”韩子湛的眼神冷峻了下来,清湛的面容亦开始变得高测莫深,见状,尚伊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陌生。
“愚人,你可都准备万全了?”静柔公主凝睇着一身行装的陆文航,眼眸中朦胧着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忍,不过未几,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平述道:“宫内的守卫我皆已打点收买了,你们离开的路线我亦已布设稳妥,因母后寿诞和丁零来使的牵绊,是夜,皇兄定然自顾不暇,你大可放心地带她离开皇宫,远走高飞。”
陆文航轻轻颔首,看着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温暖:“璐瑶,教我如何感谢你?”
“我如此作为,可并非是为了你的谢意。”静柔公主牵强一笑,娇俏的容颜上布满了落寞和哀怨:“既然留不下你的心,那么,留下你的人又有何用?我肯放你们走,心中总归有些不甘和失落,故而,你万万不要再如此温柔地看我,给我以希望和期盼。”
顿了顿,她故意蹙眉加重语调威胁道:“若你再不对我残忍坚决些,言不定我支撑不了自己的骄傲,从而改变主意。”
陆文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臂,宽慰一笑:“璐瑶,你一向都是如此,嘴上虽然刁钻,心中却充斥着大义。”
“此番,丁零国要我和亲大漠,朝臣上下对此皆无良策,但是唯有你,肯替我开解反对,以古训类比,从而使皇兄使巧计拒绝了丁零国的无礼提议,让我免于和亲之辱,其实,当论感激之语,应该亦是我先道言才是。”
“璐瑶,何必如此较真呢?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不善于人情世故,能够帮你,我亦是为了求得一份心安罢了。”
“你无须多言,我都知晓。”静柔公主的面容稍稍黯淡了几分,为了不让陆文航瞧的真切,她作势转身环视一番房内的景象,遂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上次来访之时,我所见到的那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呢?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还没有。他的伤势很重,外伤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则是身中番邦剧毒,几近危及性命,但是,经过我一段时日的解毒治疗,他已然无有大碍,不过还需按照我配置的药剂假以调理数月,其体内的余毒才能完全清除。我即将离开京城,奔波四涯,故而不能再继续照料于他,因此提前把他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去处,遣专人来照料于他。”
“原来如此,凡事愚人皆会周全设想。罢了,闲言杂语我不再多言,是夜,你只需于亥时初刻于御花园内的明湖前接应她即可。”
皇帝唤停斟毕茶欲静静离去的蕊欣:“止步!”
蕊欣即刻驻步转身,作揖恭言道:“请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手执书卷,凝目审视了她片刻,才清醒到原本重叠在她身上的那抹魄人心弦的影姿竟然渐渐消散无踪,一时间,只觉得怅然若失:“你何时开始跟随着你姐姐的?”
“回禀皇上,是六年前。”
“六年前?”皇帝口中轻轻呢喃反复,突然联想到一事:“仁德三年,朕曾下旨诛戮陈氏全族,然而,亦就除了当时的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之外,他的子女俱数存生于世。”
蕊欣顿时冷汗横生,不知皇帝的意思待何。
“你无需担忧,朕此下还舍不得杀你的姐姐。”皇帝透析她紧张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地陈述道。
听闻出皇帝语中的不快,蕊欣瞬时忐忑不安地跪了下来,但是仍心有不甘地辩求道:“奴婢不敢妄猜圣意,只是姐姐的身体一向孱弱,近些年来更是病魔缠连不断,是下,即使皇上宽宥恩典,不再追究姐姐因陈氏而牵的连带之罪,姐姐…亦怕撑不了多少载光景了,故而,奴婢大胆,恳请皇上能够饶恕姐姐,且放其自由。”
闻言,皇帝的面容变得愈来愈为黯淡沉泽,渐渐地,其眼眸染上了一种如灰般沉寂之色:“你之所言…可都属实?算了算日子,你们入宫已几近三月,若是如此,为何你都未曾报朕听闻过?”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六载前,为了躲避陈氏之祸,姐姐不慎摔下山崖,右腿胫骨宛然碎裂,伤势严重非常,虽其侥幸为我兄长所救,但因彼时我之家境极为穷困,故而未能及时地为姐姐疗治,姐姐便由此落下了病根,以致于药材补品常年累月都不能间断。姐姐乃担忧思虑之身,寡言静柔,于己身体状况,从不轻易对外人言讲,亦包括粗心大意的我,因此,一直以来,我只道她身体单薄,经不了一丝风寒秋冷之气,根本不曾发觉她的状况已经糟劣到了无能补给将养的程度。此次来京,姐姐突然昏倒于寮城驿站,久日皆不醒,情势危机,亦就是那时,我方才知晓,原来姐姐一直俱在独自强撑,实际上,其身体早就亏空难治了。自入宫之后,姐姐更是谨小慎微,不知出于何种思虑,她不止一次地交代奴婢千万不要将她的健康状况诉于他人晓知,但是,我却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就如此地离开人世。皇上,姐姐虽为隶属于皇上您的臣民,身份卑微,但是,奴婢却以为生命皆可平等存生的,所以,还望皇上能够允诺于姐姐一份恩典,让她能够宽心地度过余生吧!”诉到最后,蕊欣语调哽咽,简直泣不成声。
不待蕊欣的话音落下,皇帝则猛然拂袖直立,此举遂直直地骇惧了她一跳。
蕊欣稳了稳心神,含泪望向皇帝,对皇帝的行径,颇为懵懂不解,恍惚茫然间,只听到皇帝高声吩咐道:“来人,速宣陆文航入宫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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